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一)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一)
“喵!”
雪裏蕻一個泰山壓頂蹦跶下來,直接把蘇檀踩醒了。
蘇檀對這個嚣張妄為的小畜生一點辦法沒有,揪着它後頸皮提起來放到床下:“別踩了,我要換衣服。”
“喵,喵。”雪裏蕻锲而不舍地黏糊上來,趕也趕不走,在它的幹擾下磕磕絆絆穿好衣服,下樓。海東青已經做好了早飯:“老爹,你是不是做什麽夢了,今天起來得這麽晚?”
“是做夢了。”蘇檀有些疲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就說嘛,一臉沒睡飽的樣子。”海東青收拾好自己也坐下來用餐,吸吸呼呼吃得很快。
吃完早飯,兩人收拾餐具。海東青說:“昨天晚上他們送來新消息……”他長嘆一口氣,“大導師死了。”
蘇檀手一頓,驚愕地擡起頭:“死了?怎麽死的?什麽時候,在哪裏?”
“具體時間不知道,但可以确定是在利奧波德一世之後走的。兄弟會在馬德裏的情報組織空缺了那麽久,利奧波德一世什麽時候死的都是最近才知道。大導師的死亡消息還是神聖羅馬那邊的兄弟會想辦法交遞過來的。”
海東青低頭洗着碗:“那邊的兄弟檢查過了,大導師是自然死亡,沒有中毒,沒有被刺殺。他可能是……太累了,又有太多煩惱,過得不開心。”
兜起一勺涼水沖走盤碟最後的污漬,甩甩剩餘的水珠,“葡萄牙的國王佩德羅二世身體狀況也惡化了,還不知道會對戰争有什麽影響。”
蘇檀擰幹抹布:“有辦法把大導師接回馬德裏嗎?”
“現在估計還不能。戰亂範圍太廣,他的罪名也沒有洗脫。屍體被神聖羅馬的兄弟會先收斂了。”
“……也好,以後總會有辦法的。”
梅迪納公爵沒能完成他理想中的計劃,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想要推崇的卡爾三世并不喜歡自己,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叛變經歷,也許是因為失去西班牙兄弟會的權力基礎,他很難在卡爾三世的群臣中獲得獨特的地位,在長時間的無所事事和無地自容後,最終憂憤抑郁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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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瓦倫西亞的塔希爾對已經發生的一切仍是毫不知情。
馬德裏與瓦倫西亞之間不算太遠,塔希爾來到陌生的城市,先找地方安頓好了自己的馬匹。不知道這個地方有沒有刺客的據點,決定先找找看。他先攀爬上城市裏顯眼的高塔,果然看到了屬于刺客留下的标記圖,從高處一躍而下,根據标記圖尋覓,問路,一連找了三個标記,總算來到疑似刺客據點的地方。
塔希爾敲敲門,敲了半天才聽到門背後人走來的腳步聲。開門的是個年輕女子,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問:“你是誰?”
“我來買一些當地特産。”這是來自馬德裏的刺客對地方刺客據點要說出的暗號。
然而塔希爾從女子的眼裏看出了明顯的疑惑,咕哝一聲就砰的關上了門。塔希爾郁悶地退後一步,同時也有些擔心:瓦倫西亞的刺客據點被聖殿騎士消滅了?
他猛然發覺背後有人在向他靠近,迅疾轉身,警惕地注視來者。來人沒料到他能提前發覺自己,挑了下眉毛,笑了,對他做了個招手的動作,示意他跟上。
對方就住在“據點”對面,僅幾步之遙,他敲門的動作、說出暗號時的聲音能基本聽個七七八八。
來人帶着他下到地下室,點上油燈照亮。塔希爾看到牆上挂着西班牙和大半個南歐地圖,加泰羅尼亞、阿拉貢等地區紮上了刺客标志,其餘大部分都是聖殿騎士的鮮紅十字标。在地圖對面,就是西班牙聖殿騎士分冊最高大師波托卡雷羅的畫像,看樣子還是偏年輕時候的肖像,在波托卡雷羅身邊,是內閣秘書德.烏比拉等人的肖像,還有一張奇怪的空白相框。
“這個相框是什麽情況?目标已經死了嗎?”
“不,那代表未知的猞猁。”
猞猁。塔希爾心一緊。
這個狡猾、陰暗、在聖殿騎士團內主導研究伊甸碎片的神秘人,簡直如同魔鬼般如影随形,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猞猁為什麽能徑直精準地來到卡耶塔諾主辦的宴會上來抓他。
有關哈維爾先生的消息是海東青帶給他的,絕對可信,總不會是巴塞羅那那邊也出了叛徒吧?
“在談論正事之前,不如來喝杯茶?”據點負責人端着泡好沒多久的茶走來,微笑道,“對了,忘記說我的名字了,我叫克魯茲。”
“塔希爾。”兩人擊了下掌,碰杯。
塔希爾喝了半口,是加了糖和奶的紅茶,滋味不錯。
“你來這是想調查什麽?”兩人坐下來,塔希爾坦言相告:“調查一個多年前的叛徒。”
“叛徒?”克魯茲喝水的動作一頓,眉毛聳起,放下茶杯摩挲着杯子把手,思索了半天:“你說的是不是那個……拉法爾?”
“對,就是他。”
“有線索追到瓦倫西亞了?”克魯茲撓撓臉頰,“我在瓦倫西亞那麽多年,還沒遇到多少聖殿騎士來盤查。按理來說,那個叛徒非常了解兄弟會內部運轉,既然逃到瓦倫西亞,肯定先要對情報據點下手的,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塔希爾看了眼街對面方向的牆壁,“你把線索标記指引到不知情的平民家裏,這好像違反了兄弟會的規定。”
“不耍一點手段,你現在見到的人可能不是我了。”克魯茲聳聳肩,“放心,對面那家也是兄弟會的財産之一,住着好幾個租客,聖殿騎士來查也查不出什麽問題來。”
塔希爾正色起來:“可是聖殿騎士并沒有那麽大耐心去調查一個人的背景,他們多的是審問的手段。”
克魯茲說不出話了,掩飾尴尬地喝了口茶。
塔希爾思索一陣,在這時候與克魯茲鬧僵不是個好主意,将話題轉回來:“拉法爾的蹤跡我能夠确定,他肯定在瓦倫西亞。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有什麽辦法可以找到他?”
克魯茲揉揉額頭思索了半天:“你或許可以找一個人。”
“誰?”
“維拉米維斯,在一個聖殿騎士手下當職的混混,人脈勢力很廣,主要做一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不過他對聖殿騎士團沒有特別的認同感,只要給錢,他就給你辦事,你從他手裏或許能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怎麽找他?”
“佛羅瑞斯塔街上一棟有大露臺、種着藍鈴草和風信子的豪宅,那就是他的家。再常出現的是阿爾福伊爾一家有名的妓院。哦對了,還有法蒂瑪小姐的家,也在佛羅瑞斯塔街,法蒂瑪小姐的家有一座很漂亮的花園,牆頭有薔薇。”
“法蒂瑪小姐?”
“那位聖殿騎士在瓦倫西亞的情婦。”
“噢……”嗯?
塔希爾多了一種微妙的直覺。克魯茲說這位維拉米維斯為一位聖殿騎士效力,該不會……這個聖殿騎士就是卡耶塔諾老爺吧?
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甩甩腦袋,告誡自己不要瞎想。
塔希爾先去佛羅瑞斯塔街附近觀察,依照克魯茲所說的話果然找到了有大露臺的豪宅,再走一些距離就是法蒂瑪小姐的家,不由得會心一笑。兩家挨得這麽近,用意不言而喻。
觀察過兩家的基本地形,塔希爾決定去阿爾福伊爾的妓院看一眼。
出于此前的經歷,塔希爾對妓院有點心理隔閡,遠遠的觀察了一陣子,由于是白天,客人不算多,他在附近猶猶豫豫了半天,鼓起勇氣硬着頭皮走過去。
因為淡客時候,進去了也沒幾個人起來搭理他,梳頭發的梳頭發,補妝的補妝,還有研究蕾絲緞帶紮頭法的一百種方法的。塔希爾覺得這樣也好,打算找個人問出關鍵情報就撤,速戰速決。
他環視一圈,看到角落獨自坐着的一個女人,直直看着對桌的桌角發呆,慢慢抓着碟子裏的豆子吃,一粒一粒。
他走過去拉開凳子,女人登時吓了一跳,擡起頭,驚惶之後露出職業化的笑容:“來玩嘛?”
塔希爾不說廢話:“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什麽人?”
“維拉米維斯,你知道嗎?”
“知道,當然知道。以前他還經常來我們這裏玩呢,不過最近……”女人轉了轉眼珠,“被法蒂瑪小姐勾走了魂啦!”
“法蒂瑪小姐不是別人的情婦嗎?”
“哼哈哈,法蒂瑪小姐也是人,她的情夫可沒那麽多時間專門趕來瓦倫西亞寵愛她。”
“她的情夫是誰?”
女人不說話,吃豆子。
塔希爾拍出錢,女人迅速收走桌上的錢,笑眯眯的說:“是長住馬德裏的老爺呢。”
“叫什麽?”
“不知道。”
塔希爾感覺自己上了大當,臉色難看起來。女人笑得極其開心:“小家夥,這是你願意給的,我也回答你了,要是你覺得虧……”她伸手去勾塔希爾下巴,塔希爾一把抓住她手,好聲好氣地說:“還有什麽能說的麽?”
女人有些意興闌珊:“你跟那個流氓有什麽瓜葛麽?這麽關心他的消息?”
“我想和他做一筆交易,需要見到他人。”塔希爾不想透露太多。
女人認真想了下,“那你可以去黃金酒館找他。”
塔希爾耐住性子:“這又是什麽地方?”
“阿拉米達附近,酒館內有個小賭場。維拉米維斯和他的手下們喜歡在那裏談論事情。”
塔希爾嘆了口氣:“好吧,多謝。”起身就走。
“歡迎下次光臨~”女人拖着軟綿綿的腔調告別。
塔希爾走出妓院,向路人問路,又花了不少時間。
這應該是最後一段路了。塔希爾嘀咕,着實不希望繼續跑來跑去。
到了黃金酒館,他點了杯桑格利亞酒,一喝差點吐出來。用的水果不新鮮,酒體本身味道拙劣,兩個劣質的食材組合在一起簡直是屎一樣的災難。
他喝不下去了,無聊地環顧四周,現在還沒到晚間喝酒的高峰期,爾估計維拉米維斯沒那麽快到酒館,但是幹坐在這裏,也不想喝這裏的酒,着實很難熬。
幹熬到臨近夜晚,酒館的顧客越來越多,喧嘩熱鬧起來,而塔希爾已經困得要睡着了。
“噢~是維拉米維斯閣下!”一人誇張地尖叫起來,整個酒館都開始鼓掌歡呼。
塔希爾瞬間清醒,擡頭看到一群人走進來,為首的完全是一副富商派頭的打扮,穿戴考究華麗,腳踩裝飾細節繁複的高跟鞋,渾身灑着味道濃烈的香水,與酒館混雜的酒水氣味、人的汗臭味格格不入。
塔希爾被這反差強烈的氣味沖得有些犯惡心,同時不得不承認維拉米維斯這一身派頭的确很奢侈,也不知道他穿這一身熱不熱。
維拉米維斯很享受被衆人簇擁歡呼的場景,向四周點頭示意。塔希爾看着這場景想發笑,但是怕被他的手下發現,只好扭頭喝了一口現在還沒喝完的桑格利亞——啊,媽的,比剛出來的時候更難喝了。
維拉米維斯在衆人巴結的歡呼下走上樓,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樓上,歡呼聲也慢慢沉寂下來,形成了詭異的片刻的安靜,安靜到塔希爾有些不安。
直到一個人的小聲嘀咕打破了沉寂:“蠢豬。”
所有人都會心地開懷大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連酒保都在沒心沒肺地大笑。酒館又和之前一樣氣氛活躍,扯淡吹牛調情。
塔希爾向樓上走去,二樓……也是酒館,三樓是賭場,上到四樓,房間的裝飾風格陡然變得奢侈起來,和維拉米維斯穿的衣服很是搭調,守在門口的兩人攔住他,用鼻孔看人:“你是誰?”
塔希爾說:“我來找他談一件事。”
守門的喽啰笑起來:“你以為你是誰?想見老大就能見老大?快滾下樓去喝你的洗腳水去吧!”
塔希爾拿出一枚做工精美的寶石戒指,在燈光下折射出動人心魄的剔透猩紅光芒。小喽啰被寶石的光彩吸引,下意識伸手去拿,塔希爾握住收回:“這可不是給你的賄賂。”
小喽啰臉色難看起來。
塔希爾冷冰冰的:“這是于爾森公爵夫人給我的信物。你不知道于爾森公爵夫人的大名的話,就去叫你的主人,讓他來聽聽。”
小喽啰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跟我來吧!”
塔希爾收好寶石戒指,大步跟上喽啰。
維拉米維斯在室內脫了他那件花裏胡哨的華貴外衣,就剩一下扯開領口的白色豎緞紋襯衣,領口袖口鑲着精致的蕾絲花邊。和手下們摟着女人看一對男人打得頭破血流,毫無章法地嘶吼着出拳。
小喽啰帶着塔希爾走進來的時候,坐在主座上的維拉米維斯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他是誰?”說着左右環顧,“誰認識他?”
“老大,他說他帶着于爾森公爵夫人的信物,來跟您商量點事。”
在場地中心的兩個男人還在鬥毆,盡管已經沒人注視。維拉米維斯身邊的手下嘀咕:“于爾森公爵夫人是誰?”
“你說的公爵夫人她在巴黎,回不來馬德裏了。”維拉米維斯對馬德裏的情況倒是略知一二,他上半身往前傾倒,一臉嘲弄:“你仰仗的夫人都不在西班牙,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塔希爾上上下下抛着寶石戒指:“你怎麽确定公爵夫人永遠不會回馬德裏了?王後對她可是非常信賴的,就算夫人不在,在馬德裏的宮廷裏依舊有她的朋友存在,他們無處不在。”
維拉米維斯靠回椅背,陰沉地注視塔希爾:“既然你這麽自信,那我願意聽聽,你想要幹什麽?”
“調查一個人瓦倫西亞的蹤跡,他叫拉法爾。”
“聽聽,他在說什麽!”維拉米維斯誇張地笑起來,“他讓我在大海裏找一條魚!哈哈哈!”
這個拙劣的笑話并不好笑,但他的手下都很配合地笑了起來,哄堂大笑。
塔希爾掃了眼還在氣喘籲籲鬥毆的兩個男人,已經耗盡了力氣,出拳都變得遲鈍起來,“他們犯了什麽事?”
“嗯?你這同情心發揮得還真不是場合,只是一個求我幫忙的人罷了,誰贏了聽誰的,不是很公平嗎?”維拉米維斯饒有興致地笑起來,“既然你想請我幫忙,那你能不能打贏我的手下?”
從一開始維拉米維斯就沒打算答應他,他提出這樣的要求更像是為了看樂子。塔希爾無所謂的聳肩:“行啊。”
小弟們歡呼起來,維拉米維斯點了最擅長打架,個子最兇悍高大的手下“重錘”:“你來。”
“重錘”在小弟們的歡呼聲中甩掉上衣和礙事的褲子,宛如角鬥場的角鬥士像觀衆炫耀自己壯闊有力的肌肉,他向塔希爾挑釁:“你知道我打死過多少人嗎!”
塔希爾卸下最顯眼的雁翎刀和火槍,眉毛挑了下:“你打死過人?”
圍觀的小弟大聲幫腔:“能打死十個這樣的你!”
衆人都在哄笑,塔希爾心平氣和地問:“你為什麽要打死人?”
“為什麽?”“重錘”啐了口唾沫,“心情不好,怎麽樣?你能經得住我幾拳?上次一個人挨了我兩拳就死了,就兩拳!哈哈哈!”
小弟們激動地吹着口哨,“重錘”活動完筋骨,原地小步彈跳起來,圍繞塔希爾觀察,等待出拳時機。塔希爾不緊不慢地退後,保持距離。他退,“重錘”就不斷小幅度靠近,時不時虛晃一招,左右亂晃。就憑這一點來講,對方很有角鬥經驗。
“膽小鬼!”圍觀的小弟發出噓聲,“重錘,快狠狠揍他!把他腦袋揍開花!”
在一聲高過一聲的催促裏,“重錘”似乎也失去了繼續試探下去的耐心,蹬地發力直拳,塔希爾擰身側開,拳頭貼着他胸口擦過,他彈出袖劍,劍刃先刺穿重錘的肌肉,發力伸直的胳膊貼着劍刃将自己的肌肉片了下來,血落進塔希爾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