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篤定

篤定

劉剛的死在辦公室裏傳開了。

作為昨晚到過現場的知之,成了話題的中心,每個人來了都要扯着她問一遍事情經過,導致她什麽工作都做不了。

又有同事湊過來問,她擡眼看着一臉好奇的同事,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好像人命比不上八卦重要。

“知之,我看他們說劉剛的死狀特別吓人,跟恐怖電影似的,真的假的?”

“還有那棟樓現在是不是特別臭啊,我聽他們說現在都沒法待人。”

“這劉剛也真是的,一點都不體諒人,之前要死要活的,起碼知道去森林,怎麽這回就在家裏了。”

她擡頭看向站在面前的同事,她記得是負責社區采購的,平常兩人的交際并不多,甚至可以說少得可憐。聽蔡情說過,這人平常高傲得很,哪怕是用集體經費買回來的東西,想從她那裏拿來,都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一關又一關的簽字審批。

因為她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所以讓這人湊到了她面前。若是平常,她大概會耐心的溝通,可現在她只覺得這人異常聒噪,大段且連綿的噪音,近乎穿透她的耳膜。

知之面上維持笑意,聲音卻毫無溫度:“別急,我馬上把昨天的事寫成報告,我還拍了照片,到時候你們去群文件裏看。”

“你拍了什麽照片?”同事聯想到了什麽,臉色刷白:“你不會拍了劉剛自殺的照片吧?”

“不然呢?拍好信兒的圍觀群衆也沒有用啊。”

知之意有所指,同事臉更白了,瞪着知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不太明白平常一向好說話的人,怎麽突然話裏夾槍帶棍了,扭身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後狂敲鍵盤洩憤。

她靜默片刻,想起她家大火的事上了本地新聞,有人惋惜年輕生命的流逝,有人心疼不知所蹤的孩童,但大部分人是在譴責,譴責他們不識好歹燒了別人奮鬥一生都買不起的房子,譴責他們不死遠點還連累鄰居有家不能回…

鑽心的痛感在一點點升騰,她倉皇的從包裏摸出一包藥,就着桌上的冷水咽下,指節發蒼發白,情緒慢慢舒緩下來,才開始寫報告。

領導來了叫她來辦公室,先是對劉剛的事深表遺憾,又問她有沒有吓到,最後讓她管住嘴,千萬別亂說,不然将來的救助工作會很難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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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又用內線把蔡情叫進來,讓她倆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先去倉庫把婦女節沒送出去的保鮮盒三件套拿出來,去慰問劉剛所在的單元住戶,緩解一下他們的怨氣,別在群裏瞎起哄。

從辦公室出來,蔡情怨氣沖天,沖着空氣連揮幾拳:“怎麽什麽事都讓我們去,那可是死了人的地方,咱們單位又不是沒男的,讓兩個女生去,怎麽好意思的?”

“看咱倆是新人好欺負是嗎?”

“別氣了,氣大傷身,不值當。”

“就你好說話,所以什麽事都會落到你身上。”蔡情板着臉,氣一點沒消,絲毫不覺得就是因為她的電話,才讓知之大晚上到了劉剛家,目睹了自殺現場。

知之很少去計較這些得失,她離單位近,有車獨居,時間相對自由,很多事大家都條件反射的拜托她,她也一并應了下來。

倒不是說她多愛這份工作,僅僅是因為這裏人多,是絕佳的隐匿點,也方便她找尋一直躲在臭水坑裏給她找不痛快的惡魔。

當年那場大火的真相,除了她和兇手以外,沒有人知道,而她想要一個真相大白的機會。

車子開進小區,艱難的找到停車位,兩人拉着小推車朝着劉剛所在的單元樓走去,剛剛路過小區中央的花園涼亭。

往常白天這裏人就不少,聚集着東家長西家短的阿姨們,菜場哪家店缺斤少兩,誰家孩子半夜哭叫,堪稱社區的情報站,今天人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涼亭裏站不下,幹脆搬了自家小板凳坐在外頭聽。

為首的阿姨是一號樓的宋淑敏宋阿姨,五十多歲的年紀,平常喜歡熬夜看小說,昨晚群裏聲讨劉剛的時候,她就參與了。在大家找來物業開門時,她湊熱鬧跟了過去,是第一批看到自殺現場的人,當時吓得翻白眼,差點又叫來救護車。

宋阿姨心有餘悸:“你們是沒看到那個場面啊,真的太吓人了,你說死就死吧,怎麽還在屋裏準備那麽大一棵樹枝啊,那月光一照,特別瘆人,跟奪命鬼魅一樣。”

另外一個阿姨附和:“我聽物業說,前幾天他就要去森林裏自殺,被社區的小姑娘找回來,估計是還惦念着死在森林裏,怕被人攔着,幹脆抱回一顆樹枝上吊。”

“也不知道他從哪整來的樹枝。”

大家的視線看向小區裏的樹木,似乎看看是哪棵樹讓人給截斷了,看來看去也沒看出所以然來。

宋阿姨直擺手:“我現在看樹都瘆得慌,一會兒在群裏說下,讓社區把這些樹枝剪了吧。”

一直沒說話的呂大爺開口:“那不行,夏天馬上要來了,沒這些樹擋着,得多晃眼啊,我們還怎麽玩牌啊?”

“啧,你就想着玩牌,這麽多樹枝在這裏擺着,今個這個想不開截去一段,明天那個想不開又截去一段,咱們這個小區還能不能活了。”

“哪有那麽多想不開的。”呂大爺手裏玩着牌,今天牌友都忙着八卦,牌桌都沒擺:“不過說來也怪,這劉剛怎麽會想不開呢,前幾天我們在這打牌,他還過來和我請教呢,讓我教他幾招,說之後要和朋友玩,打算贏了他們。”

“這有什麽的,他家那些破事,能想得開才怪呢。”

七嘴八舌的又讨論開了,知之看了會兒,蔡情招呼她:“別看了,趕緊走吧,十一戶人家呢,再不抓點緊,午飯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吃上。”

從一樓開始發放保鮮盒,又一一和住戶談心,有幾戶人家不在,打聽才知道,是因為嫌臭和害怕,昨天晚上就搬出去住賓館了。

大家對劉剛的死倒是沒什麽畏懼,只是要求物業和社區趕緊把劉剛那間屋子收拾出來,找個專業的團隊進來清掃和消毒,不然沒法住人。

知之把訴求都記了下來,繼續往樓上走,越往上氣味越重,開着樓梯間的窗戶也很難那麽快散掉。

路過劉剛家門口時,看到緊閉的防盜門和拉起來的警戒線,一個戴着口罩的小警察守在那,警惕的注視着她們。

知之亮出身份後,小警察放松了不少,彎着眉眼:“我以為只有我這種實習期的人比較慘,想不到你們也這麽慘。”

蔡情湊過去,狀似調侃:“我們怎麽慘了?”

“這地方這麽恐怖,讓你們女孩兒過來,還不慘啊。”小警官臉頰泛紅,身體後昂躲開蔡情的調理,連看都不敢看知之的眼睛,總覺得太好看,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知之沒注意到這些,只是餘光瞥到門口的地上随便放着的快遞箱,上面寫着劉剛的名字。

她走上前想要拿起來看,小警察慌亂地往前一步擋住,聲音急躁:“別,這是死者的快遞,稍等我要拿到刑警隊的,你動了也要去接受調查的。”

“劉剛的快遞?”

“是他的,我看了上面的信息,是兩副紙牌。”說完,小警察意識到自己話多了,抿着唇,防止自己再說漏嘴。

知之挑眉,想起呂大爺的話來,劉剛是打算學打牌的,畢竟他說過要和他一起再去找江浔打牌。

“那上面還有什麽東西?”

小民警呼了口氣,到底沒抵抗住問話,如實回答:“有個備注,寫的是‘加急,我着急練習’。”

“能看到購買日期嗎?”

小民警搖頭:“紙箱子上沒有,得等刑警隊調查劉剛的購買記錄才能知道。”

一個決心去死的人,會和大爺請教技巧嗎?會加急買牌練習手法嗎?

她突然對劉剛的自殺存了疑,直到送完最後兩家離開單元樓,這兩個問題仍舊萦繞在腦海中。

回程蔡情坐在副駕駛,用手機搜索附近吃飯的地方,念叨着好多東西都吃膩了,什麽時候能多開幾家新鮮的店。

這種話每天中飯晚飯時總能聽到,早就習以為常了。知之專心的開車,等紅綠燈之際,看見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從出租車上來,正朝着森源小區的方向走去。

她想起昨天孫警官和程禮的對話,劉剛的前妻今天上午會趕回來,而這女人就是劉剛的前妻。

她在劉剛家見過女人的照片,就挂在客廳的全家福上,上次來找人的時候在,昨晚進屋子拍自殺現場的時候在。

女人長得一般,但保養得當,不顯年紀。劉剛曾經有份體面的工作和可觀的工資,讓這位全職主婦少吃了很多苦頭。聽宋阿姨說兩人離婚分財産的事,劉剛和親朋好友借了五十萬,還把那輛代步車給了女方,足夠讓這個女人短時間內不用出去疲于奔命。

這樣想來,身無分無、妻離子散、背負貸款的劉剛,的确是有可能自殺的。

她試着說服自己,卻又開始浮想聯翩,想到昨晚站在劉剛家裏所看到的一切,幹幹淨淨的客廳,除了屍體的腐臭味,并沒有外賣垃圾的味道,垃圾桶裏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外賣盒子。

相較于上次自殺不管不顧的淩亂,這一次房間收拾得很幹淨,是要展開新生活的樣子,還有那個加急的紙牌快遞…

思緒越飄越遠,直到身後有車笛聲,猛地将她拽回現實。蔡情被吓了一跳,直拍胸口,摁下車窗沖後面喊:“催什麽催,還不讓人起步啊!?”

喊完,心裏痛快了幾分,合上窗戶看向知之:“你怎麽回事,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劉剛的死不是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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