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序列二:青山見我應如是(三)
序列二:青山見我應如是(三)
妓女看着他喝酒的反應,愈發新奇起來。
這是徹徹底底的雛兒啊。
“連酒都不會喝?”她抱着胳膊笑得花枝亂顫。
“以前我爸爸不準我喝。”塔希爾覺得這沒什麽丢人的,他覺得這酒真的不好喝。但是卡耶塔諾老爺帶來的紅白葡萄酒就不錯,海東青做菜噸噸地倒,一倒就是大半瓶,一點不心疼,做出來的菜自然味美。只是想起卡耶塔諾,想起廚房角落丢棄不要的酒瓶,塔希爾就想得有點煩心。
“買都買了,你不喝,我喝。”妓女不客氣地攬過他喝過的酒杯,仰頭喝了大半,她喝得急,少許酒液順着下巴滴落到圓滾滾的□□上,迅速溜着曲線滾入乳壑。喝完她痛快地大喘一口氣,擦擦濕漉漉的下巴,感覺胸前衣服有些濕了,托了托有些下垂的□□,向塔希爾探過身來要親他。
塔希爾受驚退後,椅子碰撞着挪動,妓女不親到他誓不罷休,幹脆撩起裙子爬上桌往前湊,塔希爾被逼得退無可退,将身一扭摟着妓女腰身将她輕巧地從桌上帶下來,順便擡腳将快要摔倒的椅子勾正回去,一手托着妓女還想湊過來親的下巴,止住了她的動作。
妓女瞪着眼惡聲惡氣:“你他媽想幹嘛啊?做不做?!”
塔希爾放松下來:“我有些事想向你打聽一下。”
妓女握起拳頭狠狠往他肩膀錘了一拳,這一拳好像打在了銅牆鐵壁上,瞬間痛得她眼泛淚花,而塔希爾沒啥感覺,不過姑娘家的冒眼淚了,粗糙的指節也泛紅了,他握着她受傷的那只手揉了揉,學着蘇檀的手法——蘇檀的手逢下雨天就冰涼,他要蘇檀手伸到他脖子取暖,暖和得差不多了,蘇檀就搓他的手,很有技巧手法,每次搓完手心都奇異的發熱,渾身舒暢。
盡管他的手法還粗糙,但也很有效,妓女很快感覺到手不疼了,眨着眼,嬌嬌地笑:“你好厲害呀。”眼波流轉。
“向我師父學的。”塔希爾擡頭,“好了,該我來問了。”
妓女覺得這個家夥好無趣。
來了既喝不下酒,對跳舞也沒興趣,還不想操她。
難道老娘的時間就浪費在一個空有皮囊的蠢豬身上?!
因此塔希爾問她話也是心不在焉,只覺得手心還是熱熱的,還有股奇特的暖流傳遞到跳動的心髒,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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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希爾叫了她一聲,把問題重複了遍:“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卡耶塔諾的人?”
她沒好氣地說:“不知道!”
“哦。”塔希爾表情失落,随即自嘲地想,自己也真是笨,卡耶塔諾好歹是個有錢的老爺,他要嫖妓的話豈會來到如此低賤污穢的地方來。
不想妓女又問:“你打聽的,應該是個有錢人吧?”
塔希爾又燃起希望,使勁點頭。
“我想起來了。”妓女玩着自己的手指,“我聽說以前有個女人,舞跳得很好看,給有錢人跳過,不過她後來腳被紮了,就回來了,她應該是在……”她故意拖長了音調,故作疑惑地自言自語,“她現在住哪兒來着呢?”
塔希爾拿出幾枚銅比索拍在桌上。
妓女開心地收起錢,看他的臉又覺得可惜,能借機讨到一個吻就好了,不過轉念一想,攤上這蠢豬,要吻有什麽用,比不上錢能買吃買穿。
她告訴了塔希爾那個跳舞的姑娘現在的住址,覺得自己真是個信守承諾的大好人。
塔希爾得到線索,立刻拔腿就走。妓女反倒急了,一把拽住胳膊:“哎哎哎,你這麽急着走幹什麽?”
“我要回去了。”
“回去幹什麽?”
“睡覺啊。”塔希爾莫名其妙,他怕回去晚了蘇檀發現,說不定要挨打——盡管蘇檀從沒打過他,但是海東青他是真的會打啊。
妓女氣得七竅生煙,這蠢豬真的蠢到無可救藥,幹脆把他的手摁到她敞開的乳中。就算他是頭蠢豬,也是頭好看的蠢豬。把好看的蠢豬拐騙到床上,再設法兒掏些錢來,便可以向姐妹們好好炫耀,你們只配被窮醜胖老漢子上,老娘可是睡了個漂亮年輕的小夥兒。
“睡覺就不能在我這睡?”她斜着眼,風情萬種。
塔希爾想也不想地抽回手,妓女毫無挽留之力:“不能。”
妓女在身後跺腳大罵,塔希爾揚長而去。
緊趕慢趕回到家,塔希爾跑出了一身熱汗,耳朵貼門聽了會動靜,心砰砰地跳,裏面出奇的安靜,甚至半夜裏會鬧騰的雪裏蕻都沒喵喵叫,也許沒人發現他出去了?
回到閣樓窗下,手腳并用地往上爬,鑽進窗戶,呼!安全落地,別的也不想,趕緊脫了外衣躺下睡覺。
次日一早上起來練功,喝米湯,做早飯。蘇檀似乎不知道他半夜偷溜出去的事,課程還是一如既往。中午他趁蘇檀午睡的時候,出去找熟識的人問了問那個舞女地址怎麽走,居然離這裏不算太遠,跑得快的話可能會在蘇檀午睡起來之前回來,他權衡猶豫一下,就選擇直奔目的地。
漂亮舞女現在的住址是一家妓院。中午客源不多,剛吃完飯在牆下陰影處閑聊的妓女們看到不遠處的塔希爾還在猶猶豫豫,紛紛扭着腰肢走過來。塔希爾退後了一步:“等一下!等一下!我找貝拉姑娘。”
他指名道姓,妓女們都覺得掃興:“找她幹什麽?”
塔希爾這回學聰明了:“我想見見她,就這樣。”
“貝拉在樓上,你去找她吧!”妓女們扭着腰回去,塔希爾頓時松了口氣。
邁進妓院的大門,這裏充斥着濃烈的香水味,盡管香水味再濃烈,也掩蓋不住沒洗澡的體臭,也許是嫖客留下的,也許是妓女的。他走上樓,一眼看到樓梯口靠着一個姑娘,盡管現在天氣并不熱,她手上還持着一把發黃的羽毛扇子慢悠悠扇風,精致的鬓發貼着臉頰悠悠顫動。
妓女都在樓外或門口攬客,而她在樓上獨自一人,塔希爾覺得她應該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走過去問:“你是貝拉嗎?”
慢悠悠的扇子停住,黑粗的彎眉揚起:“找我?”扇子貼起他下巴,她說話聲音尖利又刻薄,似乎滿是怨氣,“看過我跳舞嗎?”
“沒看過。”他的回答讓貝拉一愣,“那你……”
“想問你一些事,可以嗎?”
真怪。貝拉搖着扇子,不情不願:“想問什麽?”
“你知不知道卡耶塔諾這個人?”
“卡耶塔諾老爺?”搖動的扇子停了下,“你問他幹什麽?”
“看來你是知道?”
貝拉不看他看天花板,伸出手,果然拿到了一疊錢,貝拉這才真正的開心起來,以前也有人找她問有關富人的秘辛,不過都沒塔希爾給的大方。
她收起錢,勾起他衣領抛了個媚眼:“進我房間裏說。”
塔希爾躊躇了下,跟上去。
進房關門,貝拉搖着她的扇子坐下,翹起二郎腿;“想聽有關卡特塔諾老爺什麽?”
“他的情人們,你知道哪些?”
“他的情人們……可多了呢,那些名媛小姐也不止他一個情人啊,還在交往的,已經斷聯系的,你想知道哪個?”
他問:“他喜歡男人嗎?”
貝拉手裏的扇子再次停住,畫的彎眉都快豎直了:“上帝啊!你瘋了?卡耶塔諾喜歡男人?!”
難道他媽的不是嗎?塔希爾冷靜地問:“我就問問,據你對他的了解,他有沒有喜歡男人的可能?”
貝拉連連搖頭:“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塔希爾更疑惑了:“真的不可能嗎?”
貝拉比他更迷惑,甚至看他的眼神都變得怪起來了:“卡耶塔諾老爺睡過不知道多少女人,從沒聽說過他對男人感興趣的,哪有那種事啦!真要有喜歡男人的人,應該早上十字架燒成一堆灰了。”
塔希爾想了好一陣子,慢慢站起來:“我知道了。”
雖然嘴上說“知道了”,他還是想不明白。
卡耶塔諾到底對蘇檀抱着的是什麽感情?蘇檀呢?他……想到蘇檀是留了卡耶塔諾過夜的,塔希爾就有些洩氣。
他耷拉着腦袋一步步走着,沒精打采,忽然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估計這時候蘇檀已經起來了,趕緊跑回去。
回來一看,蘇檀确實起來了,坐着捧一卷書看着,聽到塔希爾回來,擡眼問:“去哪兒玩了?”
“去買糖了。”塔希爾将自己在街上順路買的糖掏出來,“師父要吃嗎?”
“買的什麽糖?”
“硬牛軋糖,很好吃的。”
蘇檀接了一塊,放入口中含着,摸摸他腦袋:“去練吧,糖不要吃太多,注意節制。”
塔希爾安心去練了,今天照樣被海東青指了好幾個錯處,跌打得膝蓋有處發青了,海東青挽起他的褲腿看,嘀咕着我下手真有這麽重麽,明明收了力啊,一邊給他抹藥揉腿活血化瘀。塔希爾給他分了一塊牛軋糖,自己嘴裏也嚼着一個:“卡耶塔諾老爺會帶零食過來麽?”
海東青叩了一下他頭:“人家肯送吃的就不錯了,大魚大肉的還不夠啊?老爹不也是給了你錢?想買什麽吃的就買什麽。”
“我就是好奇。”塔希爾舌頭攪動着牛軋糖,“卡耶塔諾老爺平時沒事的時候會吃什麽零食呢?”
窮人對富人生活的想象力極為匮乏,在沒接觸卡耶塔諾老爺送來的食物之前,塔希爾也只是以為富人不過是穿的衣服更好,餐餐都有鮮肉美酒罷了,但來到蘇檀家後,他發現自己想象力太保守了。
海東青還說,家裏的餐食水準可能還不及卡耶塔諾日常生活标準的十分之一,而類似卡耶塔諾這般窮奢極欲的西班牙富豪貴族,與在法國巴黎的王公貴族比起來又是小巫見大巫,那些巴黎的貴夫人們可以為了一場宴會要穿戴的定制裙裳和高級珠寶把丈夫逼得破産!
“還能怎麽樣,就是糖,點心那些呗……”海東青嘀嘀咕咕。
“他來這麽多次,每次都是他來?”塔希爾忽然壓低聲音,“有沒有邀請師父和你去他家嗎?”
海東青搖頭:“卡耶塔諾老爺倒是想,我偷聽過呢!他打算讓我老爹住到鄉下的大莊園去,有幾十個女仆侍奉,嘿嘿,就是老爹不願意。”
“他居然還承諾這樣,那……為什麽師父不願意呢?”
“我也不清楚。我當時老想去了,去了就能當少爺有女仆伺候穿衣,多好啊!我就勸老爹,天天煩他,老爹被我逼急了,說你個臭小子,巴不得老爹去賣?”
塔希爾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陽光瞟向廳堂裏的蘇檀,他還在裁布做衣裳,剪刀咔嚓咔嚓,很是專注。
海東青忽然有點感慨:“其實老爺有錢長得又不醜,又确實喜歡我老爹,傍上了一點不虧。”
塔希爾小聲說:“可是他喜歡女人更多一點吧。”
海東青這回看了看老爹一眼,把塔希爾衣領揪過來,貼近耳朵說悄悄話。
蘇檀在海東青面前說過,他第一次與卡耶塔諾老爺的相遇,還是因為海東青,盡管海東青自己早已不太記得。
那時蘇檀含辛茹苦地把海東青拉扯大,四歲的小孩兒,體弱多病,吹一陣涼風都會頭疼腦熱。有一天下大雨,海東青開始咳嗽,瘋狂咳嗽,咳得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捂着肚子直叫難受,蘇檀狠不下心把年幼的孩子一個人丢在屋裏嚎哭,只能抱着他一起去街上買蘋果洋蔥,打算煮水試試看能不能給海東青止咳。
蘇檀摟抱着海東青,披着寬邊大衣,在雨中走得慢,大雨密集打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大衣也很快被雨淋得濕透。【1】
街道濕滑,行人甚少,迎面沖來一輛速度快得有些失控的馬車。本來兩人是貼着街邊走的,蘇檀看馬車駛來的勢頭不對,當機立斷把海東青用力放下甩到一邊去,自己翻滾避開。
盡管躲避及時,滾滾扭轉的車輪還是撞到了蘇檀身上。蘇檀跌坐在地上,掌心磨蹭得有些疼,感覺膝蓋應該是被撞出淤青了,本就生冷發疼的地方更是雪上加霜,一時半會竟然爬不起來。
“爸爸,爸爸!”海東青年紀還小,跌跌撞撞地跑來,摟着他胳膊直哭。蘇檀喘着氣:“別哭了,我沒事,扶我——啊,等我一下。”他緩了緩,再次撐地要站起來,眼前多了一雙精致的皮靴。
“不好意思先生。”厚重的大傘遮下來,“我的車夫今天喝了點酒。”
蘇檀低着頭:“沒事的,就摔了一下,不妨礙走路。我還有事,先走了。”
蘇檀戴着大檐帽,寬松的帽子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光看下巴似乎就是個美人。出于某種直覺,當蘇檀勉強站起來的時候,他唐突地徑直掀起垂掩的兜帽,蘇檀迅速扭頭,鎮定自若地拍打還在哭哭啼啼的海東青:“沒事了沒事了,我帶你去看醫生,不哭啊。”
“您需要看醫生的話,我有一個認識的大夫朋友。”卡耶塔諾直勾勾地盯着兜帽下的下巴,回想掀起兜帽時看到的側半張臉,有點奇特的相貌,但絕不醜,可惜蘇檀轉頭太快,還沒來得及看仔細,“請允許讓我帶您去看醫生作為車夫冒失的補償,您似乎被撞得很嚴重?您的孩子又是患什麽病了?”
海東青緊緊貼着蘇檀胳膊,臉埋在蘇檀臂彎裏不敢說話,蘇檀說:“他肚子不舒服,我沒事的,還可以走。”
“您不用逞強,這是我應行的義務,請您帶着孩子上車來吧,我帶你們去看醫生。”
蘇檀不想承他的人情,卡耶塔諾說:“小孩子可不能淋太長時間雨,要是生病會更麻煩。”
蘇檀猶豫了下,終于松口說了多謝,帶着海東青登上馬車,拘謹地坐在角落,他拉出袖子為海東青擦拭臉上的泥和雨水。
卡耶塔諾的目光一會直直向前,一會偷瞟蘇檀的側臉,蘇檀知道他目光不安分,也被看得心煩氣躁,低頭不說話。
馬車夫闖了個不大不小的禍,現在也清醒過來了,默不作聲地驅馬,很快平穩地到了私人診所的門口。
卡耶塔諾紳士風度十足地先下車,命令仆人把傘優先傾向車門為客人避雨,等蘇檀摟着海東青下車,再三個人擠一把傘還是太勉強了,卡耶塔諾自然而然地摟過其肩膀,讓蘇檀稍稍有些不自在。
進入診所,卡耶塔諾和醫生打招呼,請他為海東青診治,看到病人時醫生稍稍驚訝了下,不過很快為海東青診治、開藥,吩咐助理先給他吃一劑。
“麻煩您也給他看一看,他被我家莽撞的車夫撞了一下。”
“您哪兒被撞到了?”
“膝蓋。”
“麻煩您讓我看一下您的傷口。”
蘇檀拉起褲子,露出來的腿讓醫生懷疑起病人的性別起來,他驚訝地瞅瞅蘇檀的臉,不确定地說:“也許我該稱呼您為尊敬的女士?”
蘇檀小聲說:“我不是女的。”
“原諒我的無禮,您……您保養得非常好。您是貴族嗎?”他伸手碰了碰碰淤紫的膝蓋,白皙到能清楚看到皮下青筋的肌膚上漫開一片可怖的創傷淤血,破壞了宛如大理石雕刻的渾圓美感,就算是神看見了也會憐惜痛心的。
“不是。”
醫生轉頭讓助理拿藥膏來,親自給蘇檀上藥:“我看您的相貌似乎是異邦人。”
蘇檀拉了拉寬大的兜帽:“我來自東方。”
醫生猛地擡起頭:“真的?您來自東方?遍布着黃金與絲綢的地方?!”
“黃金與絲綢是只有國王能任意享用的東西,和平民沒有太大關系。”
醫生挖出藥膏塗抹在淤血附近:“我相信您,您一定是東方的貴族,不是貴族不會保養出這麽光滑得像絲綢一樣的肌膚,我都聞到您身上的香氣了,啊……”他感覺背後有人狠狠盯着他,手上細致到過分的塗抹工作卻舍不得停下來,“您為什麽會來到這裏?我相信您要是願意,一定可以成為國王的座上賓。”
“我不是什麽貴族。”蘇檀依然否認,“我不過是個被流放的罪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