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祭

天祭

耳畔河風呼嘯,腳下禹川翻湧。

圖圖猛地一拽,徑直将安逸拉回堤岸,如今這家夥也顧不上形象,席地而坐。待将全息眼鏡塞回褲兜後,其不斷用袖口擦拭額上的汗珠,肆意喘着粗氣。

可說也蹊跷,禹川兩岸防護欄綿延鋪設數裏,安逸卻不偏不倚地找到唯一缺口,不僅把警示圍擋踢翻在地,甚至鬼使神差地将身子探了出去。

若非圖圖及時搭救,恐怕安逸早已墜落禹川,放眼這湍急河水,一旦卷入當中,必定兇多吉少。更何況周邊并無專業救援隊,估計最好的結果,便是去下游收個全屍。

縱然僥幸獲救,但安逸依舊心有餘悸,而且其察覺此間疑點頗多,那群全息影像在冥冥中傳遞着詭異信息,仿似背後操控者有意引導自己墜河。

“安總,沒有事情是解決不了的,您又何必自尋短見呢?”圖圖蹲下身,關切道。

“剛才想去拍河景,誰想一個不小心沒站穩,不過多謝你出手搭救,否則從今天起我就不叫安逸了。”安逸假意鎮定,緩緩起身繼續道,“改名叫安溺。”

“可是安總,我剛才瞧你并不是在河邊采風,而像是在追趕什麽。”圖圖随之起身,不解道。

“追趕風,用身體感受禹川那股強勁之力。”安逸并不打算将事情告訴圖圖,遂随意搪塞了個理由,縱使這借口略顯敷衍。

安逸揣測,此人應是沖着自己而來,因而不能将無關人等下水。眼下只能裝作無事發生,待進一步調查事情原委,揪出幕後兇手。

“原來這就是藝術家。”圖圖竟信了安逸的鬼話,連連點頭,自言自語道。

“對了,你小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安逸詢問道。

“我聯系不上你,所以打算來風情街裏找一找。難道剛才的通知廣播,你沒聽到嗎?”圖圖依舊一臉疑惑,詫異地望着安逸。

據圖圖所述,發布會剛結束不過二十分鐘,衆人便聽到全息設備維護的廣播,并在系統引導下,陸續将眼鏡交還至工作人員。

缺少全息技術加持,整個風情街變得了無生趣,偌大古禹城空空如也,往來嘉賓只能互相幹瞪眼,因而相繼折返酒店,不再停留。

“你的意思是,剛才全息設備正在維護,所以大夥兒都已經回酒店了?”安逸頓時起了興致,朝圖圖确認道。

“沒錯,我在風情街外等了你很久,而且打電話也沒人接,所以才進來找你。”圖圖一本正經道。

安逸不禁嘀咕,原來自己正是在系統維護期間,只身進入全息古禹國。或許那時所見的景象,與嘉賓看到的截然不同,這也是為何會莫名地被帶往陰市,甚至險些墜入禹川。

随後,安逸掏出手機,卻發現不知何時已調至靜音模式,而列表中七八個未接電話,均來自圖圖。

“安總,我瞧您剛才還戴着眼鏡,要不我替你還回去。”圖圖主動詢問道。

“不必了,這東西我暫時先收着,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安逸毅然回絕道。

正當兩人打算離開之際,迪卡突然帶着幾名安保跑了過來,只見其顧不上調整氣息,雙手撐着膝蓋,躬身朝安逸詢問道:

“安總?剛才監控室說看見有人險些墜河,我立馬就趕了過來,沒想到是您。”

“以你的身份,居然還要管這麽細節的事情,難道風情街沒有聘請物業經理?”安逸反問道。

“畢竟是特殊時期,來的都是些重要嘉賓,這種事情肯定要我親自處理。”迪卡幹咳了兩聲,繼續道,“安總,您沒事吧?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是剛才在禹川邊采風,險些摔了下去,人無大礙,就是那副眼鏡不小心掉河裏了。”安逸淡然自若道。

于安逸而言,眼下其并不打算歸還全息眼鏡,畢竟那虛拟古禹國內,應還掩藏着其他秘密。況且,引導自己墜河之人尚在暗處,這副眼鏡正是搜尋線索的重要工具。

“人沒事就好,我馬上安排人送您去休息。”說着,迪卡向一旁的保安揮了揮手,示意其去将觀光車開來。

在迪卡的安排下,安逸與圖圖先前往博物館稍作休息,而其後的行程,這家夥也已替兩人妥善規劃。從午餐到下午的博物館演出,甚至是晚上在酒店舉辦的古禹風情派對,諸多內容将安逸的時間表填得滿滿當當。

“安總,有什麽吩咐随時聯系我,現在風情街還處在整改階段,并未對公衆開放,所以存在很多管理不當的地方,還請您見諒。”說罷,迪卡目送安逸兩人坐上觀光車,并揮手告別。

大致十分鐘後,觀光車抵達古禹博物館,而眼前這幢巨型白色的建築,顯得尤為突兀。

向北是落後破敗的古禹建築,準确地說是一片茅草屋,而向南則是極具先鋒色彩的博物館,一高一低間,割裂的風格總讓人隐隐不适。

純白外立面,點綴少量玻璃幕牆,整個博物館的造型酷似巨大魔方,興許在設計伊始,「伯索」集團便為之寓意包羅萬象,變幻莫測的含義。

步入博物館接引大堂,一股奢華氣息迎面迩至。縱使設計師采用最保守的顏色進行裝潢,但那些散發雲母光澤的黑色石材,卻逃不出內行的眼睛。

舍棄普通的岩板材料,大面積鋪設天然石材,即便整個博物館以黑色系為主,但在金屬景觀點綴下顯得深邃浩渺,卻又不失活力,尤其是大堂中央的仿古圖騰柱,堪稱點睛之筆。

在接待員指引下,安逸與圖圖來到負一層休息室,而這地方設計得極其隐秘,東竄西走數個來回方才抵達門禁處,若換作外人,興許早已在通道中迷了路。

如此看來,「伯索」集團應是考慮在此邀請大咖出席活動,畢竟這地方極易避開粉絲,而且後區還設計有專屬通道,直接地下室的私人停車區域。

“安總,有什麽需求請随時按下服務鈴即可,這裏就不再打擾您休息。”說着,接待員禮貌地朝安逸點了點頭,并合上房門。

安逸倒在沙發上,怎料剛閉上眼,陰市與祭壇的畫面驟然浮現腦海。翻滾的禹川,低吼的禹民,濃濃的血腥氣息充斥鼻腔,遂連忙朝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把。

“安總,這水果不錯,特別甜。”圖圖一邊咀嚼着,一邊将果盤推至安逸跟前。

“謝謝。”安逸叉起一塊蘋果,還不等其放入口,立刻沖圖圖詢問道,“昨晚在酒店,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您是指什麽。”圖圖反問道。

“譬如腳步聲,尤其是玻璃上的腳步聲。”安逸連忙補充道。

“沒有,我的房間朝南,關上窗戶後,只能聽到微弱的禹州河水聲,而且我感覺整個酒店特別安靜,非常适合休息。”說着,圖圖又往嘴裏塞了好幾塊水果。

安逸稍許遲疑,雖然其內心希望自己只是看花眼,但又總覺得那腳步聲真實存在過。為了不讓自己多想,安逸環顧四周,仔細觀察着休息室的陳設。

百餘平面積略顯空曠,除了沙發與桌臺外,只擺了七八個造型獨特的金屬雕像,或許這便是當下流行的松弛感。而沙發正對面,鋪設有一堵弧形顯示牆,循環播放着古禹遺跡介紹。

可這屏幕中播放的內容不痛不癢,只涉及古禹文化的皮毛,根本無法觸動游客的內心,若非真心熱衷這段歷史的愛好者,難以與之産生共鳴。

“圖圖,你之前有聽過古禹國嗎?”安逸詢問道。

“我聽過禹州古鎮,但古禹國倒是沒有耳聞。若不是此行沾了安總的光,興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地方還埋了座三千年前的國家。”圖圖連聲回應道。

“我也是因為工作原因,有幸了解到部分古禹文化。可說也奇怪,即便古禹文化小衆,但畢竟是承載三千年前的歷史,具有極高的考古價值,為何知曉的人如此少。”說着,安逸利索地掏出手機。

經反複搜索,目前網絡上能找到古禹國資料,屈指可數,而其深度甚至不及那屏幕中播放的宣傳視頻。至于古禹遺跡的內容,除了少量官方廣告外,竟也找不出一篇由自媒體發布的游記。

“古禹國,據考古發現推測,距今約三千年歷史,古禹民崇尚太陽,故出土文物大多與之相關。古禹遺跡,現位于我國禹州境內,經地方保護性挖掘,已成為知名人文景區。”當念到“知名”兩字時,安逸格外加強語氣。

“真巧,我也看到這條簡介。”圖圖一邊劃着手機,一邊回應道。

“除此之外,我并未找到更多有關古禹文化的介紹。按理說,目前自媒體行業發達,各類消息處于爆發傳播階段,怎麽唯獨找不到古禹的資料。”安逸搖了搖頭,甚是不解。

“等等,我還找一條,這裏說古禹國存在時間不到百年,金屬冶煉及黃金雕刻工藝尤為精湛,但于一夜之間,整個國家消失。直至十年前,偶然發現古禹遺跡,方才讓沉睡三千載的文明與世人重見。”說着,圖圖随即将網頁分享給安逸。

“重見?沒錯,別地方都是建山景房、海景房,再次也是個湖景房,但咱們這兒倒好,整了個墓景房。”安逸打趣道,并點開圖圖分享的鏈接。

出乎安逸意料,這則消息正來自古禹遺跡的官網,但除這行簡介外,整個主頁空白一片,甚至未挂上幾張遺跡和文物的相片。

是日,下午三點,博物館三樓演出廳。

在迪卡的接待下,安逸落座觀衆席首排中間位置,而兩旁觀衆,無一不是昨晚參加私宴的賓客,大夥兒相互寒暄,熟絡不少。

至于這演出廳,可稱得上縮小版的祭祀區,陳設與之如出一轍,環形舞臺中央架起仿真篝火,八根烏紅木柱頂天立地,但在細節方面,略微減少莽荒文化的占比。

伴随沉悶號角聲,演出廳燈光驟暗,演員們身着複古服飾,踏鼓點而來,其中一位頭戴黃金面具的角色,頓時吸引安逸的目光。

在衆演員簇擁下,面具人手持權杖,雙腳一番踩踏後,随即跳起詭異舞蹈。在嗚鳴聲中,其情緒愈加高漲,靈活地抛擲着手中權杖,仿似在與天空交流。

同樣的着裝,同樣的黃金面具祭司,然而衆人表演的內容,卻與安逸在全息世界中所見截然不同。即便演員舉手投足間,依舊充滿莽荒氣息,但總歸比活人獻祭來得好。

“安總,您覺得這場表演如何?”迪卡湊到安逸耳旁,低聲詢問道。

“非常有特色,這應該是我看過所有複古文化表演中,最有意思的。”安逸客套道。

“這節目的編排,完全依照遺跡考古發現,再加以大師級的藝術處理。尤其是那支祈福舞蹈,其動作正是從出土石刻上,逐一解析而來。”迪卡補充道。

“這個舞蹈背後的故事,講的是什麽?”安逸頗感興趣,遂追問道。

“天祭,也就是與太陽神的互動。您瞧,那演出廳頂部的燈光,像不像一輪紅日。”說着,迪卡指了指穹頂,示意安逸往上看。

聽迪卡講述,古禹國信奉太陽,故在其圖騰與文化中,大量融入此類元素,從金屬器皿到黃金工藝品,随處可見太陽符號。至于天祭,則是古禹最重要的祈福儀式。

根據考古發現,古禹國的天祭儀式将由大祭司親自主持,其頭戴黃金面具,手持蛇形木杖,并通過不斷抛擲木杖,與太陽進行交流溝通,祈求其庇佑古禹,望風調雨順。

如此看來,安逸在全息世界看到的祭祀,确實與這出表演存在本質區別。畢竟跟前所謂的天祭,實則祈福儀式,借以大祭司之名進行天人溝通,庇護普羅衆生。

而那全息世界中的儀式,殘忍地将子民棄于禹川,無異于活祭。

演出結束前,安逸按計劃上臺致辭,而此舉已由老板應允,其甚至讓安逸大放厥詞,毫不避諱地展示「多米諾」的甲方地位。雖不知寓意何為,但這老狐貍向來算盤敲得響,因而安逸未過問太多。

待與諸位演員握手後,迪卡與安逸作為甲方代表,與衆人合影留念。

直至演出散場,安逸吩咐圖圖在博物館外等着自己,随即去了趟衛生間。其間,這家夥仍不斷回味着,這場原生态的演出。

不僅演員的肢體動作與面部表情極其到位,仿佛領着觀者穿梭回三千年前,甚至其五官特征,也與全息世界的古禹民有些神似。

安逸站在洗手臺前,正當其準備伸手接取消毒液時,卻發現右手掌心赫然多了四個字。

「戴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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