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想複仇嗎?
第3章 你想複仇嗎?
林溫上大三那年,母親和弟弟從老家來看望他。那時候林溫生活過得雖然很拮據,但靠着獎學金和打工兼職手裏也攢了一筆存款,想着順便帶身體不好的母親在大城市看看病。但大三課程忙,他兼職時間也緊,一直沒能抽出整天的時間,只好讓弟弟先帶着母親去醫院挂號。
誰承想,就是去醫院的那一段路,母親和弟弟出了車禍,兩人當場就陷入了昏迷,在醫院治了大半個月也沒能醒過來。
家裏的積蓄在高昂的醫療費用下如流水一般的耗盡,林溫不過是個窮學生,一天哪怕打三份工也支撐不起。在他最山窮水盡的時候,比他小兩屆的韓知帶着一份包養合約找上了門。
故事很老套。
一個是家庭困難每天打三份工急需錢給母親和弟弟治病的窮學生,一個是從小嬌生慣養花錢買了大學名額卻沒來上過幾天學揮金如土的小少爺。
韓知說自己在學校組織的一場頒獎典禮上就看上了林溫,得知他亟需用錢,立馬找上了門,拿着一份百萬的包養合約甩在林溫面前。只要林溫放棄學業乖乖走進別墅給韓知當金絲雀,他車禍後腦出血陷入長期昏迷的母親和弟弟就能轉入北京最好的醫院,享受最好的治療,用每年幾百萬的代價去延續生命,換一個還能睜開眼恢複意識的機會。
林溫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在那一紙包養合約上簽了字。
當年韓知看着他不假思索的态度嗤笑,輕佻地勾着他的下巴:“以前沒發現,你這麽容易被錢收買,早知道高中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花錢把你買了,省得惦記這麽多年。不過也好,我喜歡身邊的人乖巧聽話,最好只跟我談錢,別談什麽感情。”
“林溫,你可不要愛上我,下場會很慘的。”
當年的林溫把所有情緒斂在眼底,沉默地點了頭,在那一紙合約上簽了字。
那時候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暗戀韓知,暗戀了很多年。
從高三到大三,足足四年。
他爽快答應留在韓知身邊的根本原因除了錢,還有這四年不為人知的暗戀感情。
所以許久之後韓知喝醉了酒,緊緊抱着他,埋在他的頸窩裏呢喃“小溫,你愛我好不好?你別對別人笑,你只愛我好不好?”的時候,他也同樣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人總喜歡給自己沒聽完的話補上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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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溫一廂情願的以為,韓知當年那句問話的後半句理所當然的應該是——“你愛我好不好?我很愛你。”
但當他拿着母親和弟弟的死亡報告,哭倒在地聲嘶力竭的質問韓知為什麽要停掉母親和弟弟的醫藥費,韓知帶着一半心虛和一半被人質問的惱怒回答他“我忘了”時,他才發現自己錯的徹底。
韓知根本沒愛過他。
從頭到尾。
自始至終。
而他卻為了這樣一個人,為了這樣一段獨角戲的感情,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林溫記得那天他癱軟在地哭的喘不過來氣,而韓知卻不耐煩地站在一旁抽煙,似乎覺得他的哭喊煩悶又多餘。他擡起頭去看韓知,韓知卻避開了他的眼,含着煙煩躁地解釋:
“林溫,你別用這種仇恨的眼神看我,你母親和弟弟的死又不能怪我。我每天那麽多事,忙都忙不過來,哪有空親自去醫院看他們的情況。而且醫院打電話來那天我在酒吧喝醉了,那麽吵我都沒聽清說了什麽就随口答應下來,我怎麽知道我答應的是停掉你母親和弟弟的治療。再說!他們兩個躺在病床上這麽多年了,每年幾百萬幾百萬的往裏砸,要醒早醒了,就算……就算我那天聽清了讓醫院繼續治,他們也醒不過來了啊!是,當年我是答應了你,你母親和弟弟的所有事都由我來接手,但我這幾年不是太忙了嗎,我……”
“我是真的忘了。”
忘了。
他說他忘了。
韓知說他忘了。
多可笑啊。
兩條人命,林溫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他這輩子的精神支柱,就在韓知這一句輕飄飄的忘了中,轟然倒塌。
原來命如草芥并不是玩笑話。
在絕對的俯視和掌控之間,韓知甚至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只可惜讀書的時候林溫沒懂,瞎了眼看錯了人,一腔真心錯付,渾身血淚流盡,最後卻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悔不當初。
那天林溫從地上踉跄地爬起來,在韓知皺着眉的目光裏,狠狠地甩了韓知一巴掌。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打人。
也一巴掌打破了七年的自欺欺人和一顆碎的不能再碎的心。
他一巴掌打散了自己最後一絲生機。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着幹什麽。
他已經沒了必須活下去的欲望。
所以他從那座困了他半生的高樓一躍而下,用死亡和極致的痛苦來懲罰自己。
但老天偏偏連死都不讓他如願以償。
……
林溫感到自己的指尖被燙了一下,他從怔愣中擡起眼,才發現傅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身為他重新換了一杯熱水,又塞進他手裏。
林溫長時間的沉默不應答并沒有讓傅深露出不耐的神情,相反,傅深似乎從林溫臉上痛苦不已的表情中汲取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帶着一種勝券在握高高在上的姿态又重新坐回沙發裏。
他并不對林溫的反應感到錯愕和困惑,反而感到意料之中。但林溫展露出的這種單純而又短暫的痛苦并不值得讓他滿意太久,他看着林溫茫然地喝下一口水,一句安慰的話也沒說,又把早已準備好的第二把刀子插入林溫心口:
“林溫,你還記得你的腿是怎麽斷的嗎?”
林溫覺得那一口熱水仿佛把他的脾胃都燙的疼痛不堪。
他很想擡頭問一問傅深問這話是什麽意思,又是怎麽會知道他的腿斷裂過。但他剛擡起一點頭,餘光瞥見傅深放在茶幾上的手機亮起來。
屏幕中央,白色數字的時間表下面,正正方方的寫着今天的日期。
9月29日。
中秋佳節。
林溫右腿神經反射,下意識地抽動起來,連帶着整個心髒都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些瘋狂的、痛苦的、羞辱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回歸腦海,林溫終于想起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9月29日。
他的右腿被韓知生生打斷裂的那天。
按照時間推算,如果林溫今天沒有跳樓,那麽再過幾個小時,喝的爛醉的韓知就會回來推開他房間的門,不由分說地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摁在牆上,撕爛他的衣服質問他為什麽會提出要走。
那天是林溫第一次向韓知提出來自己想走,他不想再做韓知的情人,也不想再困在那棟別墅裏當一只永遠也飛不起來的鳥。他當了三年金絲雀,他當厭了。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母親和弟弟已經去世的消息,只想着離開韓知了之後多打幾份工,和親朋好友接濟一下,給母親和弟弟換家醫院,日子應該也能勉勉強強撐得下去。
可韓知卻不同意他走。
準确來說,是韓知不肯放他走。
那個他真心喜歡了七年的男人。即使被人告知了已經有了未婚妻,林溫卻還想着好聚好散的男人。用着最暴虐的手段、最下流的羞辱,一邊抑制着他的咽喉不顧他的反抗侵犯他,一邊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揪着他的頭發質問他:
“說!你為什麽想走?!你是不是瞞着我在外面有人了!林溫,你他媽的說話!老子拿這麽好的條件養着你,你他媽的還想走!你又背着我勾搭誰了?!你是不是找到了出價更高的下家?林溫,他知道你在我身下當條狗嗎?他知道你這些年對我賤成個什麽樣子嗎?!”
林溫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一根巨大的鋼針貫穿了,身下在絲毫沒有溫情的交纏中流着血,心口也像被人剜了個大窟窿,止不住地灌冷風。
他抑制不住的流淚:“是你要結婚了,韓知。你未婚妻來找我了,你都要結婚了,還留着我做什麽?”
韓知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但酒醉後的不清醒和暴怒讓他掐着林溫的手腕毫不留情。
“是,我是要結婚了,但那又有什麽關系。林溫,從一開始你就是我買來的一個玩意兒,我跟誰在一起、跟誰結婚都跟你沒有關系。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難不成你還以為我會娶你?上學的時候你也算是個聰明人,你看看現在自己這下賤的姿态、這卑躬屈膝的樣子,你這些年全靠着我活,你有什麽資格因為我要結婚了這種事提出要離開?你配嗎?!”
聰明人。
林溫想,
自己居然還能被稱得上聰明人?
他要是真聰明,就不會傻傻的喜歡韓知七年,一腔真心捧給一個負心人;就不會心甘情願地走進這座別墅裏,當一只折了翅膀的金絲雀被豢養三年;林溫要是真聰明,他就應該在早上面對打上門來勸自己離開的韓知未婚妻視而不見,裝出大度又客套的模樣,扮演好一個被包養者的角色。而不是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心碎的徹底,還要豁出全部的臉面與尊嚴,乞求坐在他面前挑釁的情敵:
“您……能讓韓知來見我一面嗎?我不會糾纏,只是想他當面和我把話說清楚。”
衣冠華貴的女人坐在沙發裏笑得直抽氣,毫不客氣的出言譏諷:
“我還以為韓知養了你這麽多年,是你有本事能讓他多少對你投入了感情。沒想到,你也只是個被他玩膩了的垃圾,臨到頭來,他連見你一面都不願意。”
“林溫,這麽些年,你就落得了個這樣的結局。”
林溫在她走後坐了好一會,才給韓知打了一通電話。
韓知沒接,意料之中。
林溫這些年對韓知忽冷忽熱的态度習以為常,卻也實在是心灰意冷。他給韓知發了條“我們結束吧,我明天就走”的消息,就一直待在房間裏收拾行李,直到夜晚韓知帶着一身酒氣和滿口刻薄的羞辱把他摁倒在地。
林溫疼的整個人發抖,說不出身上和心裏哪個更疼一些。他咬着牙一言不發,直到韓知發洩完起身,才捏着拳睜開眼,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
“韓知,我們結束吧。我不幹了,我不做你的情人了。你讓我還你錢也好怎麽樣都好,我要走,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韓知原本看着林溫滿身紫紅的痕跡有些心虛,想伸手把林溫抱起來,聽到林溫的話後又生氣地甩了林溫一巴掌,捏着林溫發腫的臉惡聲道:“你再說一遍!”
“好!好得很!就這麽不聽話想走是吧?!你知道狗不聽話是什麽下場嗎?”
韓知把林溫從地毯上撈起來,一把扔到浴室旁的瓷磚上,用領帶把林溫的雙手綁在浴室門把上。自己走到書架旁抽出曾經放在這裏的金屬高爾夫球杆,陰沉着臉又走回來。
“狗不聽話,就應該被人打折腿,關進籠子裏虐待。”
“林溫,你太不聽話了,你得吃點教訓。”
冰冷的金屬杆揮起又落下,折射着林溫驚恐的眼神和喊叫。
“不要——”
那一夜是林溫這一生經歷過最恐怖的一天。
他被人打折了腿。
被自己愛了七年的人,親手打折了右腿,直到痛到昏厥。
……
不管過了多久,林溫想起那一天,還是會害怕到渾身發抖。
他這次重生在這一天,在韓知回來前跳了樓,又被傅深悄無聲息的帶走,竟然陰差陽錯的避開了被打斷腿的結局。
林溫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還健全的右腿,痛苦悔恨的神情被傅深盡收眼底。
傅深勾着唇笑了笑,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問道:
“林溫,你為什麽會跳七次樓?”
林溫擡頭望向傅深,終于開了口:“因為……”
因為他實在活不下去了。
當韓知打折他腿的那一天,林溫其實就已經死了。
每一天的茍延殘喘對他來說都是一場淩遲。
直到他得知母親和弟弟的死訊,那把高高在上的閘刀終于支撐不住,落地濺血,給了他個痛快,殺掉了他所有的生氣。
“先等一下。”傅深在桌上敲了兩下,截住了林溫想說出口的話。“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你。”
寂靜的別墅區,刺眼的白熾光,看出林溫悲慘神情卻挂着笑閑适坐在沙發裏的男人。
林溫看着那男人支起下巴,像是逗弄路邊貓狗一般随意喊他道:
“林溫。”
他應聲擡頭,直直對上傅深諱莫如深的眼神。
傅深又笑。
笑道:
“你想複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