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倒反天罡

倒反天罡

是日,下午四點,風情街酒店四樓洽談室。

安逸坐在茶臺前,緩緩旋動罐蓋,清香悄然溢出,随之與室內熏香交織,沁人心脾。待以木鑷取出小撮茶葉,其指尖輕彈,使之盡數落于茶碗中,那聲響如碎銀墜玉盤,清脆悅耳。

靜候片刻,壺中咕嚕作響,安逸随即反手持把,絲毫不差地将半米長壺嘴對準茶碗,伴随沸水汩汩湧出,熱氣升騰,滿室生香。

待茶湯在碗中稍作浸潤,安逸再以木鑷取少許曬幹的茉莉花,傾撒間如碧潭飄雪。禮畢,安逸拾起茶蓋并猛地一轉,只見其循茶碗邊沿滾動數周,最終穩穩蓋在茶湯上。

“這是我們飛雲市的本土茶藝,不洗茶,不分茶,雖然顯得粗犷了些,卻恰巧能鎖住茶葉本味,請用。”安逸朝着李森特攤手示意,不緊不慢道。

“沒想到安先生的手法如此娴熟,看來早上我是班門弄斧了。”李森特客套道,并徐徐揭開瓷蓋,将之扣于茶船子旁。

“不同沏茶手法之間,何來對比之說。”安逸禮貌地笑了笑,繼續道,“這碗茶,全當冒昧占用李總時間的補償,不知夠不夠格?”

“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老實說,我很少接受這種正式訪談,如果遇上無法回答的問題,還望安先生擔待。”李森特已然将威脅安逸一事抛之腦後,俨乎其然道。

“無妨,我看過今晚活動的媒體邀約名單,總感覺分量不太夠,所以打算以「多米諾」為主體替您做專訪,并通過公司渠道進行投放,增加本次活動的曝光量。”安逸解釋道。

從對公層面講,安逸此舉的确讓李森特無法拒絕,同為股東的「多米諾」,自然有義務為古禹風情街的宣傳出謀劃策,更何況橋接媒體,本就是「多米諾」的強項。

“這一點确實是我的疏忽,這麽大的活動,怎能忽略了宣傳工作,幸好有安先生出馬,那就全依仗您了。”李森特假意自責,并連聲致謝道。

“這次專訪準備得比較匆忙,沒有專業主編和主持人參與,希望李總不要介意。為了保證呈現效果,我已整理出幾個重要問題,您可以先看看。”說着,安逸将一張稿紙遞給李森特。

稍作查看後,李森特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對稿件沒有異議。

“您也不用太緊張,這次專訪只會以音頻和文稿兩種形式傳播,如果實在拿不準,可以先打個草稿。”見李森特的表情略有不自然,遂安逸提議道。

“不用了,你們這兒不是有句老話嘛,既來之,則安之,我會好好回答。”說着,李森特不禁嘆了口氣。

“為确保記錄準确性,您不介意使用錄音筆吧?”安逸将錄音筆擺在茶臺中央,見李森特做了同意的手勢,故繼續道,“第一個問題,請問「伯索」集團投資古禹風情街,是基于何種考慮。”

在行業中,大夥兒對「伯索」集團的認知,無非是財大氣粗,只手遮天。眼下「伯索」在海外投資的房産項目數不勝數,而國內雖然數目少,但無一不是精品,地處成熟區域,背靠百萬級客流,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可再看古禹風情街,作為「伯索」開拓國內文旅市場的試水作,既當冤大頭拿了高價地,又沒沾上禹州古鎮的光,從項目開發角度講,實打實的決策失誤。

興許這個話題,正是行業同仁最關注的點。

“抱歉,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李森特态度陡然轉變,其伸手拿起錄音筆,待按下關機鍵後,繼續道,“老實說,我對這個項目并沒有興趣。”

“那您再看看稿件上的問題,哪些可以回答。”安逸詢問道。

“抱歉,安先生,事實上我看不懂你們的文字,只會說與聽。”李森特解釋道。

“那關于古禹風情街未來的運營規劃,您有想法嗎?”安逸追問道。

“恐怕所有關于風情街的問題,我都無法回答您,您看專訪還有必要繼續嗎?”李森特毅然拒絕,語氣亦随之冷漠。

此舉正中安逸下懷,其本意并不在于李森特如何回答,而是為了摸清這家夥的真實态度,但現下獲取的線索遠遠不夠,還需進一步推波助瀾。

“當然有必要。”安逸又從茶臺下拿出一份稿件,繼續道,“這裏還準備有另一套方案,不妨請李總先聽一聽問題。”

相較于詢問古禹風情街的情況,這方案二着實顯得輕松不少,內容無非是關于李森特本人,或是興趣愛好,或是日常習慣,甚至是他養的寵物,一只三歲的阿拉斯加。

與其說這是一場專訪,不如稱之為閑談更貼切,安逸像朋友般聊起李森特的喜惡,而李森特則言無不盡,一經打開話匣子,俨然暴露其社交達人的屬性。

“如此看來,這次專訪重點的确該放在李總身上。作為古禹風情街的負責人,從顏值到學歷無可挑剔,更何況還風趣幽默,絕對比聊項目有意思。”安逸打趣道。

“安先生這是在折煞我,若非受人所托,我怎會待在禹州這種地方,根本不符合我的性格。”李森特自嘲道。

“明白,非常感謝李總抽空前來,那今天的專訪就到此結束。文稿成案後,我會先發給迪卡審核,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您都可以提出修改意見。”說罷,安逸收回錄音筆。

談話結束,李森特邀請安逸共進晚餐,并一同前往千燈儀式現場,但安逸以身體不适為由拒絕,随即獨自折返房間。

至于李森特方才提到的“受人所托”,安逸并未多問,其推測此人便是鈴蘭口中的高手,不僅引領李森特尋到古禹王陵的方位,甚至暗中籌劃水祭儀式,倒反天罡。

但眼下除李森特外,安逸還有另一條知曉真相的途徑。

合上房門,安逸并未開燈,其快步至卧室衣櫃前,并緩緩推開櫃門。只見虎爺的貼身保镖正躺在其中,嘴裏塞着毛巾,手腕腳腕被纏上紮帶,滿臉盡是惶恐。

出發專訪前,安逸曾接到酒店方電話,讓其去前臺購買香薰,但在結賬過程中,安逸依舊發現保镖在監視着自己,遂故意将兩張卡片丢在地上,并裝作未察覺的樣子離開。

緊接着,安逸電話聯系保镖,讓其幫忙在酒店大廳尋找卡片,并送回房間。

不出十分鐘,保镖推開虛掩的房門,将遺落前臺的卡片放回桌上。可正當保镖轉身離開之際,房門竟自行合上,伴随一聲哨響,紅衣小鬼猛然從天花板中竄出。

原以為這保镖有些本事,縱然手臂負傷,卻能從紅衣小鬼手下保住性命,但如今僅過了兩招,便已不敵紅衣小鬼,跪地連聲求饒。

看來之前的戰鬥,着實有些水分。

安逸拖來把椅子,随即跷起二郎腿,虎視眈眈地望着衣櫃中的保镖,而紅衣小鬼蹲在安逸身側,在室內昏暗的光線下,其容貌愈顯瘆人。

“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咱們就簡單聊聊。”安逸将雙臂抱于胸前,盛氣淩人道。

“唔,唔。”保镖連連點頭,竭力回應。

“如果取下毛巾後你敢亂叫,那我就只有讓他來陪你了。”說着,安逸俯身,一把扯下保镖口中的毛巾。

“安總,我只是來給您送個東西,沒必要大動幹戈吧。”保镖連忙解釋道。

“說吧,是誰指使你監視我。”安逸并未理會保镖的解釋,質問道。

“誤會,真的是誤會。這幾日我也住在風情街酒店,恰巧虎爺沒安排任務,所以就在大廳閑逛…”

“咻咻。”

不等保镖說完,口哨聲乍起,紅衣小鬼猛地撲進衣櫃,直至将利爪抵在保镖喉前。

“我沒時間聽你編故事,如果你不想說實話,那我就去忙其他事情了。”說罷,安逸假意起身離開,留下小鬼兇神惡煞地瞪着保镖。

“等等,我說。”見安逸停下步伐,保镖繼續道,“你先讓這玩意兒離開。”

随後,當從保镖口中聽到那熟悉的名字時,安逸撲哧一聲,不禁聳了聳肩。

“安總,沒想到您也會操控這東西。”望着此刻正倒挂天花板的紅衣小鬼,保镖怵怵道。

“沒錯,我和你的主子都會這技藝,但現在我想請你做件事。”安逸杵在原地,背對着保镖。

“您說,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瞧安逸有放走自己的意願,保镖連忙附和道。

“請你在櫃子裏再睡一會兒。”安逸話音剛落,哨聲再起,紅衣小鬼瞬身至保镖身前,并一拳将其擊暈。

“麻煩你幫我看着他,接下來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說着,安逸走至衣櫃前,輕撫紅衣小鬼的腦袋。

是夜七點,古禹風情街祭祀區。

環形場地四周,八根烏木柱被裹上高清顯示屏,現下正循環播放火焰特效。而臨近禹川處,設有一座高臺,八根支柱頂天立地,穩穩托着平臺上方的啓動裝置。

較之三日前的發布典禮,此時的與會嘉賓倒是多了不少,席間坐得滿滿當當。而參加私宴那幫貴賓,今晚均是盛裝出席,并依次由主辦方安排在會場最中央的位置。

可惜天公不作美,從午後便開始下起小雨,伴着禹川河風,寒意刺骨。所幸,場地搭建方提前架好了雨棚,并為重要嘉賓安排撐傘侍者。

“請各位來賓有序落座,我們的千燈儀式,将在十分鐘後開始。”

主持人剛開口,八根烏木柱頂端頓時噴出煙花,那火光如千萬盞星燈,絢爛奪目,但不過轉眼時間,便随禹川河風消散,蕩然無存。

此番景象,與安逸在全息世界所見的水祭無差,然而以現代工藝複原的古禹國,屬實突兀。高清顯示屏中燃燒的火柱,鋁合金支架撐起的高臺,精致外表下,卻藏着愚昧的信仰。

“安總,今晚活動流程分為三步,首先由禹州官方領導講話,然後是千燈啓幕。”迪卡指着禹川邊的高臺,繼續道,“我們将邀請十位嘉賓上臺,與李總共同開啓千燈儀式。”

“那我需要上去嗎?”安逸清楚,自己并不在十人隊列中,遂假意詢問道。

“這個…”迪卡遲疑,随即吞吐道,“因為我收到的啓幕嘉賓名單裏,并沒有…”

“當然,安總是重要的合作夥伴,必須邀請您一同開啓千燈盛況。”不等迪卡說完,鈴蘭突然将其打斷,并朝安逸熱情道。

“鈴蘭小姐,這是公司定的流程,咱們可不能随意改動。”迪卡回應道。

“噢?那就麻煩你轉告李森特一聲,說是流程變了,全部按我的來。”鈴蘭厲聲道。

一時間,鈴蘭與迪卡各持己見,互不相讓,直至安逸打起圓場,方才讓尴尬氛圍有所緩和。

“安總,您稍坐一會兒,我去跟李總通個氣。”說罷,迪卡轉身朝休息區走去。

“我也先去趟洗手間,安總好好休息,咱們啓幕儀式上見。”鈴蘭刻意加重了啓幕儀式的咬字,便也朝觀衆席後方走去。

看着一唱一和的兩人相繼離開,安逸下意識搓了搓手掌,待環視場內數圈後,其稍許整理衣領,随即起身前往控場臺,熱情地與工作人員打起招呼。

三十分鐘後,經歷漫長的致辭流程,主持人邀請衆嘉賓上前,共同開啓千燈儀式。

伴随熱烈掌聲,李森特攙扶着鈴蘭,率先登上高臺,而嘉賓們緊随其後,相互謙讓着步至啓動裝置前。

“首先,有請李森特先生,代表「伯索」集團為各位來賓致感謝詞。”主持人站在高臺下,念着稿子。

又是一番無趣的發言,李森特似乎毫無準備,從天南扯到海北,始終沒有講到正題。但這家夥的舉動,倒是與下午接受安逸專訪時一致,标準的外向型人格。

“接下來,有請「多米諾」的安逸先生致辭。”主持人突如其來的邀約,竟讓安逸有些不知所措。

待稍許整理情緒,安逸接過李森特遞來的話筒,并迅速走到高臺正前方。

“非常榮幸站在這裏,作為古禹風情街的開發商之一,「多米諾」致力于打造文化與信仰共存的景區,不僅要複原三千年前古禹國的風貌,更要傳承其優秀文化。”安逸話至此處,臺下頓時響起掌聲。

“首先,我要感謝一個人,是她讓我了解到真正的古禹。”安逸稍作停頓,直至臺下衆人紛紛露出不解的神情,遂繼續道,“下面有請鈴蘭小姐,移步臺前。”

聽到安逸的召喚,鈴蘭并未為之所動,待到臺下嘉賓相繼起哄,主持人也拿着麥克風催促後,鈴蘭方才不情願地走到安逸身旁。

“感謝鈴蘭小姐,讓我們見證了奇跡。”

話音剛落,安逸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鈴蘭腹部。

衆啓幕嘉賓見狀,驟然愣在原地,而數名安保人員接連沖上高臺,欲阻止安逸繼續行兇。

“別急,好戲才剛剛開演。”安逸若無其事地拔出匕首,只見刃面未沾染半點血跡,會場再度嘩然一片。

“安總,這到底是什麽情況。”說着,李森特迅速來到安逸身邊,替其攔住安保人員。

“這根本不是鈴蘭小姐,而是她的替身機器人。”安逸拽住鈴蘭的頭發,硬生生将其臉模扯了下來,随之露出金屬骨骼。

“這是什麽情況。”李森特瞠目結舌道。

安逸點頭示意,讓安保人員站在兩側,緊接着又朝控臺揮了揮手。

頃刻間,十來道光束燈,徑直交彙于會場西側的觀衆席中。在大夥兒目光注視下,一個頭戴鴨舌帽,身着便裝的家夥迅速離開座位,朝後場區跑去。

“鈴蘭小姐,不對,應該稱呼您為古禹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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