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自有後來者
第四十八章,自有後來者
“聽見了嗎?馬蹄聲。”這段時日太過疲憊,白诩唯恐是自己的錯覺,他貼地聽了聽聲音,又拽了一把趙七斤。
趙七斤也伏地聽了聽答道:“小王爺,是馬蹄聲。”
“多少人馬?”現下還不知是敵是友,即便是單槍匹馬也需警惕,白诩吩咐了句,“叫他們起來。”
“是,小王爺。”趙七斤立時起身喚醒了還睡着的幾人。
幾人凝神屏息,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武器,直至那馬蹄聲漸近,借着月光遠遠地瞧見了那是宋玦的驚鴻,胸中湧動着欣喜,可騎在馬上的卻不是宋玦,又不免生出幾分警覺。
等再近些便發現那是一名女子,一襲幹練的紅衣,長發束起充作男子打扮,并不鋒利的五官卻是道不盡的英氣。
女子勒馬,一只腳踩在馬镫上借力,從馬背上翩然而下的時候,白诩才發覺她懷中還抱着一人,不是宋玦又是誰?
白诩率先行至女子面前,其餘的人也趕了過來。
“他……怎麽了?”白诩輕聲問了句。
一支箭矢沒入宋玦的胸口還插在那,不過是被折去了箭尾,衣衫被鮮血浸染,破爛得不成樣子,一道猙獰的刀痕自眼尾劃至下颚,深可見骨,盤桓在那蒼白的臉上顯得那樣的可怖。
總之,白诩難以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幾分生氣。
“死了。”女子的聲音清脆,不鹹不淡地吐出了這麽一句話,她擡眼瞧了白诩一眼,又補充道,“還留一口氣,再不及時處理就真的死了。”
女子說着抱着宋玦擠出人群,将人放在了篝火旁平躺着。
白诩脫了外袍及時将其墊在了宋玦的身下,同女子一齊蹲在宋玦的身側由心地感激道:“在下鎮西王幺子白诩,此番多謝姑娘了。”
“林雨姝,你不必謝我。”百裏雨姝盡量讓自己保持着冷靜去解着宋玦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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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男女有別,不如換我來吧?”白诩主動請纓道。
百裏雨姝偏頭,冷厲的目光掃過對方最後收了手,将身上的水囊和藥瓶都抛給了白诩,站起轉身一字一句地囑咐白诩:“現下最要緊的是止血,現下沒有酒,只有水囊中的那點水,先清理一下傷處,再用金瘡藥。
還要讓他身子先暖起來,不然就凍死了。
胸口的那支箭不能拔,拔了就真的死了,我們要趕快回去,讓大夫來處理那支箭……”
說到後面,百裏雨姝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本是女兒身,随軍出征在多數人看來也不過是湊個熱鬧,女兒家啊真的要勝出男兒許多才有被人看見的可能。
不過也是因着女兒家的身份,做起有些事來反倒便宜許多,本來她去就是為了招攬師父和武安侯舊部的,事成後借計假死脫身,假死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她的家人親族還在長安,又怎麽能夠以平陽郡主的身份公然反抗朝廷?
自南向北,自東向西,其實也不必趕這樣久的路,不過是煙塵四起,到處都亂的很。
按着玦哥哥的計策她幹脆落草為寇、占山為王,成了“煙塵”之一,不妨讓這中原大地再亂上一些。
如此便到了今時今日,她是帶着一隊人馬先趕來的,也幸好趕了來,否則……
她真的不敢想。
脫了宋玦身上的衣裳,白诩竟不知該如何下手,那身上爬滿了新舊的傷痕,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公子如玉世無雙,猶記得他來的時候手上連老繭也不曾有,在這樣短的時日裏,卻成了這副模樣……
那身軀冰涼,指尖觸碰到的時候下意識地縮了縮,水囊中的水太少了,也只能作個簡單的處理而已。
“姑娘與宋玦是舊識?”白诩同百裏雨姝說着話,也是為了保持自身的冷靜。
“嗯。”百裏雨姝只發出了一個音節,瞧見這幅模樣的宋玦她怎麽能不害怕?如今緩過神來,那顆心仿佛被人揉作了一團,澀得發疼。
幾個人站成了一堵人牆,替宋玦抵擋着風沙。
“他同我提起過你。”白诩了然,顯然是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果然是巾帼不讓須眉。”
“與玦哥哥相比,我又算得了什麽?”百裏雨姝也不否認自己的身份,語調中似有懷念,“‘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我竟也有誤解他的時候。
玦哥哥讀詩尤愛《離騷》,長嘆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這條路是我們選的,我們都做好了随時赴死的準備。
貪生怕死勿入斯門。
臨了才發現我死無懼,我卻沒辦法看着我的同伴們一個個地先我而去……”
那一次次的生離死別,能把人活活地逼瘋。
宋玦的衣衫破爛得不成樣子,白诩幹脆将他的衣裳都撕成了布條,纏在了上過藥的傷處。
白诩還未主動開口問趙七斤他們要衣裳,他們便脫了中間的那層衣裳丢了過來,那是穿在他們身上最幹淨的衣裳了,白诩給宋玦穿上了衣裳,又把人往靠近篝火的地方帶了帶。
那暖色的光映在臉上,倒是多了幾分生機。
“林姑娘,宋玦的情況拖不得,你帶着宋玦騎上馬先走……”白诩站起身竟有幾分頭昏眼花,本想邁出去的步子又停在了那緩着。
“叫我雨姝便好。”百裏雨姝看向不遠處的驚鴻,苦笑道,“走不了了,那些人守在那,原路返回必死無疑,而驚鴻……
驚鴻在長安每日吃的都是上好的苜蓿,它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它會餓死。
若找不到水,最先死的肯定是驚鴻。”
百裏雨姝行至驚鴻面前,擡手的那一瞬間驚鴻低了頭。
她撫摸着驚鴻的腦袋低聲告訴它:“回去吧,你肯定記得回去的路,即便是他們,也定然不舍得殺了你這樣好的一匹馬兒。”
夜色中驚鴻的嘶鳴聲那樣的清亮,它似是不甘地在原地轉了幾圈,終于離去,不消片刻便融入在了夜色中不見蹤跡。
“林……雨姝。”白诩還有些不習慣直呼其名。
百裏雨姝深吸了一口氣而後轉身看向衆人:“我們連夜趕路吧?”
如今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據史料記載這片地方也只是近幾百年成了荒漠的,并不算大,要走出去應當不難。
而且這裏是有人家居住的,若能借到畜力……”宋玦不在,也便輪到了白诩在絕境之中帶給大家希望了。
“是啊。”百裏雨姝擡頭找到了紫微星的方向,笑着說道,“走出去也不難嘛。”
其實在大漠中,人是能活下來的,至少能堅持很長的一段時日,只是比較辛苦,而驚鴻若是沒有水,恐怕過兩日便死了。
起初他們輪流抱着宋玦走,後來又找了足夠多的木頭做成了一個簡易的“床”,拉着用布料做成的繩子拉着“床”走。
他們挖一些草根來補水,将收集的晨露都留給了宋玦,其實只要還能喂的下去東西就還好。
他們通過日月星辰辨認着方向,又通過動物的蹤跡尋找的水源,或許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他們先後找到了水草田和人家……
那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白诩他們将身上的銀兩給了那對夫婦,買下了駱駝和驢車,又帶了足夠的水和幹糧。
來不及休整便又出發了。
終于走出了荒漠,到了一處不知名的鎮子上,這小鎮子上的大夫并不敢拔箭,只是開了藥叫他們趕快去大地方尋名醫。
預料之中的答案,他們将駱駝和驢車留了下來換成了馬匹,如此不日便能回到營中。
回到軍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軍醫抓了過來,而他們歸來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時間傳到了鎮西王那裏。
白诩讓歸來的将士回去休息了,他自己卻還沒有心思去沐浴,這段時日長出來的胡須和割人的風沙吹着更讓他看起來仿佛蒼老了十歲,又哪有那謙謙君子的模樣。
“小公子,在下……”吳大夫五官仿佛皺成了一團,頗為為難的樣子。
白诩盡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去為難大夫:“您知道宋将軍有多重要,我只問你還能不能救?”
吳大夫為難地說道:“宋将軍能撐到現在已然是個奇跡,在下醫術不精,若是在長安……”
“也就是還能救?”白诩抓住了重點,“等不到長安了,吳大夫,您是我們這醫術最好的,權且死馬當活馬醫吧。”
恰在此時,鎮西王他們也趕到了宋玦的營帳中,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什麽叫做死馬當活馬醫?
老吳,我要你救活他。”
營帳中的人皆起身跪下行禮,
鎮西王親自将白诩扶了起來,神情慈愛頗為憐惜地嘆道:“阿诩,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而後又看向吳大夫說道:“若宋将軍死了,我軍士氣大挫,更何況宋玦的兵團,那些将士們……
誰又能替他?”
“父王,晚一刻便險一分,別為難吳大夫了。”白诩說完又看向吳大夫說道,“盡人事,聽天命,莫要有負擔。”
吳大夫拿衣袖擦了擦額間的汗:“我需要一個人留下來幫我。”
“我留下。”孫明識先開了口。
白诩如今的狀況自然不适合留下,一行人退出了營帳,站在門口等待着誰也不願先行離去,或許各有目的,但都是真心實意想要宋玦活下來的。
百裏雨姝卻走到了鎮西王的面前,乂手一拜:“王爺,若您願意相信在下,在下可以繼宋玦之志,為王爺征戰天下。”
即便她現下的形容裝束已是很狼狽了,可那聲音堅定,铿锵有力,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鎮西王虛扶了一下百裏雨姝:“閣下是?”
百裏雨姝答:“林雨姝,是宋玦宋将軍的師妹。”
其實她也不确定,這個王爺能否抛下對女子的狹隘的看法。
“父王,宋玦曾說過,他這個師妹亦是棟梁之才,将帥之姿。”白诩同百裏雨姝交換了一個目光,替她說着話。
“可……”鎮西王似乎頗為為難,“只是那些将士都聽宋将軍的,更何況林姑娘乃一介女子,恐怕不能服衆。”
“那就打到他們服。”百裏雨姝将這句話說的那樣輕易又那樣地有說服力,她迎着鎮西王的目光微微挑眉,建議道,“王爺,何妨一試?”
鎮西王捋須一笑,笑得卻是開懷:“那便聽林姑娘的,何妨一試呢?”
百裏雨姝想:我被保護的夠久了,但也是能夠保護別人的我是父母的女兒,是林寄的妻子,是孩子的娘,是宋玦的妹妹,但我更是百裏雨姝,是想以此身為萬世開太平的百裏雨姝。
如今宋玦“睡”着了,那便由我頂上那個位置,若有一日我死了呢?
百裏雨姝輕輕地笑了,風輕雲淡:若有一日——我死了,那自有後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