第19章 ,醉酒
第十九章,醉酒
好一個“輕舟已過萬重山”。
所謂“一杯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可燈火下那言笑晏晏肆意豁達的宋玦當真釋然了嗎?
還是千般滋味藏于心底,終究是往事不可追,一切都無可奈何而已。
而到底如何,也只有宋玦自己知曉了。
入獄後,宋玦曾見過百裏承言一面,準确來說是百裏承言主動來見宋玦的,當時他說什麽來着?
他說:“無論如何父皇都是要除掉你們的,玦哥哥待我這樣好,不如最後再幫我一次。”
他怎麽可以說的那樣坦然?
宋玦與人交往,從不看旁人的身份地位,若是投緣便算是一個朋友,宋玦心知有些人的接近示好是刻意的,若無關乎長寧侯府,那這些也便無妨,不過是追名逐利的本性而已。
宋玦認識百裏承言那年他還不是皇子,只是端王府上一個庶出的不受重視的孩子,他被人欺辱成那樣宋玦實是看不下去,那滿心滿眼的孺慕之情,便下意識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對他好一些。
或許他接近自己是有意,可想想他的處境又情有可原,宋玦并不計較,可那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為了向上爬什麽都可以不顧。
或許是從前當真踩在雲端,才能夠豁達至此,如今卻要殚精竭慮地去綢缪算計。
而百裏承乾此人,就更不用提,坐在儲君的位置上安逸太久了,那點兒心機根本不夠看的,看似兢兢業業,實則滿腦子的名利酒色,若不是皇帝存了心想護着他的太子之位,這長安城中哪還有他的位置?一是因為百裏承乾外祖家極其黨羽樹大根深,二則是是對于正值盛年的陛下來說儲君之位還是由一個容易看透的人來做更好而已。
從前的長寧侯府世子并不在意他的觊觎,按他的說法來說便是:“你總是這樣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模樣,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哪裏能夠?不過是當年見他的眼神和殷勤由心的厭惡而已,後來落到了他的手裏,那麽些年的磋磨,更是覺得惡心,他要的哪裏是真心,不過是宋玦的臣服。
一壺酒被溫瑜飲去了大半,這酒初嘗寡淡,卻是餘韻悠長,緋色逐漸爬上了溫瑜的耳廓,連眼神也變得不那樣清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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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彧曾聽說過長寧侯府世子到了十五歲上還不曾飲過酒,如今見他這幅不勝酒力的模樣,便覺那傳言有幾分可信。
“溫瑜,還認得我是誰嗎?”周彧瞧他的模樣覺得有意思,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
“你……”溫瑜胳膊肘支在桌上撐着下颚,反應有些遲鈍,過了半晌才恍然道,“你是那個小公公?怎麽長這樣大了?倒是挺好看的。”
溫瑜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意,和平時的不同,多了幾分溫潤,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周彧微怔,那一顆心卻好似要從胸腔裏跳将出來,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好似堵了一團棉絮只酸的發漲。
周彧希望他記得,又希望他記不得那個被人踩在腳底低入塵埃的小太監,而後自嘲,不過是當年宋玦“救”過的人中的萬一,他又怎麽會記得?
“你要跟我回家嗎?”周彧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樓下往來的人群,這個時辰也該回去了。
“嗯?”溫瑜眼含戲谑地笑着,直勾勾的盯着周彧看,将人瞧得尴尬地避開了他那灼灼的目光,這才露出開懷而又得逞的笑意,“好啊,跟你回家。”
溫瑜朝人伸出一只手耍賴道:“你要牽着我的手,我才會跟你走。”
周遭好奇的目光看得周彧有些尴尬的耳熱,明明平時被這樣簇擁着也不會生出這樣的情緒來,或許他們在想:原來這就是那個死太監藏了許久的傳聞中的大美人。
周彧起身行至溫瑜的身邊,牽過他的手将人從位置上拉了起來。
溫瑜由他牽着走下樓梯,走出了狀元樓,走在燈火如晝人聲鼎沸的街市上,周遭的熱鬧與他們無關,這天地仿佛寂靜的只有彼此。
“奇怪,我一見你便覺着你親近,這便是所謂的‘面善’嗎?想來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了。”溫瑜兀自說着話,相較于平常率真稚氣了稍許,或許長寧侯府未曾遭逢變故,少年依舊便是如此模樣,“說起來你要我跟你回家做什麽呀?我爹娘會擔心的。”
周彧在心裏補充道:你爹娘已經不在了,不是跟我回家,那是我們的家。
“我喜歡你,想向你爹娘求娶你。”周彧聲音輕飄飄的吹散在了風裏,聲音裏是說不出的忐忑,但也同樣認真。
“啊?不應該是我娶你嗎?”溫瑜的重點竟是在這,瞪大了雙眼反應了半晌過後又道,“你說你喜歡我,我很歡喜,我應當是不讨厭你的……”
周彧目光缱绻地看着溫瑜的側顏,低聲說道:“若你願意娶我,我是願嫁的。”
“嗯?”溫瑜垂眸,暖色的臉上落下一片陰影,有些看不清神色,他掙開了周彧的手停留在了原地,但我已有未婚妻了啊,她很可愛,我在意她,也不能辜負她的。
周彧僵着手回頭去看他,他一襲紅衣站在喧鬧的街市上,好似那立志要掃盡天下不平事的少年俠客,是要人間風流富貴處的清風明月的公子……
驀地,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惶然的落寞與無措,他說:“其實……我是不是沒有家了?”
周彧神色一凝,心中的酸脹無以複加,他将人攬入懷中,低聲道:“你有。”
“我有嗎?”溫瑜茫然地問了句,好似淋了雨無家可歸的小獸,惹人憐愛得緊。
“你有。”周彧又重複了一句,我想給你一個家,也給自己一個家,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要。
披着月色與燈光,周彧哄着溫瑜回家哄了一路,也買了一路的東西,聽人叽叽喳喳地講着話:
“我不喜歡吃條頭糕,那東西黏牙,太過甜膩,不過我娘喜歡吃。”
“這個是風筝啊,這上面綁了個小竹笛,能發出筝音,不能發出聲音的才叫做紙鳶,你沒玩過嗎?”
“嘗嘗看這個棗泥糕,甜而不膩,我們帶一些回去吧?”
“這個香囊繡的好精巧啊,這技藝,是蘇州來的繡娘吧?”
“青瓷類玉,白瓷類雪,天底下能燒制出這樣好的瓷器的地方可不多,這的确是從南齊龍泉來的瓷瓶。”
……
周彧靜靜地聽溫瑜說着話,時不時地符合一句,他幼年困苦,活下去都成問題,自然沒有機會玩兒這些或是吃這些,至于其餘的風雅之事,更是一竅不通。
但他卻從溫瑜的言語裏,勾勒出了對方少年時的模樣,那樣的意氣風發,那樣的肆意風流,那樣的才華橫溢……
如明月皎皎,令所有人為之側目。
周彧的目光溫柔的仿佛能掐出水來,勾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瞧着溫瑜,他其實很想知道,醉了酒的你,将時光停在了哪一年?
當年的狂妄不羁,所謂的山河理想,言行中從不認為自己會失敗,仿佛只要你想,便能做得到。
周彧終于是将人帶回了家,伺候人整理洗漱一番過後這才哄着人睡下。
而後叫了周朋到書房來:“一個人的痕跡不可能真正被抹除,溫瑜既然在群玉苑待過幾年,接下來該做什麽,應當不用我說?”
“主子。”周朋跪在了地上,“屬下姿色平平,去群玉苑賣身,怕是老鸨不會要,不如換作周平。”
周彧扶額,我養的都是一群怎樣的飯桶?潛入群玉苑,倒也不必用這樣的法子: “為何要賣身?你學一學那些世家子弟的做派,哄上那麽幾個姑娘不成嗎?
所需花銷從賬房裏支。”
那不還是需要賣身?都去群玉苑了,難道還能是個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到時還是得用身體去哄那些姑娘們,主子您情深似海,便要我來做這樣的事。
當然周朋也只敢腹诽,面上只應了一句是,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