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枚棄子

第4章 一枚棄子

“複仇?”

複仇……

複什麽仇呢?

林溫想,

他能向誰複仇呢?他能怪誰呢?

年少時被豬油蒙了心,心甘情願走進牢籠裏當一只金絲雀的是他;因為一廂情願的情愛,可笑的忍受了韓知三年羞辱的是他;瞎了眼沒看清人,把母親和弟弟的命交在了別人手裏的也是他。

是他蠢笨至此,是他自作自受,他又能怪得了誰?

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恨的,是軟弱無能的他自己。

傅深等了一會林溫的回答,卻見林溫一直陷在自怨自艾的神情中,不由得嗤笑了一聲。

“林溫,你不會覺得,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吧?”

“車禍、包養、親人離世、孤立無援……你要是一環接一環,每一步都能算的這麽精準到位,也不至于混成這幅樣子。”傅深從茶幾下方的櫃子裏抽出幾份文件,放到林溫面前敲了敲,有點可憐又有點嘲諷的笑了笑。“我以為這三年來你待在韓知身邊,多少會有些懷疑,沒想到你真的……算了,打開看看吧,裏面有三年前你母親和弟弟車禍的真相。”

林溫的視線驟然定格在桌面的文件上:“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母親和弟弟不是……不是因為肇事司機酒駕才出的事嗎?”

林溫記得當年母親和弟弟沒坐過地鐵,自己也沒時間帶他們去,就給他們打了輛出租車,出租車在公路上遇上了醉酒駕駛的貨車,兩輛車相撞,肇事的貨車司機當場就死亡了。貨車司機從小就是孤兒,妻子也在三個月前就和他離了婚,所以林溫和出租車司機一家到最後也沒拿到多少賠償。

最終捉襟見肘的林溫在巨額的醫療費的壓力下,答應了韓知的包養合約,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可如果真相不是這樣……還能是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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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溫疑惑地打開那幾份文件。

白紙黑字機打的文字方方正正印在上面,林溫卻覺得自己好像看不懂這些寫着的是什麽意思了。

他的視線變得模糊,拿着單薄紙張的手抖得厲害。

“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最初撞向出租車的不是貨車而是一輛粉色奔馳?什麽叫韓知曾經在事故發生半小時內帶着一輛貨車抵達過現場?什麽叫貨車司機早已得了絕症是被韓知找來替人頂罪替罪羊?

什麽叫……粉色奔馳的駕駛者是韓知的未婚妻白苒?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呢?

撞倒他母親和弟弟的不是早已成了孤兒的貨車司機,而是曾經來找過他,趾高氣昂的坐在沙發裏告訴他韓知要結婚了、讓他識相點離開的白苒?

這怎麽可能?!

林溫的嘴張張合合,卻無法發出連續的語句,好半天才破着聲斷斷續續道:“不……不可能,三年前……三年前韓知還沒有未婚妻,三年……三年前白苒還沒有要和他結婚,韓知他……他沒理由會幫她。這根本不可能!”

“沒理由?任何事情,只要有利益都可以有理由。”傅深不認可地搖了搖頭,覺得林溫簡直比他預想的還要天真。“三年前韓家就有意要和白家聯姻,圈子裏私下早就傳遍了。而且你也應該知道,韓知和白苒認識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況且你母親和弟弟在療養院終止治療的事,不也是韓知答應的嗎?”

傅深看着林溫的臉色白了又白,把自己嘴角滿意的弧度壓了下去,欣賞着林溫數年來生活的和平假面被血淋淋揭開的表情,繼續循循誘導道:

“林溫,你家人出現在那裏出事也許真是個意外,白苒也或許根本不知道當時自己撞的是誰。但當韓知收到白苒的求助出現在了現場,認出倒在血泊裏的是你的家人,一切就開始變得不同了。”

“出手幫一下即将會有利益的合作夥伴,不僅能夠在結婚前拿捏住對方的把柄,讓對方對自己言聽計從,還能利用這件事适時的向你伸出援助之手,讓一直難以攻克的你心懷感激,甘願答應他的一切要求,成為他豢養的情人。林溫,相信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這是一筆只賺不賠的買賣,利潤可觀的有多麽令人心動。”

“當然,”

傅深話鋒一轉,放下自己咄咄逼人的語調,适時的軟化下來,沖林溫笑了笑。

“這一切都來源于我調查的事實和我個人的一些猜測,你在韓知身邊這麽多年,你應該比我了解他。按照你的了解來看,你覺得韓知會這麽做嗎?”

林溫擡起還在落淚的眼看向傅深,手下掐着自己的指尖越來越用力,渾身抑制不住的發抖。

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

因為林溫清楚的知道,韓知會。

他會。

韓知從小花天酒地慣了,是個名副其實的公子哥,但卻不是個只懂揮霍的草包。他買了國內名校的大學名額卻長時間的休學,是因為在國外的商學院進修。回國後他立馬接手了韓氏集團旗下的一家子公司練手,連續很多年成績都很斐然。

林溫和韓知重逢的那場頒獎典禮,也是學校和本市著名的企業聯手舉辦招攬人才的金融投資晚會。

林溫剛和韓知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韓知新鮮勁頭上,經常會帶林溫出入公司、參加各種聚會,林溫也見識過韓知處理公事的手段和利用人的計謀。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些他曾經誇贊過的、欽羨的、仰慕的、甚至神往的籌謀和盤算,最後都成了落在他身上的一把刀。

刀捅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而他,還在自以為是的虛假溫情中幻想着愛情的時候,其實早就已經是韓知利用過的一枚棄子了。

傅深知道自己的提問本身就是一個充滿陷阱的答案。

那份調查文件讓他在林溫心裏種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無論林溫是否相信他,也始終是一根刺,梗在林溫心裏,讓林溫無法再相信韓知曾經編織過的一切。

他翹起腿,以一副閑适的姿态高高在上的俯視着林溫,隔岸觀火的欣賞着林溫仿佛整個人都被擊碎的表情,滿意地提了提唇角。

林溫的憤怒、怨恨、懊悔,這些都是他需要的,也會讓接下來的事情變得順利很多。

“是他害死了我母親……是他,殺死了我僅剩的親人……”

“韓知,你竟然騙了我這麽多年……你竟然算計了我這麽多年……”

林溫坐在鋪滿薄絨毯的沙發上,感受着自己整個人在真相面前一點一點碎掉。在這種時候他其實多傷心難過不管不顧都可以,但他卻繃着一根筋死死地撐着,捧着一顆破碎的心想要一個答案。

“這些都是真的嗎?您有證據可以提供給我作為呈堂證供嗎?還有……”

“您……是怎麽知道這些事的?您到底是誰?”

傅深挑了下眉,有些驚訝于林溫竟然能在巨大的沖擊後恢複理智,冷靜的向他讨要證據,他點了下頭:“我找到了當年和你家人一道的出租車司機,查到了他收韓知的錢的流水單。但很遺憾,我找到他後沒多久,他們一家就被安排移民到國外,已經查不到蹤跡了。而僅憑銀行流水單這一疑點,就算你告上法庭,勝訴的概率也很低。”

“如果你在被韓知打斷腿的時候能有你跳樓的勇氣,那麽及時報警說不定還能把韓知送進監獄,但是現在——你已經沒有能從韓知身上讨回公道的辦法了。”傅深指了下林溫還沒有受過傷害的腿,站起身,聳了聳肩。“我只是一個本本分分做些買進賣出生意的投資者,至于我是怎麽查到這些事的,那就是我不便向你透露的手段和方法了。畢竟我要做救下你命的冤大頭,也總得提前找好能讓你我都明哲保身的退路。”

傅深窺着林溫還有些茫然的神情,為林溫依舊在無知無覺往下落淚的眼睛皺了下眉。他壓下心裏的煩躁,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給對方一些時間消化和控制情緒。于是丢下一句“林溫,與其毫無意義的難過,不如好好思考一下我剛才的問題”,拿起桌上的空杯轉身就走向廚房。

在飲水機向下落水的空擋,他還有閑情逸致随手接了一個好友打來的電話。

好友陳旗那邊人聲鼎沸,伴随着嘈雜的音樂和巨大的歡呼聲,想來是在聚會上玩得正高興。

“傅深!傅總!你忙什麽呢?今晚海濱我組了局啊,你來不來?巨熱鬧,有幾個你肯定喜歡的類型!”

傅深關掉飲水機,倚着櫃櫥偏了偏頭。從他的角度,剛好能從關了一半的玻璃門裏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林溫背影。

林溫的肩頭聳動,頭深深地低埋着,雖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肩膀聳動的幅度卻越來越大,直到整個人蜷縮着從沙發上滑落在地。

又在哭。

傅深想。

這只撿回來的金絲雀實在是太能落淚了,既麻煩又脆弱。而他恰好覺得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也最讨厭柔弱的事物,狼狽的令他不喜。

手機裏好友又喊了幾聲,傅深把偏着的視線收回來,答道:“不去,沒空。”

“沒空?大晚上的你忙什麽呢?你不會在公司吧?!好兄弟,給你的同行們留條活路吧,大過節的還加班。你賺的還不夠多嗎,卷的簡直令人發指!”

“沒在公司,在家。”傅深捏了捏眉心,又重新轉回視線望向客廳。“有一些麻煩要處理,我撿回來一只……”

“在家有什麽意思?出來嗨啊!什麽事不能明天再做?”陳旗模模糊糊聽見幾句,追問道:“什麽?你撿回去什麽東西?”

傅深沒有及時答話,他的視線定格在沙發上坐的板正的身影上。

一分鐘前,林溫還在他的視線裏哭的不能自已。而僅僅只是一會功夫,林溫已經從地上重新坐了回去,單從背影來看,那些怯懦的、碎成一地的骨氣和脊梁,竟又被林溫一節一節接了回來。

林溫的背挺得筆直。

連剛剛被淚水打濕的頭發也被他重新打理好,妥善的貼在鬓角。

傅深想,這應該是想通了。

還行,比他預想的要快一點,還不算是無可救藥。

電話那頭的陳旗還在追問:“撿回來什麽?傅深?奇怪,怎麽沒聲?我信號不好嗎?”

“撿回來一只鳥。”傅深端起水杯,笑了一聲。“我剛發現,它的爪子應該比我想象中要利一點。”

陳旗聽的雲裏霧裏:“什麽玩意兒?鳥?你上哪撿的?你不是最讨厭小動物的嗎?被鳥抓了也要打狂犬疫苗的吧?”

傅深直接忽略了對方的提問:“對了,聚會的話,韓知應該也在吧?不如你早點結束讓他回去。”

“在啊,這種酒肉池林怎麽可能少的了他。”陳旗看了眼不遠處的男女,嗤笑一聲,答道:“小少爺老早就到了,這會男男女女伴兒都換了三個了。怎麽,你還怕他玩太久把自己喝死了?那不正如你意嘛……你們的關系變好了?”

“你想多了。”

傅深的目光落在沙發上,微蹙的狹長眼眸意味深長的鎖定着林溫。

“我只是想知道,當他回去,發現自己處心積慮花費了多年心思豢養起來的鳥,掙脫牢籠飛走了的時候。”

傅深挑起嘴角,笑裏帶着明晃晃的惡意:

“他會是什麽表情。”

傅深在好友疑惑地喊着“什麽?你別告訴我你撿的是韓知家的鳥?你不會去他家偷鳥了吧!”的聲音中挂斷電話,把溫水放在林溫面前,舒适地靠在沙發裏,沖林溫笑了笑。

林溫擡頭看他。

傅深便又問:

“林溫,你想複仇嗎?”

傅深這回沒多久等到了林溫的答案。

林溫的眼底有化不開的愁緒,還有在傅深刻意挑動之下,愈演愈濃的仇恨。他望向傅深,果斷又沉重地答道:

“我想。”

傅深毫不掩飾地笑起來。

和他預想中的分毫不差,走投無路的軟弱困獸心有不甘,所以只能接住他提供的藤蔓,成為他棋盤上的兵卒。

他想剛才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

當韓知有一天發現自己養的鳥飛走了,還成了他捅向韓家的一柄刀,會是什麽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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