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二)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二)

“師兄,你有跟人決鬥過嗎?”

“決鬥?沒有哎。你問這個幹嘛?”

“嗯……突然想起來的,以前有人跟我爸爸決鬥,兩個人脫掉衣服,在地上打了好久,那個人比我爸爸力氣大很多,我爸爸打輸了,還受了很重的傷,臉頰都腫了……媽媽罵了他好久。”

“……鬥毆這種事,一般人接觸的少嘛,有力氣有經驗的,肯定能打贏沒經驗的人。”

“要是我以後遇上了比我強的人,我該怎麽辦?”

“這個嘛……讓我想想該怎麽跟你解釋……”海東青咕哝着揉臉,生怕一言不慎教壞了這個小不點,“得分一下情況吧。如果是那種貴族式的決鬥,既然都願意遵守決鬥的規則,輸了就是輸了,死了就是自己技不如人。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那可以靈活一點。”

“靈活一點?”

“再強壯有力的拳頭,也比不過刀劍,刀劍比不過長槍和重裝騎兵,騎兵抵擋不了火槍大炮,而火槍大炮,往往又比不過暗中操縱戰争與政治的陰謀家。”海東青坐下來,摸摸他的頭:“沒有明确規定的決鬥,那使用什麽手段都可以。寶貴的生命只有一次,你的命在你手上。”

塔希爾的小腦瓜消化了一會師兄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又有點不明白:“這樣不是對其他決鬥者不公平嗎?”

“所以說,要靈活一點。”海東青笑起來,戳了一下他腦袋,“如果對方跟你發起決鬥,就是沖着打死你的目的來的,你為什麽要跟他講禮貌?”

“如果是我先做出了對不起別人的事,那他要殺我的話……”

“你會做出這樣的事嗎?”

“……應該不會。”

“那就不用思考這樣的假設。”

塔希爾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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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心悸得厲害,那絕不是因為血液與慘叫刺激的,而是久遠的回憶。海東青的教誨猶在耳畔,他卻不能不思考那樣的假設了。

“你個瘋子!”維拉米維斯尖叫起來,“殺了他!殺了他!”

小弟們紛紛拿起趁手的武器,不論是自己攜帶的匕首、長劍,還是臨時掰下來的木棍,烏泱泱地一股腦沖過來。

塔希爾思緒空游,應對無比精确。他第一個劈手繳械了一個混混的木棍,一腳把他踹得老遠,接下來心想木棍為劍,身法為度,起手十字常式,至高之術!

木棍不比長劍有厚重的劍格,一些劍式也随之變化,以塔希爾對人體的了解,只需一記猛擊就足以打得人疼痛失神;第二擊喪失戰鬥意志,倒地慘嚎不止;再頑強一點的,被一腳踹飛斷了肋骨也就消停了。

整個戰鬥持續了不到一刻鐘,塔希爾就丢下木棍,走向瑟瑟發抖準備跳窗逃跑的維拉米維斯。

“你跳下去就會死。”塔希爾說,“我還沒想着要殺你。”

維拉米維斯哆嗦個不停:“你到底想幹嘛?”

“找一個人,拉法爾。我知道你為一個聖殿騎士服務,那個聖殿騎士叫什麽?”

維拉米維斯戰戰兢兢地數:“是……是卡耶塔諾老爺。”

塔希爾面無表情;“還真他媽巧。”

吓得快尿褲子的維拉米維斯終于鎮定下來。

塔希爾能提供的有關拉法爾的情報實在不多,據海東青說是因為當年叛徒拉法爾有意把認識、見過自己臉的人先供了出來,這批人被殺害之後,他開始帶着聖殿騎士破壞兄弟會的情報據點,銷毀有關他自己的資料,幸存下來的情報人員除了知道這個人是叛徒,但是沒人見過他,相關資料也徹底消失了。

時間過去那麽久,他可能已經改名換姓,融入了瓦倫西亞本地人的生活。但是曾經為聖殿騎士效力那麽久,聖殿騎士團可能不會那麽大方地允許他早日退休,他應該依舊與聖殿騎士有某種聯系。

“你對這種聯系有印象嗎?”

維拉米維斯認真地想了很久:“沒有。”

塔希爾問:“那兄弟會的行動呢?”

維拉米維斯又回憶了許久:“好像……我有奉命清理過……呃……”他說不下去了,眼珠心虛地直轉,塔希爾沒繼續問下去,“那克魯茲呢?”

“克魯茲……那是誰?”

“你再想想?”

維拉米維斯絞盡腦汁地回憶:“好像……哦,好像印象裏确實有這麽一個人嗎,他跟我打過一次交道,讓我說些消息……”

“什麽消息?”

維拉米維斯猶豫了半天,塔希爾彈出袖劍抵在他脖子上,維拉米維斯屈服了:“他讓我調查我自己的老板卡耶塔諾!這我怎麽敢啊!”

“他居然讓你調查這個?”塔希爾疑惑起來。

難道是當年卡耶塔諾作保把他的父母從監獄裏撈出來,就引起了兄弟會的注意嗎……不對,這種事為什麽會讓一個駐守在瓦倫西亞的據點負責人知道?

除非他就是叛變的拉法爾。那麽一切就能說得通了:為什麽本該是據點的地方居住着一無所知的平民,因為據點早已暴露,他在據點對面的地方住下來,就是為了等待像他這樣的刺客自投羅網。

樓下喧鬧起來,塔希爾探窗一看,酒館門口已經聚集了大批士兵,從窗戶裏逃出了一些顧客,他一把揪起維拉米維斯領子:“這裏有沒有什麽暗道?”

維拉米維斯慌張地擺手:“沒有,真沒有……”

塔希爾罵了一句髒話,事已至此,除了殺出去也沒別的辦法了。他撿起雁翎刀和長槍,第一個士兵沖上來的時候就被他抹了脖子,一刀捅穿兩個,踩一腳踢出屍體,跟在後面的士兵驚慌後退,大聲叫着盾兵!盾兵!

塔希爾沒有跟他們糾纏太久,轉身就從窗戶跳下去,落地撲殺,迅速擰轉火槍兵的槍頭,火槍兵扣下扳機的瞬間槍殺了對面同樣在瞄準他的士兵,反手再是一袖劍抹脖。疾奔跳躍上疾馳路過的馬上,馬車夫吓得尖叫起來。

“看路!”塔希爾在車頂跪下拔出長槍對準酒館門口開火,炸出一團血花,随即低頭趴下來,一些零落的子彈呼嘯着刮過他附近,很快被狂奔的馬車甩遠。

在确定追兵短時期內無法追上來後,他扭頭看馬車夫的情況,發現馬車夫半身歪斜,已經吓昏過去了,馬車還沒撞飛人還多虧已經入夜,街道人流稀少。

塔希爾趕緊跳進車座,拽過缰繩重新掌控馬車方向。馬匹素質不錯,接到指令後很快恢複了原來的奔跑節奏。

塔希爾已經不認識路了,只想着盡可能的把追兵甩得越遠越好,挑大路狂奔了好一會才停下來。

他站起來看了看車後,再扶起馬車夫試探呼吸,感覺沒什麽大礙,敲敲車廂壁:“很抱歉打擾到你們,需要幫忙嗎?”

裏面有人,但不敢出聲。塔希爾跳下馬車,徑直走遠。

深更半夜,沒有落腳的地方,還迷路了,瓦倫西亞被叛徒出賣後,還有沒有新的據點?不會一直是拉法爾在冒充吧?

塔希爾想想就不寒而栗,走出去沒多遠就沮喪地唉聲嘆氣起來。

“先生!”身後有人叫。

塔希爾不确定這聲呼喚到底是不是在叫自己,左右看了看,沒人。

又一聲響起:“先生!”

第二聲近了些,塔希爾扭頭看到一個男孩跑過來,跑到距離他一定距離時停下來,有些膽怯地說:“我的爸爸想跟你聊聊。”

車上的原來是一對父子。父親接孩子回家,沒想到半道被塔希爾“借車”,車夫昏迷,父親嘗試驅動馬車,結果馬兒好像搞不懂他的指令,焦躁不安的鼻孔出氣,一動不動。孩子覺得這樣下去今天可能回不了家了,探頭一看,那個劫車的“盜匪”還沒走遠。

“你可以……幫我們駕車嗎?”

車座上的男人慌張地縮回去,塔希爾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可以,你給我指路。”

塔希爾爬上馬車,脫下馬車夫的外衣和帽子給自己戴上,把車夫塞進車廂,大聲問後座:“你們認識這邊的路嗎?怎麽送你們回去?”

男孩響亮的回應:“認識!從前面向右拐過去,直走兩個路口。”

塔希爾根據男孩的指路平穩駕車,剛開始他還擔心過男孩會不會直接指引他開到兵營去,後來發現真不像,男孩迫切地想回家,他肚子餓得咕咕叫。到家門口馬上跳下馬車,沖塔希爾禮貌揮手告別:“謝謝叔叔!”

塔希爾也笑着向他告別,下馬車準備離開了。

來到這家附近他就差不多認出來,這是佛羅瑞斯塔街附近,再接下來他就可以去找拉法爾算賬了。

“今天真是刺激。”男人下車,臉上的笑容有一點點讨好的意味,:“年輕人,你為什麽和士兵起了沖突?”

“被叛徒出賣了,就這樣。”

“不如到我家休息一下吧?”男人提議,“追兵可能沒那麽容易放棄,你的處境還很危險。”

塔希爾思考了下,他被追兵跟到酒館,八成是因為拉法爾覺得自己已經暴露,所以聯系人來圍殺他,至于這個男人……算了,還是不要牽涉到太多人。

他婉言謝絕男人的好意。返回佛羅瑞斯塔街他先去聽了聽維拉米維斯家的牆角,聽到維拉米維斯痛罵今天的壞運氣,詛咒他不得好死。

一點也不意外。塔希爾聽了一會,感覺拉法爾應該不會上這來,轉頭去了原據點對面的“克魯茲”家。

“克魯茲”家現在自然是人去樓空,出奇的是,附近也沒有士兵。他警惕地觀察許久,蹲守到半夜,街道全黑了,也沒見到有士兵趕過來。終于決定過去看看情況。

拉法爾把自己家裏收拾得很幹淨,似乎一直是獨自居住。塔希爾掀起地下室的門,跳下來,地下室的布置都沒變過,桌上顯眼地多了一封信件。拉法爾拔下地圖上的刺客和聖殿十字的标志,釘穿信件兩角,似乎在特意提醒他。

塔希爾扯下信,信上寫着:“想複仇的話,來巴塞羅那找我吧。”

巴塞羅那!塔希爾惱火地撕碎了信件。

他不知道拉法爾跑去目前刺客人數占優的巴塞羅那想幹什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終結方式?那他當然可以滿足他的願望。

塔希爾馬不停蹄趕到巴塞羅那,再巴塞羅那,他感到了久違的親切。

很快他就找到了情報據點,巴塞羅那的據點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據點都要大,幾乎稱得上是另一處堡壘。他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睡了一個久違的舒心睡眠。

聽說他來到了巴塞羅那,貓眼、卷毛等人不約而同地趕來和他碰面,熱烈的互相擁抱問好。

在餐館飽餐了一頓風味獨具的加泰羅尼亞美食,喝了大半杯桑格利亞,塔希爾心滿意足,摸着微漲的肚皮問:“我們在巴塞羅那的情況怎麽樣?”

出乎意料的是,卷毛唉聲嘆氣:“不怎麽好。”

大導師客死異鄉的消息給撤離到巴塞羅那的刺客們造成了不小的震動,究竟是繼續忠誠腓力五世,還是接受卡爾三世來勢洶洶的事實。畢竟聯盟軍的軍隊太過強大,單憑西班牙的實力很難阻擋。

兄弟會內部矛盾重重,失去大導師領導,剩下的導師意見不一。卡洛斯.努涅斯對忠誠哪位國王的問題不想輕易站隊,他認為最終無論是哪位國王獲得承認與勝利,重要的是是否符合人民的意願,國王應對人民的生活與未來負責。就腓力五世就任的這幾年,表現着實過于平淡且無能。但轉向卡爾三世的話,兄弟會的處境也難以獲得改善,卡爾三世身邊不知道有多少聖殿騎士,如果想在日後的卡爾三世內閣中取得一席之地,恐怕還需要神聖羅馬帝國兄弟會的援助,形勢依舊十分困難。

安德烈.門德斯則幹脆利落地認為既然加泰羅尼亞人民意願是傾向于卡爾三世的,那麽為了避免更多的生命受到傷害,應該順從民心與局勢,向卡爾三世效忠。更何況,選擇卡爾三世曾是大導師的意願與計劃,他們作為繼任者,理應把大導師的立場與計劃繼續堅持下去。

“埃內斯托導師被安德烈導師指控叛變,囚禁起來了。”貓眼小聲說,“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塔希爾思考了下,明智地選擇拒絕:“以後再說吧。這樣的話……維拉達利亞斯導師不是還在對抗聯盟軍嗎?他是忠誠腓力五世的,如果兩位導師都認為該投向卡爾三世,他怎麽辦?”

卷毛抿着未喝完的桑格利亞:“誰知道呢,也許導師們有自己的主意……埃內斯托被認為不适合繼續繼續擔當導師的職責,要換人咯。”

“換誰?”

貓眼接腔:“西恩特斯伯爵費爾南多.德.梅內斯.席爾瓦,阿拉貢地區的刺客大師。他是堅定要推進轉向卡爾三世的。不過暫時只是提議,新導師的選舉需要所有導師和七成以上刺客大師在場,他确實是最有力的人選。”

塔希爾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樣一來,忠誠腓力五世的就剩維拉達利亞斯導師一個人了。至于蘇檀……蘇檀他會怎麽想?

他發現自己無從揣測蘇檀會持有怎樣的立場。一直以來蘇檀似乎都游離在兄弟會決策圈之外,從事着對伊甸碎片的研究——也沒看出他平常是怎麽研究的。

索性他也不去煩心這事了,他來就是為了追殺拉法爾。卷毛一聽這個叛徒居然主動跑到巴塞羅那來就覺得好笑:“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是為了挑釁嗎?”貓眼思索着,“也許他叛變到聖殿騎士那邊過得并不好,但是因為無法回頭,精神扭曲了呢?”

塔希爾想想他在瓦倫西亞住的地方,的确稱不上如何奢華舒适,勉勉強強而已,混得還不如維拉米維斯那個混混呢,贊同了貓眼的猜想。

以兄弟會目前在巴塞羅那深耕的勢力,沒多久拉法爾的通緝畫像就挂上了大街小巷。卡洛斯.努涅斯對這件事十分重視,懸賞五百雷亞爾征集線索,很快就有人上報線索,說見過與畫像類似的人在街上塗畫什麽。塔希爾趕到線索指引的街道上,看到拉法爾寫下的語句:成功的騙子,不必再以說謊為生,因為被騙的人已經成為他的擁護者,我再說什麽也是枉然。

“他這是什麽意思?”斑鸠看這句話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讀過或是見過,塔希爾說:“是在莊園時老師給我們講的哈姆雷特的故事,我們還一起看過幾幕戲劇。”

斑鸠恍然大悟:“哎,那時候我好像睡着了……”

拉法爾寫下這樣的語句,似乎在昭示他有一段滿腹怨氣的過去,但是塔希爾不想去細究他到底有什麽苦衷。他只知道拉法爾确确實實出賣了大批兄弟姐妹,包括他的父親,當他找上門來的時候,他或許就已經開始謀劃何時召集士兵将他圍殺。

很快,第二條線索出現在另一處相距遙遠的街道,這次來自《李爾王》:我沒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當我能夠看見的時候,我也會失足颠仆,我們往往因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卻能對我們有益。

第三條來自《仲夏夜之夢》:我知道一處茴香盛開的水灘,長滿着櫻草和盈盈的紫羅蘭,馥郁的金銀花,芗澤的野薔薇,漫天張起了一幅芬芳的錦帷。

“這好像是說明一處地點,他會在這樣的地方等我們?”斑鸠貧乏的腦子只夠他想到這一層。

塔希爾琢磨來琢磨去,感覺也像是這個意思,問題是城內哪裏有這樣的地方?城外聯盟國的軍隊在攻擊,他們要溜出去風險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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