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序列七:唯願君心似我心(六)
序列七:唯願君心似我心(六)
看過塞納河,塔希爾的心情好了些,他依然要考慮“如何從偌大的凡爾賽宮找到蘇檀的金杯”這個艱難的命題,不過已經看開了,珠寶店那裏的工期不短,需要等待,他還可以再在巴黎待一會。
他想封信給蘇檀,打聽了郵差送信的價錢,郵件到付郵資,跨國的信件投遞時間還不保證。
這一下打消了他的念頭,如果郵差帶着信上門索要高昂的郵資,蘇檀大概率會付,但是也能因此推斷他不在老家。他撒的謊離真相只差一層薄薄的紙皮,好像也瞞不過蘇檀,但他就是不想戳破這層紙。
不能寫信,短時期內也無法回馬德裏。塔希爾望着巴黎的月亮長長嘆了口氣,內心又籠上無可奈何的憂愁:不知道家裏怎麽樣了……西班牙的戰況如何?國王到底回沒回馬德裏?蘇檀現在的心情怎麽樣?還在糾結嗎?
塔希爾還是很想蘇檀。不過心情與前往巴塞羅那的路上已經截然不同,至少他對說服蘇檀改變态度有了信心。
憂愁的事從蘇檀轉移到尋找蘇檀的金杯上,經過慎重的思考,他覺得在凡爾賽宮盲目尋找是絕不現實的,或許可以嘗試接觸一名貴族,參與過那次盛大的“中國皇帝”宴會的貴族,通過他來詢問相關線索。
但是真要找這樣的人的話,通過什麽渠道找符合要求的人是個問題。假設真能找到,語言溝通也是個大問題。塔希爾原本不想麻煩法國兄弟會,現在覺得如果沒有法國兄弟會的幫助,他可能很難完成這樁事。
呃……去凡爾賽宮偷東西……這要怎麽說才好?
塔希爾捂住臉,非常慚愧。
就他也配在游覽凡爾賽宮的時候彈小偷腦袋,怎麽好意思的啊!
“嘿,塔希爾,晚上好啊!”
阿爾芒爬上來打招呼,塔希爾躺在屋頂上沒起來,沖他擺擺手:“晚上好,怎麽想到來找我了?”
阿爾芒坐下來:“有個人想見你,你明天什麽時候起床?我好找你。”
“嗯?”塔希爾有些疑惑,“我在巴黎可不認識什麽人,誰想見我?”
阿爾芒掩嘴咳嗽了聲:“不用緊張,不算什麽大事。到時候你見了他,你态度放輕松友好一點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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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希爾更疑惑了:“那個人是誰啊?為什麽你不直接說呢?”
看阿爾芒欲言又止的表情,塔希爾總覺得他應該是在憋笑,更加一頭霧水,想想算了,既然他想賣關子,那就由他賣着吧,看明天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一般早上六點起來。”
“六點!”阿爾芒表情驚訝:“這麽早啊,你不睡懶覺嗎?”
“偶爾也會睡一下,不多。冬天醒來的時間更晚一點。你什麽時候醒?”
“我……我九點。”
“我猜你實際作息是十點起來。”
“喂!”
次日九點,阿爾芒準時來到旅店門口,塔希爾走出來分給了他一袋牛角包:“這麽早起來真是辛苦你了。”
“你這麽說我好像我很懶一樣。”阿爾芒憤憤不平地啃了口牛角包,“我起得晚,晚上睡得也很晚!”
“晚睡晚起也很健康,只要睡夠了就可以。”塔希爾笑笑,“你說的那個人,離這裏遠不遠?”
“有點遠呢,我們坐車去吧!”
阿爾芒帶着塔希爾來到第11區一條街道上,七拐八彎在一個路口下車,走進曲折的泥巷,來到一棟樓下,兩重一輕地敲了敲門。
“口令?”
“奶酪越多奶酪越少。”
這個口令設計得還真奇怪。塔希爾想,門從內打開了,探出一個黃毛腦袋,打量了下阿爾芒才放他們進來。
塔希爾打量這間陰暗、狹窄的房間,屋裏人不多,只有一位沒戴帽子,而且戴了帽子的人自打他一進來就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
他先是覺得奇怪,轉念想到:該不會屋裏戴帽子的這幾位都是被他彈了腦瓜的小偷吧?
“就是他!”方下巴的男人指着他大喊,情緒激動地大喊:“就是他!”
唯一沒帶帽子的男人走過來,客氣地說:“你好,我是巴黎小偷幫派的頭頭。
“我們有些成員在凡爾賽宮經歷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他們都很不高興。雖然我無意與兄弟會起沖突,但幫派成員都來找我訴苦,我也不得不出面了。請您放心,我邀請您來至此并不是為了向您問罪,而是希望您能與他們坐下來友好的商談,解決這件小小的争端。”
阿爾芒從中翻譯了下,塔希爾也覺得很不好意思,他對要怎麽道歉也沒什麽好的想法,總不能再去凡爾賽宮讓他們反偷一回吧?
他回頭看看戴帽子的人們,看他一臉怒意地瞪着他,突然有了個絕妙的、但是不怎麽光彩的主意:“我有一個事可能需要你們的特殊才能幫忙,如果能成功,我會給你們足夠的報酬,怎麽樣?”
小偷一臉疑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去偷東西嗎?呃……去哪裏?”
塔希爾非常不好意思地說:“凡爾賽宮。”
小偷沉默了一下。
室內氣氛變得更尴尬了,塔希爾知道對方一定覺得自己腦子有什麽大病,他自己都覺得從頭到尾他都蠢到家了,硬着頭皮說:“我知道有一件來自中國的金杯在凡爾賽宮,我需要它,但是我不知道從哪裏找起。你們對凡爾賽宮那麽熟悉,應該知道在哪裏最有可能找到吧?”
小偷表情扭曲:“你要我幫你去偷一件價值連城的金杯,你能給我什麽?既然我能偷出金杯,我為什麽不自己留下轉賣呢?”
這話提醒到塔希爾了:“對哦!”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高價聘請小偷的準備,甚至打算金杯價值多少,他就出多少錢,再加上小偷該拿的辛苦費。
而小偷這麽一說,他就想到自己可以花錢買他們知道的有價值的信息線索,然後自己去凡爾賽宮偷出來,這樣就萬無一失了,自己偷的更放心,還能節省一大半以上的預算。
阿爾芒看他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表情發出了憋不住的第一聲爆笑,在他的笑聲襯托下,室內一片死寂,反應過來這尴尬的差距後,他趕忙咳嗽了下,努力吸氣收斂表情,但是憋了沒一會又憋不住,越憋越想笑,最終彎下腰拍着大腿狂笑起來,笑得快滿地打滾。
小偷氣得臉漲得通紅:“你們兩個!你們是來故意羞辱我的嗎?!”
塔希爾腦子亂糟糟的,情況好像越來越糟糕了,他誠懇地說:“嗯……我的想法是,如果你們不願意親自動手,那我可以出錢得到你們對凡爾賽宮的了解,我自己去找就可以了。”
小偷暴跳如雷:“你果然在羞辱我!我要跟你決鬥!決鬥!”
塔希爾壓根不能理解小偷的思路為什麽會拐到“決鬥”上去,難道這是獨屬于法國人的一種風俗習慣嗎?
他求救性地望向阿爾芒,阿爾芒已經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了,根本沒空搭理他。
塔希爾暫時也沒別的好辦法,答應了他的決鬥請求:“好吧,我可以接受你的決鬥要求。不過這裏并不适合決鬥,我想我們應該在一個比較空曠的地方決鬥比較好。”
幫派頭頭一直旁觀差點也笑出聲,到這時嚴肅起來,出面請他們先到門外去,他會安排騰出合适的場地。
阿爾芒和塔希爾并肩走出門,阿爾芒他笑出了眼淚,擦着眼角問:“你為什麽這麽呆……到底怎麽想的?”
“那能怎麽辦,讓他也來彈我腦瓜?”
阿爾芒發出第二聲爆笑:“為什麽不呢?”
塔希爾老老實實地說:“倒不是因為丢臉什麽原因,以普通人的力氣彈我的腦袋,我可能沒什麽感覺,反而會傷害他的手指。”他聳聳肩,“所以決鬥讓他一下,消消氣就好啦。”
阿爾芒一臉不可置信:“不會吧,你的腦袋是金屬做的嗎?”
“也沒那麽厲害……不過你可以彈一下試試。”
“真的?”
“真的,你可以試下。”
阿爾芒真的屈起食指用最大的力氣狠狠彈了下塔希爾腦袋,響亮清脆的嘣的一聲,連走在前頭的幫派頭頭都轉過頭來看,面色古怪。阿爾芒彈完嘶了聲,拼命甩手:“你的腦袋怎麽回事!”
“修行的結果。”塔希爾走到對手不遠的地方,向小偷對手行禮:“你好。”
幫派頭頭抱着胳膊站在一邊不禁也開始笑,阿爾芒笑得尤為大聲。四周湧過來不少人來看熱鬧,圍成一個疏松的圈,振臂高呼為熟悉的人加油。
阿爾芒很難想象塔希爾要怎麽放海才能讓身手普通的小偷打中他以消氣,對此滿懷期待。
塔希爾也是第一次遇上需要放海的情況。他久經訓練,常人的招式在他眼裏太過緩慢且破綻百出,再加上年少時海東青對他的訓練,面對突然襲擊各式閃躲的方法早已刻進了肌肉裏,當小偷第一記突刺近身時,他很輕松地躲過了。
他判斷這個招式應該是來自意大利的刺劍流派,招式相當兇狠,可惜對手修習得并不到家。
對手突然停下了,破口大罵:“你的劍呢?!怎麽不拔劍?!”
“噢噢。”塔希爾忽然醒悟,一摸腰帶,又覺得不好。決鬥本身就是一項高風險的事,他盡可以碾壓這位對手,但他不想在這裏殺人。【1】
幫派頭目剛打算出聲叫人拿訓練用劍來,但看到塔希爾左看右看撿起了地上一根髒兮兮的沾滿泥巴的棍子,來自不知多久以前一把壞掉的掃帚的遺體。棍子落到塔希爾手裏還非常像模像樣地挽了個劍花:“有這個就足夠了。”
圍觀的人再度哄笑起來,小偷更憤怒了,他怒吼着沖上來。
塔希爾讓了一次,兩次,第三次差點讓他戳中了一下,熟悉對方的戰鬥節奏後,放水就變成了一件很簡單的事,很快,塔希爾就承認認輸,非常幹脆利落。
小偷并不滿意,依舊非常惱火:“你還是在羞辱我!你根本沒有認真跟我決鬥!”
“怎麽會呢。”塔希爾想盡快息事寧人,舉手說:“我已經輸了。”
沒想到小偷根本不認,氣急敗壞:“你在敷衍,你侮辱了決鬥這項榮耀的行動!你太讓我失望了!”
塔希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阿爾芒笑緩過來了,走出來說:“讓我來代替你參與決鬥如何?”
塔希爾更加一頭霧水了,法國的決鬥習俗怎麽這麽怪。他疑惑地問:“決鬥還可以這樣嗎?”
“我覺得可以,只要這位先生同意。”阿爾芒笑着指了下小偷先生,再面向他說:“您知道,我和他屬于同一個……幫派。既然他冒犯了您,我覺得我可以來代您與他決鬥,保證與他認真決出勝負。這樣既教育了他,也維護了決鬥的榮耀與公正性,先生,您覺得這樣如何?”
塔希爾覺得阿爾芒這是八成是自己心癢想與他切磋切磋,也覺得并無不可。
小偷左看右看,劍一抛丢給阿爾芒,阿爾芒笑着優雅行禮:“感謝您的信任。”
刺劍到手,阿爾芒在手上轉了一個劍花,向塔希爾歪了歪頭:“這次看在信條的份上,認真決鬥一次可以嗎?”
塔希爾也認真起來:“那當然。”說完就扔掉了木棍,拔出自己的細劍,“請把。”
阿爾芒放松地吹了聲口哨:“早就聽說西班牙的至高之術很厲害了,請不要讓我失望。”
“那當然。”塔希爾擺好架勢,長吐出一口氣,屏息凝神。
阿爾芒立刻感覺塔希爾狀态不一樣了,是一種奇妙的、接近放松又像是在蓄力的狀态,當他試探性地發出第一下攻擊時,塔希爾就像猛然間松開的弓弦,以極快的速度彈破空氣,用至高劍術的繳械式迅捷繳械。只是瞬息間就已分出勝負。
阿爾芒愣了下,看着手中的劍被塔希爾轉了個方向。塔希爾已經收了九成力了,也沒用上完全的繳械式,這場“決鬥”只是普通的切磋而已。
“可以了嗎?”塔希爾望着阿爾芒,希望他能順心點,早點結束這場起因有點荒唐的決鬥,但阿爾芒燃起了好勝心:“讓我再試一試!”
塔希爾只能陪着再打一遍,但這一次,阿爾芒依舊是轉瞬即逝,一下被塔希爾摔地上。
阿爾芒吸了口氣,鯉魚打挺站起來,不死心地大喊:“再來!”
塔希爾只好再度摔了他一遍,又一遍,兩次都沒挺過一分鐘。阿爾芒這次癱在地上沒有起來,擺成了一個“大”字,雙眼放空,塔希爾以為自己真把他打出什麽毛病來了,蹲下來擔憂地問:“你怎麽了啊,沒事吧?我收了力啊。”
“沒什麽,我只是有點被打擊到了。”阿爾芒嘆了口氣,這下連幫派頭頭都忍不住在笑,旁觀的人一齊哄笑起來。
塔希爾試圖安慰他:“兄弟,不用這樣,你要相信你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呃,為什麽你也躺下來了?!”
發起決鬥的小偷躺在阿爾芒身邊,一臉悲傷:“我的劍術原來從來都是不值一提,我的人生已經沒有意義了。”
塔希爾手足無措,旁觀的都在瘋狂大笑。
他無奈地勸了半天,總算安慰到阿爾芒了,讓他爬了起來,但是小偷先生遭受的打擊遠比阿爾芒大,他死活不肯起來。
塔希爾又是想笑,又是勸,小偷先生癱了半天,才說:“我知道你說的那個金杯可能在哪裏。從中國進口的瓷器據我所知都放在一個房間裏,哪兒有相當嚴密的看守,我試圖混進過一次,但是在凡爾賽宮的地下通道迷路了。那裏積蓄着糞便與臭水,我在裏面差點被臭死。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混進那個房間,但是我可以告訴你:走凡爾賽宮的地下道行不通。”
塔希爾謝過了他的好意,這下連買消息的錢都能節省了:“嗯……您能起來嗎?躺在地上對身體不好。”
小偷先生有氣無力的:“你先走吧,我想靜靜地待一會。”
阿爾芒在一邊擠眉弄眼,眼神暗示他別管了快走,塔希爾也只能站起來:“祝你好運。”
離得遠了,塔希爾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小偷先生依舊躺在地上沒起來,也許他還在思考自己将後的人生吧。
徹底走出小巷,阿爾芒拐了拐他胳膊:“你說的那個金杯長什麽樣?僅僅因為它是中國進口的所以想把它偷出來嗎?”
“因為那個金杯曾經是我的……我的一個朋友的所有物,但是被可惡的竊賊偷走了,沒想到會輾轉流落到國王手裏,除了把它偷出來,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阿爾芒一臉疑惑:“這就是你來巴黎的原因啊,為什麽不找兄弟會幫忙呢?”
塔希爾不好意思起來:“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屬于我個人的私事,因為這種不太光彩的私事麻煩組織,太小題大做了。”
阿爾芒認真想了想:“好像确實是這樣……不過沒關系朋友,我可以幫你!”
他張羅在兄弟會的人脈和情報關系網,綜合各種信息确定了那個存放從中國進口的珍寶陳列室的具體位置。通過凡爾賽宮內一個下等侍從和線人畫出了大致的地圖。放置珍寶的房間門鎖在一個負責看守那一帶的男爵身上。
“那個男爵經常喝酒,如果運氣好的話,你可以先去偷鑰匙,再想辦法進入那個房間。”阿爾芒将簡易的地圖交給塔希爾,拍拍他肩膀:“加油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