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見少年拉滿弓
第三十三章,再見少年拉滿弓
夜色濃郁,弦月的光芒暗淡,北風卷地,是說不出的蕭索。
“遲則生變,之前是不是約好了霜降那日?”說這話的人着一身玄色勁裝,約莫而立的年歲,氣質五官是說不出的鋒利俊朗,不是武安侯又是誰?
“他病了,我在他雖難過但至少會安心,遲幾日也無妨。”那病也不是病,是宋玦折騰出來的,在那陰冷的地方讓人受了寒加之那處受了傷,便發了高熱。
“宋玦,別告訴我你真的喜歡上他了。”聽及宋玦的言語,要說他沒動心,那便是打死何逸年也不信的。
“不可以嗎?”宋玦坦然道,“所有人都以為我身處無間,便想将所有人都拖入地獄。
可難道不該因為光亮太過難得,所以才顯得更加珍貴?”
若沒有皇帝私下的授意,那些人又怎麽敢冒着風險将宋玦保下來,可惜的是皇帝并不好男色。
并不止是宋玦的好顏色,少年人壯志淩雲意氣風發,他們不是那樣的人,便覺得世上是沒有這樣的人的,怎麽會有人活成那樣肆意的模樣?
于是乎便打碎少年的脊梁,将人拖入深淵,變成和他們一樣甚至更加不如的存在,用以滿足他們陰暗的心理。
可笑,可悲,可嘆……
何逸年猶豫:“話是沒錯,可他……”
“他不過是狗皇帝的一柄劍而已,從前過得太苦了想要自己過得好些有錯嗎?
而且他并非你們想的那樣,他不像我們那樣幸運,許多事物他接觸不到也想不到。”宋玦提及對方的時候,眼底總帶着一抹溫和的笑意,“事實上,假以時日,或許他才是那個吞吐天地之志的人。”
一行人早已出了長安十餘裏,
可送君千裏,終須一別,在長安城中的人有他們要做的事,而離開的人自有離開之人需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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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停在山間的小徑上,宋玦持劍漫不經心地挽出了一個劍花:“倒是你們,怎麽敢确定宋玦依舊?”
“你曾說過,心懷何物,見的便是怎樣的人間。”小武安侯名曰蘇定南,其父為之取了這個名,便是希望他繼承先輩遺志收複南方的,世事難料,誰曾想現在的皇帝會是這般模樣?
“宋玦不會變,皮囊變了,言行舉止變了,但心不會變。”蘇定南斟酌着又說了句,“可你選的那人……是個太監。”
“你忘了?我也是太監?”宋玦這話說得坦然并無芥蒂。
“那又何妨,即便宋玦成了女人那也是我的摯友。”何逸年有些吊兒郎當地攬上宋玦的肩頭嬉笑道,“話說回來,你此番離去,又怕是多年不見。
需要我替你‘贖蘭’嗎?”
宋玦睨了他一眼:“怎麽?沒有全屍怕我百年後閻王不收還是父母不認?”
說着,衆人皆開懷地笑了。
何逸年更為好奇的是:“你既然将他說得那樣好,為何不帶他一起?”
“他是變數,我不會拿國家百姓的命運去賭,我不敢确定我對其坦白以後他會站在我一邊。”百裏承乾做過的最蠢的事就是把宋玦送進群玉苑,以為這樣便能讓自己屈服,可那地方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能遇見,更是機遇,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宋玦,讓他有足夠的底氣去破而後立。
多年的謀劃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宋玦的确不敢賭。
何逸年戲谑:“只是這樣?我以為你舍不得他冒險。”
宋玦拍開了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道:“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他看似風光,實則許多人都盯着他等着他登高跌重。
那狗皇帝也并非全然信任他,更何況我偷了他的東西,那東西遲早會昭告天下的。”
何逸年感嘆道:“借着林百岩接近他,将兩方玩弄于股掌之中,宋玦,你真狠得下心。”
宋玦的眸光微暗,喃喃道:“是啊,我真狠得下心。”
那聲音細微吹散在了風裏,旁人都未聽清他說的什麽,只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
“當年為了顧全大局你我多年不相識,你放心,接下來我會為你報仇。”
“這馬是蘇定南的愛馬,名曰驚鴻,說是什麽西域大宛馬,此去有它相伴,也便宜不少。”
“這是我為你備下的盤纏,幾身衣裳,銀兩,肉幹果脯……”
……
“宋玦,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樣去了,徹底與百裏承乾撕破臉皮,他日毒發又該如何?”一路上小師父少言寡語,難得說了句話便一語中的。
“死而已,又有何懼?”宋玦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知為何,如今的他其實有些不舍得死了。
衆人相顧無言,來不及唏噓便聽得蘇定南說了句:“來人了。”
在周彧身邊的數月,宋玦也時時刻刻被許多雙眼睛監視着,那東廠發生的事他們也定然清楚,終于在我離去之時忍不住了嗎?他們以為的已然全然馴服的寵物,原來一直都有着反骨。
将我送到周彧身邊的又何止是林百岩百裏承乾,還有那昏聩的君主,前者是為了扳倒周彧,而後者呢?自是因為他那深重的疑心。
寒芒出鞘,宋玦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既然來了,便留下罷。”
何逸年蒙上了面巾,他的武功是這些人裏最差的,卻是最興奮的:“我們只是殺人越貨的山匪而已。”
馬蹄聲漸近,狹小的山徑裏驟然出現了數十人,如烏雲壓城,是山雨欲來,氣勢上便壓倒了宋玦他們,聽得為首之人聲音粗犷:“宋公子,主子要我們來請你回去,若是識相便既往不咎。”
宋玦翻身上馬,手執缰繩劍鋒指向來人:“要戰便戰,廢什麽話。”
“師父。”宋玦揚唇,北風吹起了青年的衣袂,繁星入眼化作了利刃般的寒芒。
坤明白了宋玦的意思,将弓箭抛給了對方。
陰雲散去,那弦月似乎明朗了幾分,宋玦拉弓,箭鋒凝着清輝,箭矢破空朝為首之人的馬匹射去。
淩厲的嘶鳴聲響起随之便是見那人棄馬騰空而起。
何逸年開懷大笑:“道路狹小,騎馬多有不便,不如棄了吧。”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多說自然無益。
多少年沒這樣快意過了,胸中的戰意翻湧,愈戰愈烈,到最後衆人皆殺紅了眼,以少勝多本就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并肩以後便是離別,宋玦對何逸年耳語了一句:“朝中南齊奸細的事,我讓平陽去做了。”
何逸年驚訝的瞧了宋玦一眼。
宋玦覺得好笑,自己總不能永遠将平陽護在羽翼之下,如她所說,都是孩子的娘了,若想騰風而起總該經歷一些磨砺。
而後負劍後退了兩步朝衆人躬身一拜:“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宋玦言語未盡,猶豫間還是托付了一句:“周彧那邊……若有什麽,還望諸位幫襯一二。”
蘇定南抱拳承諾:“既是弟媳,我自會看顧。”
一切盡在不言中,宋玦又是一拜,随後行至坤的面前跪下三叩首:“師父,珍重。”
又單薄了些,坤扶起宋玦,将一個小包袱交給了他:“一些毒藥、暗器、藥物之類的,是你的師父們留給你的。”
背負在肩上的從來都不只是重量,宋玦深吸了口氣,不知所言,最後轉身上馬向西而行。
宋玦不敢回頭,怕一回頭便舍不得了,只有縱馬狂奔,等到東方既明,他才找了個向陽的山坡坐下。
他在稍微平整雜草叢生的空地上鋪了塊布躺下,以臂為枕倦懶地休憩着,深秋的暖陽和煦,困意翻湧卻怎麽也睡不着,腦海中翻湧着許多事情。
其實宋玦在群玉苑的那幾年最大的機遇便是結識了悄然潛入京城的鎮西王世子白诩,鎮西王白經世手握數十萬大軍,此時令其子潛入京中為的什麽,稍想便知。
若為仇恨而忍辱負重,那未免太可笑了,逝者已矣,仇應該報,但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玦要的從來都是破而後立,既然如今的君主昏聩,朝廷無能那便反。
這是一條需要流血犧牲的路,宋玦也是思量了許久才作出的決定,百年來,權貴們醉生夢死,而百姓們幾乎沒有過過一日的安生日子,寄希望于君主顯然已是不可能,唯有推翻如今的朝廷才有可能統一,天下才有可能太平。
宋玦與白诩幾乎是一拍即合,但還不夠,有野心還不夠,宋玦需要确定自己選的不會是另一個“百裏皇室”。
數年來,宋玦是在艱難求生、在培養自己的勢力、在确認對方是否值得合作,亦是在靜待時機。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将周彧那弄來的卷宗以及一些其他的當今皇帝荒淫昏聩的證據告于天下,便有了起事的理由。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若大周內亂,則給了南齊可乘之機,可如今是兩國先起戰事,那做漁翁的便是我們了……
周彧是皇帝的爪牙,為之做了不少腌臜事,到他身邊去是宋玦計劃中的一環,事已至此,若這幅皮相還有利用價值,倒也不錯。
而後來的事,則是預料之外。
人非草木,又豈能無情?
真情摻雜着假意,深陷其中的又豈止周彧。
事發後,宋玦說的那些話傷人先傷己,先将自己紮了個鮮血淋漓,卻還是要忍着說下去,因為宋玦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再見周彧的可能,因為他怕留有餘地的言語反而會讓周彧在京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傷害自己。
“溫瑜不是一個滿腦子只有仇恨會真正卑躬屈膝的人,你想做的從來都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你只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我,都未見過曾經的我,你又怎知我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周彧,你未免太自以為是……
霜降那日,
我是真的想要丢盔棄甲落荒而逃了,那枚雞蛋我怕我不吃得快些下一瞬便要落下淚來,而那時你哭的那樣的哀恸,我多想把你融入骨血告訴你我心悅你,我多想不顧一切地帶你走做一個逃避的隐士……
可我将父母、親人、摯友、還有你都排在了國泰民安這個遙遠的妄念以後,你喜歡的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啊。
日頭漸漸地升上來了,靛青的天空漂浮着柔軟的雲,宋玦覺得自己許是病了,視線模糊得瞧不見周遭的風景,整個人冷得發顫,坐起身擡手往眼角一抹,竟是一片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