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霜降

第三十一章,霜降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那是谷雨後的事了,長安城中的百花早已凋零殆盡,那是一個晴日,日頭曬在身上已有些微灼,清風徐徐,春光欲盡,卻有來年。

彼時的溫瑜還未從西廠帶一身傷回來,只見他一襲紅衣坐在樹下的石桌上,一只腳點地另一條腿屈起踩着石凳,整個人籠着斑駁的淺金色的暖光,微風輕拂起他的衣袂與發絲,漫不經心地轉着手中的竹笛輕笑着,眼底仿佛有細碎的星子。

他說:“今日不忙的話,我們要不要去踏青?”

周彧莞爾:“踏青的時候不是已經過了嗎?”

這長安城中哪還有春色。

“嗯,好像是哦。”溫瑜手上的動作微頓,好似有幾分苦惱,最後将手中的竹笛往桌上一擱,整個人翩然落了地行至周彧的面前,“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不然我們去終南山吧?那裏還有許多據說很靈驗的寺廟。”

“你想求什麽?”周彧擡手拂去了落在溫瑜發間的一片落葉。

“姻緣。”他的目光和言語都那樣篤定,“求我和你的姻緣啊。”

周彧心下微動,答曰:“那便去。”

終南山離得遠,縱使快馬加鞭也需半日光景。

那紅衣青年策馬在天地間疾馳的模樣是那樣的肆意,周彧是希望時光能就此停駐的。

馬匹被留在山下由周禮看守着,而他們則步行上山,峰巒疊翠,翠竹掩映,曲徑通幽,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

這便是他們上山時瞧見的景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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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或還能瞧見零落的杜鵑和妃色的荊桃開着,當真是春光正好。

終南山上坐落着許多寺廟,他們去的是西林寺,溫瑜跪在蒲團上叩首,是那樣的虔誠。

有那麽一瞬,周彧是以為他們的姻緣是會有結果的。

“阿彧,你要看我舞劍嗎?”溫瑜折了一截桃枝下來,言笑晏晏地瞧着周彧,将腰間的竹笛遞給了周彧,“你為我和樂。”

周彧接過竹笛,這是溫瑜教他的第一件樂器,當然是手把手的教,與其說是教學,倒不如說是調情,何況也并未學上幾日,周彧誠實道:“我不大會。”

溫瑜眼含鼓勵:“吹奏你會的便好。”

笛音響起,溫瑜亦在院中起舞,那枝條仿佛化作了利刃,一招一式都不似周彧從前看的舞劍柔美,卻是獨屬于溫瑜的味道。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溫瑜逆着光影,那一襲紅衣熾熱,枝條上的花瓣盡數抖落了下來零落地鋪在地上。

樂聲畢,那枝條落在了周彧的頸側,随後整個人被抱入溫瑜的懷中,發間似乎落下了一個柔軟的親吻……

彼時的一切的一切都那樣美好,只是那樣的美好并不真實。

終究是黃粱一夢終須醒,無根無極本歸塵。

·

“你是說林百岩那裏并沒有動作?”這段時日,周彧命人盯着西廠的動作,若對方當真捏住了自己的七寸,那定然是恨不得自己死的。

預料之中的答案,溫瑜并未将那些卷宗交由林百岩必然是另有他用,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林百岩的人,那又是誰的人?

這幾年你到底做了什麽?接下來你又想做什麽?

“是,主子,接下來應該……”周平将話頭抛給了周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周彧仿若自語,“天卻是要變了,內憂外患,那位置怕是坐不穩當了,他需要我,短時間內自不會要我性命。

至于以後,棋局未定,勝負猶未可知,自然要沉得住氣,又何必自亂陣腳?”

周平應聲:“是,主子。”

周彧又道:“瑞王那裏,可以去結交一二。”

“可是主子……”時至今日,那溫瑜的身份又哪有什麽不清楚的,“曾經瑞王與他私交甚好,此番瑞王回京,難保沒有他的手筆。”

是定然有他的手筆才對,周彧輕扣桌面,沉吟片刻後從座位上起身:“如此,不是更好了嗎?

如今瑞王既受陛下器重,但在京中并無根基,想來也不會拒絕。”

入局的方式有許多,既不知他想做什麽,倒不如以身入局,就當是又一場豪賭,至少比做個旁觀的看客要有意思得多。

就此一蹶不振又怎麽會是他周彧的作風。

這段時日周彧忙得有些不知年月,不止是朝中事,隐約記得今日是個什麽日子,卻有些想不起來,遂問了句:“今日是什麽日子?”

周平道:“九月廿三,回主子,是霜降。”

須臾間已是霜降,難怪夜裏更深露重,竟是那樣的冷,中秋恍如昨夕,這月餘溫瑜被關在東廠,而周彧始終沒有去見過他,逃避也好膽怯也罷,今日卻是該去見一見了。

如今溫瑜住的地方雖沒有多好,但至少透光,簡單的床褥也有,或許能透過那狹小的窗子瞧見外邊的風景也不一定。

溫瑜仿佛早就預料到周彧會來似的,坐在塌邊瞧着門口的方向眼含笑意地說了句:“你來了?”

清減了不少,周彧一怔,再聽得熟悉的聲音竟不知如何作答,幹澀地回了句:“嗯。”

牢房中并未點燈,借着那一抹清輝,光線昏沉得緊,聽得溫瑜說:“督主大人終于想起審我了?嗯?”

周彧啞然:“既寧死不屈,哪還有審問的必要。”

“是沒必要,還是舍不得?”溫瑜言語間帶着幾分戲谑,“聽說東廠的酷刑可是能從死人嘴裏撬出東西來的。”

周彧并未答話,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朝溫瑜走來,每一步都那樣的沉重,連他的聲音一同緩緩道來:“今日是宋玦的生辰,我小時候過生辰的時候,并沒有那樣多的花樣,家裏能給煮上一個雞蛋便算是過了一個很了不得的生辰了。

所以……你要嗎?”

周彧從袖中取出的那青殼的雞蛋尚帶有幾分餘溫,置于掌心好似将他的所有都捧在了溫瑜的面前……

“要啊,怎麽不要,你是不知道你們東廠的夥食有多差……”溫瑜說着起身從周彧手中奪過了那枚雞蛋,剝了殼三兩口便吃了下去。

這是第一次見他這般狼吞虎咽的模樣,周彧還是會怕他噎着,下意識地給他倒了碗水。

溫瑜接過一飲而盡,又頗為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唇角,頗為不滿的語調:“督主大人來見我,就沒有帶別的吃的來嗎?”

言語間控訴着周彧的吝啬。

周彧語噎,定定地瞧着近在咫尺的人。

驀地身下一軟,整個人便倒在了溫瑜的懷中,那溫熱的氣息缭繞在耳畔,只聽得他說:“阿彧,你似乎并未廢了我的武功,竟還敢獨自一人同我共處一室。

你說如果我此時以你的性命相挾逃離東廠,你又該如何?

最後一次,你又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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