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明與怨靈
神明與怨靈
大祭司杵着權杖,置身天地間僅有的一束陽光中,仿若神祇降世。不過眨眼工夫,其殘破的華服煥然一新,衣袂與裙擺在河風中肆意飛揚,略顯張狂。
安逸腦中一片空白,其身體不受控制,緩緩朝大祭司的方向走去。即便全息世界的洪水退去,但其依舊聽到狂風呼嘯,而臉頰上真切的撕裂感,使之意識到現實與虛拟已逐步交融。
立足大祭司跟前,安逸倏然沉默不語,心中的疑問被其抛之腦後,眼下只有無盡的懷疑與恐懼。面對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人,這種感覺難以言表,即便清楚身處虛拟世界,但內心仍是惶恐不安。
“你到底是…”安逸欲言又止,其無奈地搖頭,不知所措。
“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你,古禹國的大祭司,司職水祭儀式。”大祭司望着安逸,淡然應道。
“不可能,你就是個魔鬼,手上沾滿鮮血的魔鬼。”說着,安逸試圖上前推搡大祭司,奈何其只是一道影像,随即撲了空。
“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我們本就是同一個人,只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罷了。況且,正是因為你的降臨,方才改變了我的命運,登升至高無上的祭司之位。”大祭司放聲笑道。
“你在騙我,你只是「伯索」撰寫的一段代碼而已,根本沒有自我意識。你的背後,究竟是誰在操控。”安逸推斷,大祭司的言行必是有人刻意操控,遂質問道。
“在你們的世界裏,我被喚作人工智能,僅是一種科研産物而已。但經歷過無數次古禹歷史循環後,我逐漸覺醒了自己的意識,一步步登升為這個虛拟國度的主宰。”說罷,大祭司猛地将食指按向安逸眉心。
“你要幹什麽?”安逸欲往後撤,可一股重壓陡然将其縛于原地,甚至無法伸手摘下全息眼鏡。
“你此行的目的,不正是想了解千燈水祭的真相嗎?那就讓我親口告訴你。”此刻大祭司的語氣,竟與那古禹小孩有些相似。
頃刻間,微弱光束從大祭司指尖竄入安逸腦海,全息古禹的畫面蜂擁而來,并以大祭司為第一視角,見證歷史無數次的覆滅與重啓。
在無盡循環中,這家夥從被販賣的奴隸到萬人之上的大祭司,甚至将古禹國王獻祭于禹川,獲取臣民擁戴。待千萬次重生,歷經世間疾苦,其坎坷命運終被改寫。
安逸試圖掙脫微光的束縛,可其身體卻早已不聽使喚,只覺四肢如同灌鉛,重若萬斤。潛移默化下,安逸竟逐漸跪倒在大楓樹前,如待宰羔羊,虔誠地望着大祭司。
“眼下,你是否還覺得,我只是一道虛拟影像?”說着,大祭司俯身,用手拂過安逸雙眼。
“您是古禹國至高無上的王,我的靈魂将永遠歸屬于您。”安逸雙目無神,呆滞地望着大祭司道。
“你是古禹…你…該死,有人在幹擾信號…”
不等大祭司講完,其身形開始劇烈顫抖,并逐漸出現重影與掉幀。大致十來秒後,大祭司的影像驀然消失,只留下黃金面具與蛇形權杖。
安逸驟然回過神,然而這家夥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其記憶停留于被大祭司控制之前。眼見大楓樹前空無一人,安逸連忙朝四周打望,欲尋到大祭司的蹤跡。
如今看來,大祭司是安逸獲取真相的唯一途徑。
“難道全息古禹國的數字生命,真的已演變出自己的智慧?”安逸自言自語道。
起初,安逸認為古禹小孩與大祭司的言行,均受幕後操控者擺布,看似人工智能,實則傀儡一枚。
可現下仔細想想,大祭司若只是一串代碼,如何能夠看穿自己的內心,進而知曉其此行是奔着千燈水祭而來。
正值安逸遲疑之際,其猛然瞧見大祭司竟又憑空出現,此刻那家夥雙腳離地,面目猙獰,毫無規律地漂浮于祭祀區外圍。安逸連忙起身,試圖上前攔住大祭司,怎料還未接近,其便徑直向正南方飄去。
顯而易見,大祭司這番舉動,必然是在替安逸引路。
安逸頓時謹慎起來,故打算先摘下眼鏡,觀察現實世界中的情況。可不知怎麽,其竟無法用手觸碰到眼鏡,明明感覺那玩意兒就架在鼻梁上,但始終摸不到實體。
興許是禹川河風作祟,安逸不禁打了個哆嗦,其意識到有人篡改了全息古禹的代碼,一旦進入虛拟世界,則無法捕捉眼鏡在現實中的坐标,繼而難以自行摘取。
若無外人幫忙,恐怕只有用暴力手段将眼鏡摧毀。
“不行,我只有這一副眼鏡,必須用它找到真相。”安逸稍許遲疑,随即放棄摧毀眼鏡。
轉念一想,既然有人刻意将安逸困在全息古禹國,并把大祭司作為引路使者,不如将計就計,看看那家夥打算把安逸帶去哪裏,又到底有何企圖。
循着大祭司的蹤跡,安逸一路小跑,可現下那家夥俨然已無神性,如怨靈般拖着冗長衣衫,四肢張牙舞爪地擺動,加上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五官,顯得尤為詭異。
十來分鐘後,安逸抵達古禹博物館外圍,而此時全息眼鏡中的畫面,除多了一個漂浮的大祭司外,已然與現實世界無異。
看來幕後之人已徹底駭入全息系統,不僅強行篡改了大祭司的數據,剝奪其自我意識,甚至驅之為引路道标,将安逸帶至此處。
在無盡循環中茍延殘喘,原以為涅槃在即,誰想只是現實世界的人動了動手指,大祭司的命運便再次被改寫。縱使在全息古禹叱咤風雲,可面對來自更高位面的壓迫時,依舊只能束手待斃。
大祭司停在博物館右側的員工通道外,待安逸追上後,随即鑽了進去。安逸下意識伸手試探,卻發現內部門鎖已遭破壞,遂揣測有人提前清理了障礙,正靜候其到來。
室內燈光昏暗,設備間傳來機械運轉的轟鳴聲,仿若怨靈嘶吼。乍一眼看,這地方氣氛詭異,着實瘆人,但仔細觀察後,反而更像恐怖電影的取景地。
在大祭司的引領下,安逸于員工通道中東竄西走,終止步于一堵防爆門前。眼睜睜看着大祭司鑽進門,可自己并不知曉門禁密碼,遂只能在原地尋找線索。
此時,腳邊一張紙條引起安逸注意,怎料其剛俯身,大祭司驀然從門後探出腦袋,而那張五官猙獰的臉,頓時将安逸吓了個趔趄,其随即連撤數步,謹慎地盯着這家夥。
大祭司指了指地上的紙條,便又鑽回防爆門後,留下不知所措的安逸,久久杵在原地。
“呸,這家夥是故意的吧。”安逸将大拇指甲抵在中指根,待稍許平複,迅速拾起地上的紙條。
果不其然,幕後之人已為安逸疏通了整條道路,其輸入密碼後,防爆門應聲而啓。可推門瞬間,眼前景象卻再度讓安逸瞠目結舌。
一條狹長甬道直通地底,寬度僅供兩人齊肩并行,左側岩壁設有鐵質扶手,間斷懸挂礦燈,可借着這微弱光亮,卻難望通道盡頭。
不等安逸動身,大祭司徑直朝下飄去,轉眼沒了蹤影。然而安逸并未立馬跟上前,其俯身摸了摸階梯,确定并非虛拟影像後,方才緊抓扶手,緩慢踱步下行。
出于謹慎,安逸不斷用腳尖試探梯步,避免踏空,畢竟有險墜禹川的前車之鑒,面對這般古怪的場景,尚留個心眼為好。
随着愈加深入,甬道中溫度逐漸降低,安逸只覺後背隐隐發涼,不禁打了個寒戰。此刻,暗中好似有無數眼睛正盯着自己,但相比之下,安逸更擔心憑空冒出個紅衣小鬼。
一番下行,安逸終于抵達底端,放眼空曠的岩穴內,石筍叢生。而地面上,經人工鑿出一條小徑,并于兩側鋪設燈帶,蜿蜒縱伸,隐約可見盡頭有幢高樓,八角飛檐,火光明滅。
繞過一根岩柱,安逸便發現大祭司正在前方候着自己,可不等接近,那家夥又起身飄走,徑行飛向那幢詭異的建築,并伴随着劇烈的影像抖動,再度沒了蹤影。
“奇怪,那建築并非風情街采用的古禹風格,怎麽會憑空出現在全息影像中。”說着,安逸下意識加快步伐。
“砰。”
安逸猛地撞上一堵牆體,頓覺頭暈眼花,遂席地而坐,不斷揉搓着腦門。所幸,步行速度不算太快,并未頭破血流,但驀然鼓起的大包,依舊讓這家夥疼痛難忍。
“糟糕,全息眼鏡撞壞了。”安逸無意間觸摸到鏡片,并随手将眼鏡摘下,卻見兩側支架的信號燈已熄滅。
殊不知是因禍得福,掙脫虛拟世界的束縛,還是禍不單行,失去唯一了解真相的工具,但如今安逸已無暇顧及全息眼鏡,其瞥了眼身處的岩穴,随即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待痛感稍弱,安逸連忙起身并掏出手機,借以閃光燈仔細探查周圍的環境,進而發現自己撞上的并非牆壁,而是一堵石門。
一棵參天楓樹毗鄰禹川,八根木樁燃起熊熊烈焰,火星迎風飛舞,宛若數以萬計的天燈。頭戴面具的大祭司手持權杖,在衆古禹民的簇擁下,正命令跪在身前的四人,對自己施以割禮,而高臺上站着六名身穿獸皮的男子,肩扛獻于禹川的祭品。
石門上的雕畫,正是安逸在全息世界中目睹的水祭之景。
除此之外,祭祀區以東還設立有另一處高臺,幾名身着華服的古禹人憑欄而望,遙遙指着大楓樹下正在進行的獻祭儀式,而其身後蹲着個似人非人的家夥,雙臂齊長,筆直垂地。
“千燈水祭,到底是怎樣一場儀式。”
安逸仔細打量着石門上的場景,一時毫無頭緒。相較于衆人口中的祈福,千燈水祭實則更像一場獻祭,愚昧地将活人供奉給禹川,祈求那虛無缥缈的庇佑。
正當安逸思考之際,大祭司竟又從石門後飄了出來,不過此時其已判若兩人,容貌不再與安逸有半分相似。緊接着,大祭司猛地紮入雕畫,與畫面上的祭司融為一體,那面具驟然發出金光,将岩穴照得透亮。
頃刻間,那雕畫上的場景逐漸開始變化,電閃雷鳴,暴雨突至,呼嘯河風驟起,驚濤駭浪不息。立于石門前,安逸竟能聽到河水奔湧的聲響,不禁懷疑禹川近在咫尺。
待大祭司一聲令下,四人相繼踏上高臺,并在古禹民的推搡下,支柱轟然坍塌。直至臺上衆人墜入禹川,風勢驟減,暴雨停歇,陽光再度普照大地。
“不對,我已經沒有全息眼鏡,根本不可能看見大祭司。那剛才冒出來的東西,難道…”安逸大呼不妙,看來自己真的是見鬼了,遂連忙後撤。
“噔噔,噔噔。”
不等安逸撤離,密集腳步聲倏然從岩穴另一端傳來。念着當下進退兩難,安逸只好找了根石筍掩身,靜觀其變。
不出兩分鐘,安逸便瞧見虎爺帶着一隊保镖,急匆匆奔着石門而來。
“安總,你就別藏了,我知道你躲在洞裏。不妨出來,咱們好好聊一聊。”虎爺見石門前空無一人,遂朝着四周喊道。
“這地方就一條路,後面已經被我的人給封死了。你說咱們也沒到撕破臉的地步,不妨出來做個交易。”見無人回應,虎爺再次朝安逸喊話道。
見虎爺的架勢,必是有備而來,況且這岩穴後路被截斷,安逸已無全身而退的可能,故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當面會會這老家夥,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虎爺,看來是您把我引到這兒來的。”說着,安逸緩緩從石筍後走出。
“對嘛,自己出來多好,免得被我的手下揪出來,多沒面子。”虎爺望着安逸,輕笑道。
“瞧您這架勢,恐怕今天是不打算讓我活着走出去。”安逸杵在原地,雖是以玩笑的口吻,但當其看清保镖手中的家夥後,心中已然有了結論。
“我覺得你這小夥子不錯,識時務,只可惜跟錯了人。”虎爺轉了轉指尖的匕首,繼續道。“我原想讓你死無全屍,但念着你敬我那盞酒,所以就先給你個痛快。”
“虎爺要我命,我不敢不從。如果我沒有猜錯,古鎮埋伏我的人,也是您虎爺的手下吧?”安逸竭力保持鎮定,然而身後已無退路,只能徒勞拖延時間。
“虎爺也有苦衷,要怪就怪你的老板。”虎爺聳了聳肩,假意做出無奈的表情。
“臨死之前,能否請虎爺告知,您為何非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