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列一:我見青山多妩媚(四)

序列一:我見青山多妩媚(四)

塔希爾想拉屎。

跟着蘇檀做奇怪的動作,臭屁一串一串地放,好像吃壞了肚子,格外響亮。還想上茅廁,有點憋不住。

臭屁味彌漫在空氣中好不尴尬,蘇檀神色自若地示範動作,好像根本沒聞到。

塔希爾覺得再這樣放下去太丢臉了,他努力憋着屁意,冷不丁蘇檀說了句:“要放就放。”

瞬間臭屁解放,其聲明亮若教堂鐘聲敲響。

塔希爾垮着臉,覺得這輩子都沒辦法擡頭了。

早起跟着蘇檀學動作,然後喝下一碗溫熱的米白色水,蹲了茅廁後收拾屋裏。蘇檀安排海東青給他認詞背寫,下午由蘇檀來教他東方的文字。

“我教你練的,是‘五禽戲’。”蘇檀執筆将五禽戲三字寫在紙上:“念。”

塔希爾念了兩三遍,會了。

“五禽戲模仿是五種動物的動作,老虎、馴鹿、狗熊、猴子、飛鳥。”蘇檀将五種動作對應的文字寫在紙上,“虎、鹿、熊、猿猴,也就是猴子,鳥。”

蘇檀以五禽戲為引,先教塔希爾認熟了一二三四五,就命他先寫着這些數字,筆畫練熟。次日再教時溫習過一遍數字,接着認七八九十零,數字練寫熟悉,就回到第一天教的虎鹿熊猴鳥,再添上了一個“人”。

“一撇一捺是人的雙腿,這就是一個站起來的人。”

“塔希爾,你記住,你是一個人,獨立的人。”

幾天下來的學習,日子過得很充實,要幹的活也不多,與以前比起來,簡直和夢想中的天堂一樣美好。上午背單詞寫語法,在蘇檀的督促下練字,東方的文字像一張張小畫兒,好神奇。

偶爾蘇檀指他筆畫順序錯了,握筆姿勢不對,便捉着他手親自示範何為正确路數。蘇檀身上淡淡的草藥味籠罩下來,有點苦,又格外醒人,典雅得像他大袖邊上滾繡的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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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檀的家很好,待他也很好。但是塔希爾從白天不綴的學習中放松下來,躺在床上,不可避免地就會想起自己還在監獄中的父母,他們怎麽樣了?

他們是不是馬上要判刑,要死了?

越想塔希爾越是不安,他強烈地想見到父母,知道他們的情況,蘇檀的承諾他還記得嗎?他是忘記了嗎?為什麽這些天一點沒提?

想得越多,心緒越愁困。

他決定白天起來在五禽戲結束後,就找他問問。

第二天早上,依舊是打完一套五禽戲。塔希爾鼓起勇氣,期期艾艾地說:“老板……我想問我的父母怎麽樣了?”

蘇檀漫不經心地說:“順利的話也就這幾天回消息吧,等一等。”

塔希爾說不出話了,焉着腦袋去幹活。

他心思煩亂,下午練字也不專心了,寫得更醜。蘇檀察覺到細微情緒變化,恰好雪裏蕻走過來,蹭着腿撒嬌,道:“今日可以先不練了。”

塔希爾一下筆都沒握穩:“怎麽了?”

蘇檀舉起不高興貓:“它叫‘雪裏蕻’,摸摸它?”

塔希爾稍微仰了一下避讓開,在蘇檀沖他舉起雪裏蕻時,幾根細細的貓毛在空中漂浮:“它不喜歡我。”

“雪裏蕻親人得很,怎麽會不喜歡?”蘇檀有些疑惑,“不會是它打過你吧?”

塔希爾點頭。蘇檀道:“那是因為它聞到陌生人的氣味會有點不安,不過它有分寸,抓人都是藏爪子的,有沒有傷到你?”

“沒有受傷。”

蘇檀往前送了送:“摸摸看?”

塔希爾無法拒絕蘇檀的意思,張開手小心地迎接不高興臉的雪裏蕻。

貓烘烘柔軟的一大團,貓爪踩在腿上分量沉得很,一壓似乎都能壓出個貓爪印。雪裏蕻對着他胳膊手腕肚子嗅來嗅去,身若無骨地靈活調轉方向,站起兩爪扒在肩頭看着他,眼神專注。

塔希爾戰戰兢兢摸了兩下,雪裏蕻對他的撫摸動作似乎并不反感,小小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以為把它摸得不舒服了,蘇檀看着他笑:“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說明它很舒服呢。”

蘇檀教他可以摸哪裏讓貓貓舒服,哪裏他暫時不可以摸,以後熟悉了可以摸,不可以逆着毛摸,小心生氣咬你。

在蘇檀的示範下,塔希爾很快熟悉起這只溫暖的活物來,雪裏蕻也躺下翻肚皮了,以自己最舒适的方式扭成一條彎曲自由的蟲。

正摸着貓,大門咚咚敲響,雪裏蕻一下從塔希爾膝上溜了下去,閃電般直奔門口。蘇檀笑笑:“是熟悉的老朋友來了。塔希爾,去開門吧。”

塔希爾應命開門,門外站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紳士,看到塔希爾這張陌生面孔,他露出意外的神情。

前來拜訪的紳士一身衣裳制作考究。白襯衣領邊別着鳶尾花金夾,流光溢彩的瑪瑙紐扣與黑背心的金色刺繡滾邊極為相襯,同樣華麗風格的刺繡寬腰帶上點綴耀眼的珍珠,穿着最時興的白絲襪和高跟鞋,通身散發着馬德裏有錢人最愛的法國香水味,強烈的花香味一下沖得塔希爾有些頭暈。插着柔軟羽毛的寬大帽檐下是一張洋洋得意的臉,仿佛剛剛從戰場上凱旋。他褐色的眼珠閃動着對陌生少年的好奇,精心修飾過形狀的眉毛聳起:“你是蘇檀雇傭的新仆人?”

“是。”塔希爾點點頭,“請進。”

卡耶塔諾.卡瓦耶羅大步走向蘇檀,蘇檀起來迎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卡耶塔諾便大力擁抱了蘇檀,緊接着他親吻蘇檀臉頰,捏着他下巴動情地贊嘆:“您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

蘇檀撥開他的手,沒什麽表情:“這話你說了一千遍不止,該換換花樣了。”

“我對您的感情重複一千遍都不嫌多。”卡耶塔諾大獻殷勤,蘇檀把話題拉回他最關心的問題:“我拜托你的事,已經做好了?

“那是當然,難得你懇求我幫忙,我怎麽會不做好。”卡耶塔諾自然而然地摟過蘇檀的腰,“如果您想知道我是怎麽辦到的,我很樂意向您詳細解釋……”

塔希爾迷惑地看着他們走上樓,不理解卡耶塔諾為什麽要摟着蘇檀的腰,如果沒記錯,摟腰不是男士對女士才有的親密動作嗎?男士是握手或搭肩才對。

難道……蘇檀其實是女人?

這麽一想塔希爾就恍然了,怪不得會這麽親密呢。蘇檀确實長得好看,她能紮起發髻,頭發一定很長,長發是女人才留的。蘇檀除了胸太平的缺點外,其他都很完美。

塔希爾悄悄跟上去,想知道有錢的紳士到底是怎麽把他父母救出來的。

廊道上不見兩人蹤影,塔希爾聽到一扇門後有動靜,貼近耳朵傾聽。聽到卡耶塔諾的聲音急促又斷斷續續:“打發幾個人就行了……”

蘇檀聲色平靜:“你的同行不知道你幹的事?”

“他們怎麽會去關心兩個小人物在監獄的死活?”

蘇檀扣着手,任由卡耶塔諾在他肩上親吻流連:“不是有人看着他們?”

“誰看着他們?你在想什麽呢,蘇?”

蘇檀想再問問那個兄弟會叛徒的事,卡耶塔諾吻上他的嘴唇,頓時沒空說話了。卡耶塔諾的吻技千錘百煉,熟練地挑逗,給予他呼氣的間息,體貼又溫柔。不過這溫柔沒有持續多久,卡耶塔諾亢奮地抱起蘇檀壓在床上掀起裙裳,蘇檀克制住捅他腰子的沖動,抿着嘴放任他溫柔的撫摸和必要的前戲,只在真正提槍上馬的時候擡起腰臀配合了一下,免得太痛。

塔希爾聽到屋裏奇怪的喘息聲就知道不對勁,馬上逃跑了,逃跑的時候太過心慌意亂,沒注意腳下,差點被趴在地上舔毛的雪裏蕻絆了一跤。

他縮在牆角下,冷靜下來後,不由得感到有些難過:蘇檀用身體換來了父母的安全,他很感激這個結果,但是不喜歡過程。

蘇檀的發髻被卡耶塔諾故意拆散了,散亂地垂在肩上。他坐起來拉開抽屜,拿出玉梳梳發,他的發絲極富光澤且順滑,輕松梳順梳攏,擰成一束挽成發髻。挽發結髻的動作始終利落好看,背上蝴蝶骨還留着卡耶塔諾親吻過的紅痕,随他挽發的動作流暢地上下,猶如一朵赤色的蛱蝶。

“過夜麽?”蘇檀打理好發髻,扭頭看床上撐着腦袋的卡耶塔諾。情潮剛退,他臉頰依舊是紅的,氣色鮮豔。卡耶塔諾坐起來摟過他的腰,輕輕地吻他:“真難得啊,蘇,那個小子憑什麽讓你出這麽大的情分?”

“我喜歡小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蘇檀拉過桌上的衣裳,撲一下展開來就要披上,“這件事對你風險太大,你真的能保證自己安全?”

卡耶塔諾抱着他哼哼唧唧:“竟然都因為這點小事開始關心我了,您真是無情,我都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傷心。”

蘇檀拍拍他胳膊:“松手,我穿不了衣服了。”

蘇檀打理好儀容,走下樓就看到塔希爾縮在角落裏,盯着正翹着腿給自己舔□□的雪裏蕻發呆,走過去叫了聲:“塔希爾!”

塔希爾回過神來,扶着牆站起來,蘇檀看他還不及自己腰高,小小的人兒,長得瘦巴巴的,心裏更柔軟了:“多大了?”

“……十三了。”

“十三了啊。”蘇檀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輕笑,“你的父母已經安全了,等安頓好了我就帶你見他們。以後記得多吃點肉,這樣好長高。”

塔希爾低低地嗯了聲。

蘇檀回到工作桌重新拿起剪刀裁布。而塔希爾聞到了他身上特殊的氣味,記得富老爺的笑容,心裏亂糟糟的。

海東青在廚房,坐在小板凳上理菜。察覺到有陰影靠近,他擡頭看了眼:“哎?你這是什麽表情,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塔希爾一屁股坐在地上,想了半天問:“蘇檀……其實是女人吧?”

海東青一臉懷疑的地看他:“你為什麽要這麽想?老爹哪裏像女人了?”

“他被……”話剛沖出喉嚨在舌尖兜轉一下又咽回去了,他覺得自己的懷疑很可笑,管他是男是女,現在他的父母已經如願出來了,安全了。

“你是說卡耶塔諾老爺對吧?”海東青露出了然的笑容,“老爹就是男的,卡耶塔諾老爺喜歡老爹,這麽簡單的事你想不明白?”

塔希爾張了張嘴,對世界的慣常認知被海東青親口篤定的事實沖擊得七零八落:“卡耶塔諾老爺喜歡男人?!”

海東青搖搖手指:“準确的說,是他喜歡長得好看的,不管是男是女、而我老爹呢,不僅長得好看,還是正經的東方人,照卡耶塔諾老爺自己的話來說,老爹本身就是一件稀有的珍寶,所以能從他口袋裏掏出更多的錢。”語氣輕快而得意,好像這是一件極其光榮的事。

塔希爾覺得自己墜進了迷霧:“可是……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他說不清自己的感覺,思緒亂亂的。

海東青揉揉他腦袋:“不用想那麽多,卡耶塔諾老爺是真心喜歡老爹,不然憑什麽冒着風險幫你救出父母呢。如果是單純的□□關系,那卡耶塔諾老爺的情人能排兩條街,從街頭排到街尾去!名字他都不一定記得住呢。”

塔希爾茫然地轉動眼珠:“所以……蘇檀……也算是他的情人嗎?”

海東青聳聳肩:“卡耶塔諾老爺可能是這麽認為的,老爹覺得他主動送來的錢不要白不要。哎,別這幅表情嘛,來吧,我給你看些好東西!”

塔希爾起來跟海東青進廚房,廚房臺面多了許多食材。帶血的大塊豬排肉,新鮮粉白的雞蛋鴨蛋和更小的鳥蛋、碼得整整齊齊小山一樣高的腌魚腌肉香腸、幾罐裝得滿滿的調味香料、一整只伊比利亞火腿、磚頭似的奶香味十足的上等黃油和古老優質的Afuega'l Pitu 乳酪,各種口味的果醬和堅果醬,好幾瓶紅酒和檸檬酒,關在籠子裏撲騰的活雞,養在水缸裏的幾尾魚,琳琅滿目,豐盛得好像進了童話故事裏的天堂。

海東青拍拍火腿,又晃晃裝滿香料的玻璃罐:“看這色澤,聞聞這美妙的香氣……市面上可很難買到!那些貴族老爺的管家都是從生産火腿的人那兒訂購,做好了直接送到他們的城堡廚房。”

塔希爾呆呆地看着堆積的食材,這些新鮮或昂貴的食材無一不散發着美妙的氣味,或者說,金錢與權勢的味道。

所以他能輕而易舉地把落進監獄的父母撈出來,輕松得像吃飯喝水,他可以包養多到數不清的漂亮小妞,可以任意地揮灑金錢讨蘇檀的歡心,然後予取予求。

他不敢相信蘇檀是那種貪圖錢勢的人,但是事實擺在他面前,蘇檀在與卡耶塔諾畸形的、絕不會被世人承認的禁忌關系裏攫取了莫大的好處,光一整只伊比利亞火腿就是普通人家十年也不敢夢想的美味。

海東青還是很高興的樣子:“上個月他送來的都吃完了,今天總算又送來新鮮肉了,我看瘦得跟馬戲團的猴子一樣,多吃點,吃好了才長得胖。”

塔希爾沒有馬上可以大吃大喝的喜悅,他想到的是蘇檀平靜的面容,他細嫩的沒有硬繭的手,他身上特殊的清淡又柔和的苦藥味,清冷得令人着迷,宛如深藏在林中與草藥相伴的妖精。今天混入了令人惡心的氣味。

卡耶塔諾對蘇檀做了什麽?兩個男人……要怎麽做那種事啊?

“海東青。”蘇檀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殺一只雞,把蘑菇洗了。”

海東青興奮起來:“老爹你要做菜了?”

若有若無的嗯了聲,海東青馬上行動起來,拐了下塔希爾胳膊:“快去燒水!”

塔希爾回過神來,抱柴燒水,看海東青搓洗新鮮的蘑菇,再搬出一門大蒸籠擱在鍋上,放了七個雞蛋和鴿子蛋進去,再搬出塊磨刀石潑水磨快菜刀,渾身上下都是勁兒。

海東青磨好菜刀,拉出一只木盆,招呼塔希爾過來幫忙,抓出籠中的雞迅速關門,把雞摁到盆裏,拔了雞下巴的一點毛,快準狠對着雞脖大動脈就是一刀,倒提起來慢慢放血。

“弄瓢水來。”

塔希爾掀起蒸籠,舀滿滿一瓢水,照海東青的吩咐慢慢把雞毛全打濕,雞血放淨後,海東青将兩條腿綁起來挂上,清洗了木盆,等着鍋裏的水燒到冒大泡,打了一盆,将雞浸在水,預備去毛。

雞毛褪盡,破腹去掉內髒。洗淨的香菇把碗擠得滿滿當當,蒸籠裏的雞蛋也熟透了。海東青用鍋鏟撬起蒸籠蓋,蓬勃的熱氣噴湧而出,廚房裏滿是霧氣。

等待高溫水汽散去的時候,海東青将豬排骨剁成塊狀,完活後再轉去蒸籠前用兩根棍子夾起鴿子蛋放進冷水,塔希爾新奇地看着他用的工具,想不到兩根棍子都能如此靈活地夾住圓溜溜的物體。

夾完鴿子蛋,他又夾了兩個雞蛋浸在水裏,接着把剁好的豬排骨丢進滾水煮到滾出血沫,撈出熱氣騰騰香氣初顯的排骨肉,如是才招呼蘇檀:“老爹!做好了!”

塔希爾看着堆得滿滿的排骨肉直吞口水。

“來了來了。”蘇檀的語氣慵懶,姍姍而來,“這水還留着幹什麽,倒了。”

于是另起燒一鍋新水,将雞與排骨與香料倒鍋同煮,切了幾塊鹹肉進去。煮時蘇檀坐下來與三人一起剝鴿子蛋殼備用,給塔希爾喂吃了好幾個。

鴿子蛋是從沒嘗過的味道,也稍稍撫慰了聞到肉香引發的饑餓感。但是一想到這些豐盛的食材是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換回來的,他心情又沉重酸澀起來。

他做菜,是為了招待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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