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私藏
私藏
翌日,雨滴敲擊屋檐的聲響,逐漸将安逸喚醒,其摘下眼罩,發現房間所有燈依舊亮着。肆無忌憚地伸了個懶腰,其随即前往衛生間準備洗把臉,卻發現額上眼睛圖案已自行消失。
故而安逸推測,這顏料的确與那墨跡如出一轍,但凡超過配方時效,則吸附力驟減,興許其額頭那只眼睛,已在睡夢中盡數抹在枕頭上。
“安總,你醒了,趕快來喝點熱水。”只見圖圖已替安逸倒了杯水,端正放在飯桌上,而其此時仍在櫥櫃前不斷忙活着。
不知圖圖從哪兒問到安逸的習慣,其每天起床後,必定會先喝上一杯溫水。雖然早些年身體無恙時,這家夥對冰水也不抗拒,可奈何如今胃病反複,也只能認了命。
“剛才出去溜達了一圈,發現路上有很多從鄉下來的果農,他們擔着自家結的果子,專門到鎮上來賣,我瞅着賣相不錯,所以就買了些回來。”說着,圖圖端着個玻璃盤朝安逸走來,而當中水果已盡數切成小塊,旁側還貼心地放着兩把叉子。
“空腹吃水果,你小子是想讓我活不過今早吧。”安逸打趣道,然而當其瞧見圖圖左手纏着白布時,連聲詢問,“你的手怎麽了?”
還不等圖圖回應,其手背方向的白布,竟滲出淺淺血跡,随後十來秒時間,鮮血便已暈染開來。
“剛才切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傷到手。安總你放心,就一個小小的傷口,沒有大問題。”生怕安逸多問,圖圖趕緊解釋道。
“切水果傷到手背,你這技術異于常人吶。這種小事就別自己動手了,以後出門交給酒店做就行。”縱使安逸不相信圖圖的說辭,但并未刨根問底。
“明白,謝謝安總關心。”圖圖如釋重負,看來這家夥還是年紀太輕,絲毫不會掩飾內心情緒。
“你先去打針破傷風,八點一刻準時在這個位置跟我碰頭。”說着,安逸輕觸手機,将一個定位分享給圖圖。
正當圖圖打算拒絕時,擡頭便看見安逸兇神惡煞的表情,遂毅然将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一邊口齒含糊地支吾着,一邊連連點頭,随即奪門而去。
眼瞧這小家夥的反應,安逸撲哧一笑,目睹其手忙腳亂地掩蓋身上的疑點,反而愈加暴露,着實讓人忍俊不禁。
即便圖圖的手傷真是切水果所致,但他那雙幹淨的白鞋,卻徹底出賣了自己。
如今古鎮正下着雨,出門逛上一圈,居然沒有沾染半點泥印,恐怕只有兩種可能。其一,這小子壓根沒有出門,水果也是托人帶回,其二,他回房間後立刻換了鞋,但此舉無非是欲蓋彌彰,興許鞋上沾染的絕不止泥點那般簡單。
雖然種種跡象證明圖圖在撒謊,但安逸依舊斷定,這家夥對自己并無歹意,否則不可能一覺安穩睡到天亮,甚至起床後還有提前備好的熱水和果盤。
掐着時間,安逸動身前往與鈴蘭約定的地點,一戶傳統禹州老宅。
眼下,雨勢漸弱,即便尚處夏末,伴着禹川河風,依舊感覺陣陣涼意。或許是昨天淩晨發生命案的緣故,鎮上的家庭游客少了許多,但仍有成堆的年輕人往來絡繹,熱情不減。
雨後的禹州,籠上一層薄霧。
人行往來間,安逸仿佛看見幾年前的自己,正抱着一摞資料,焦急地朝停車場方向跑去。那時的安逸,不過是個小小的主管,在夾縫中茍延殘喘,可如今想想,若非那個不服輸的自己,恐怕現下又是另一番境地。
二十分鐘後,安逸準時抵達老宅外圍,而此時圖圖已在門邊等候,其望着安逸正朝此處走來,遂連忙揮手示意,生怕這家夥錯過。
“安總,剛才我已經遇到鈴蘭小姐了,她讓咱們先去休息室坐一會兒,等拍完第一組照片就來找你。”說着,圖圖将安逸領進院子。
“她們到了多久?”安逸跟在圖圖身後,詢問道。
“大概半個小時,估計再等一會,鈴蘭小姐就拍完了。”圖圖回應道。
“記得把醫院開的診斷書拿好,回去給你報工傷。”見圖圖手上的傷口已重新包紮,故安逸料定這家夥已去過醫院,遂悉心叮囑道。
走了大概百來步,圖圖将安逸請進一間休息室,其中堆放着大量拍攝使用的服飾及道具,略顯淩亂。
不等安逸坐下,便聽見幾人匆忙朝此處趕來。
“來得好,不如來得巧,看來安先生也是剛到。”鈴蘭身着一襲紗衣,快步邁入休息間,當即向安逸招呼道。
“沒錯,看來鈴蘭小姐對工作時間的把控,極其準确。”安逸點頭,并在鈴蘭的指引下,坐在其身旁。
“你對古禹國了解多少?”雖然是在向安逸提問,但鈴蘭并未正眼看他,反而望向化妝鏡中的自己。
“不瞞鈴蘭小姐,網上能找到的古禹國資料實在太少,不過我事先跟迪卡溝通過,他已安排遺跡考古人員作為文化顧問,全程提供幫助。而我們今天溝通的內容,則是拍攝行程表,避免與你其他工作産生沖突。”安逸解釋道。
“說說吧,你指的太少,到底是多少?”鈴蘭并未接茬,繼續向安逸追問道。
面對态度強硬的鈴蘭,安逸只好将自己了解的古禹文化逐一講述,但內容無非是關于這個國度的誕生與消亡,即古禹存在不過百年,開國君主深受百姓愛戴,逝世後安葬于古禹境內。
而接任君主承襲父志,延續國家繁榮,但不知出于何種緣故,短短一夜之間,其竟與整個國家一同蒸發,自此古禹文化沉寂,淹沒于歷史洪流。
“安先生,你是專業的策劃師,但我必須提醒一句,現在我們是給古禹文化拍攝宣傳片,倘若只是泛泛而談,如何能夠抓住觀者眼球。”鈴蘭并不滿意安逸的回答,再度質問道。
“鈴蘭小姐放心,關于腳本和內容,我已安排策劃團隊與遺跡考古人員溝通,所以這并不是我們今天要讨論的工作。”安逸悉心解釋道。
“遺跡的考古發現,确實可以用作參考,但我認為并不全面。要不這樣,等會兒等我拍攝結束,帶你去見個私人收藏家,或許他那裏的東西,對你的腳本有幫助。”鈴蘭主動提議道。
“當然,如果有更多資料作參考,自是再好不過。”安逸欣然接受,并對鈴蘭表示感謝。
“那就麻煩安先生稍等一會,我還有兩組拍攝就收工。”說罷,鈴蘭拿起化妝鏡前的香包,徑直離開休息室。
雖然鈴蘭口頭說稍等一會,但安逸卻足足等了近兩個小時,方才盼到其收工。随後,在鈴蘭助理的帶領下,一行人前往古鎮老街附近的私藏博物館。
“禹州記憶。”站在私藏博物館外,安逸不禁念出其店招名,頓時覺得有些熟悉。
“這家私藏博物館的老板叫做老陳,在古玩圈有些名氣,我也是經朋友介紹才認識他。”說着,鈴蘭摘下墨鏡,并示意助理在前帶路,随即将衆人引入屋內。
怎料剛進屋,一長滿絡腮胡的男子便迎了上來,其熱情地跟鈴蘭打着招呼,而鈴蘭也表現得格外自然,絲毫避諱地與男子寒暄,仿佛兩人很熟絡的樣子。
經鈴蘭介紹,這大胡子男正是老陳,古玩圈的老饕,其酷愛收藏各類歷史文物,但都是通過正規渠道獲得。在他衆多藏品裏,有三件古禹國流傳下的物件兒,堪稱鎮館之寶。
緊接着,在老陳帶領下,衆人來到院後一個小房間,只見中央立着三根玻璃柱,于內分別盛放造型獨特的藏品,乍一眼看,着實難辨別其為何物。
“這三件寶貝,皆是從三千年前的古禹國流傳至今,我可是花了好大的代價才弄到手。”老陳走上前,指着自己的藏品煞有介事道。
“冒昧問一句,老陳說自己的東西是合法合規,但古禹文物不應該都在博物館保存嗎?怎麽會流落至民間呢。”安逸頗為不解,遂詢問道。
“安先生,你有所不知,那正規博物館裏存放的東西,全都是從土裏挖出來的吶。而我這些寶貝,從來沒有入過土,它們都是一代傳一代,保存至今。”生怕安逸誤會,老陳連忙解釋道。
不過老陳說得沒錯,古禹遺跡出土的文物,大多殘破不堪,即便進行修補,但仍有明顯瑕疵。而他這裏存放的三個物件,除自然老化的痕跡外,品相完整,保存尚好。
“老陳,那麻煩你介紹一下這三個物件,它們到底有何背景。”安逸走到玻璃柱前,指着其中的藏品,繼續詢問道。
“你瞧這三樣東西,一個像彈簧,一個像折斷的矛頭,還有一個像手指骨,單從外形上講,除了怪異一點兒,并沒有什麽值得琢磨的地方。”老陳稍許停頓,突然壓低語氣,繼續道,“但如果了解古禹的歷史,那可就有趣了。”
據老陳所述,事實上,古禹國并非禹州土著政權,而是由一個為躲避戰亂并遷徙于此的部落建立。在此部落遷徙之前,便已形成相對成熟的文化體系,不過史料記載有限,只能通過現有古籍将線索串聯,方能看到少量部落遷移前的痕跡。
該部落定居于此之後,休養生息,并建立古禹國。其後,古禹接連上任兩位國王,其一深受愛戴,過世後安葬于此,其二則與古禹國一同離奇消失。經後人大致推算,古禹政權前後不過百年,屬實昙花一現。
正是如此,歷史上對古禹的記載屈指可數。
眼下老陳收藏的物件,正是當年從古禹易換至其他國度的商品。通過這些玩意兒,其發現古禹靠水吃水,尤為敬畏河流,而他們最擅長的兩種技藝,分別為馴鳥捕魚與金屬冶煉。正是憑借這兩門絕活,讓古禹在首位國王執任期間,逐步走上巅峰。
除此之外,三千年前巫祝文化盛行,而古禹國則崇尚天祭和水祭。
目前,天祭已憑借遺跡和文物完成複原,其主要內容為天人交流,即依仗大祭司的神能,通過巫術與太陽進行溝通,祈求風調雨順。太陽曾是古禹重要的符號之一,祭司認為其乃天眼,系凡人與上蒼交流的法門。
但尚存的水祭線索卻并不多,眼下只了解到,其同為祈福的一種,往往由大祭司打開河眼,并獻上貢品。至于執行何種步驟,又是獻上何種物件,後人一概不知。
“你們瞧,這個像彈簧一樣的東西,它叫做鎖鷺環,也就是套在漁鷺脖子上的玩意兒。相傳,古禹民善于馴化鳥獸,而漁鷺則是他們最重要的夥伴。”老陳指着左側的玻璃柱,替衆人介紹道。
“那個像手指骨的東西,又是什麽?”安逸湊上腦袋,追問道。
“骨哨,跟這個鎖鷺環是一套物件兒。當時的古禹人,用鎖鷺環防止漁鷺偷吃,再憑借骨哨操控其下河捕魚。簡單地說,就是遇上剝削自己的老板,既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老陳這番話,竟倏然将鈴蘭逗笑。
“中間這個物件,應該是個破損的兵器吧。”說着,安逸将手指向正中央的玻璃柱。
“看樣子确實是半個矛頭,但我從賣家那了解到,這玩意兒應該是件禮器,大概是古禹祭司放在木杖頂部的東西。”老陳擺了擺手,繼續道,“但它究竟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反正都是館裏的一件藏品。”
“不知能否引薦一下這位賣家。”安逸連聲道。
“他早就出國了,現在我也聯系不上。不過古禹的東西不值錢,除了時間長一點兒,在圈內根本沒人瞧得起。”說到此處,老陳竟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
“真是可惜,我也對古禹文物挺有興趣,可惜市面上流通的實在太少。”說罷,安逸等人相繼離開房間。
稍作溝通,衆人紛紛與老陳道別,待确認鈴蘭不參加下午遺跡區活動後,安逸便領着圖圖,朝古鎮停車場方向而去。
“古鎮老街解封了?”途經老街巷口,安逸驟然停下腳步。
“看樣子是取證結束了,說不定卷毛的案子已經有了結果。”圖圖應和道。
“但我被勒索的案子仍未有回音,恐怕事情并沒那麽簡單。走吧,我們再去老街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