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後日談

後日談

飛雲市,隐于茶舍,鬧市中一隅淨土。

庭院森森,碧竹吐翠,一方茶桌,對坐兩人。安逸閉目養神,直至老板輕叩臺面,随即遞來一杯茶,方覺清香入鼻,徐徐睜眼。

“謝謝,今天不想喝茶,我點了咖啡外賣,意式濃縮。”安逸謝絕道。

“大清早喝濃縮,不怕苦?”老板打趣道。

“苦,但也沒有你安排的工作苦。”安逸假意雲淡風輕道。

“憋了這麽久,就為了這句話吧。”老板執意将茶碗推至安逸跟前,繼續道,“這是新茶,趕緊嘗嘗,別辜負我一番好意。”

“當了這麽久的白手套,我第一次感到疲憊。”說罷,安逸端起茶碗,驟然被滾燙的瓷壁灼痛,下意識将茶湯撒了滿桌。

“心不在焉。”說着,老板将一塊毛巾丢到安逸身前。

“我剛下飛機就被你叫到這兒,難道不打算先解釋一下?”安逸态度陡然轉變,朝老板質問道。

“當然,但這第一杯茶不還沒喝完嘛,待我先潤潤嗓子。”老板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碗,并用餘光瞟了眼安逸,只見這家夥故作鎮定,但其不安分的手指卻出賣了自己。

“我…”

“在解釋這件事情之前,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不等安逸說完,老板毅然将其打斷,繼續道,“二十年前,有對可憐的姐弟,他們在一夜之間近乎失去了所有。”

那年,姐姐八歲,弟弟六歲,一場火災無情地帶走了他們的父母,僅留下滿目瘡痍的養殖場,以及無數個夜晚中的夢魇。

縱使調查結果顯示,養殖場失火系電器短路所致,可姐姐卻堅稱,自己看見一個背着包袱的黑衣人,從後院翻牆逃走。

當然,沒人願意相信一個八歲小孩的話。

此後,爺爺将這對可憐的小家夥接回禹州古鎮,悉心照料。

縱使生活清貧,但老人家依舊讓姐弟倆度過了無憂童年,甚至教他們學會了如何用骨哨操控漁鷺,這項曾在民間隐匿數千年的技藝。

然而在同樣的生長環境下,姐弟倆卻發展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姐姐沉穩內斂,處事謹慎,但感情淡薄,沉默寡言,弟弟則開朗活潑,性格直爽,卻又總是少根筋。

原本平淡而安穩生活,卻于八年後再一次被打破。

機緣巧合下,姐姐發現爺爺藏在櫃子裏的古籍,上面清晰記載了三千年前古禹國的往事。從興建到覆滅,跨越百年且事無巨細,甚至涵蓋水祭、馴獸及古禹王陵等鮮為人知的內容。

至于自己的家族,正是古禹王室的血脈。

而爺爺傳授姐弟倆的訓鷺術,則為古禹馴獸技藝的皮毛,凡入大乘境者,皆可用骨哨驅使一種名為魈的動物。但魈生性兇猛,難以完全馴化,千百年間,弑主案例層出不窮。

随後,姐姐拿着古籍找爺爺對質,詢問其為何不告知自己真相,甚至不願傳授馴化魈的技藝。可即便爺爺如何解釋,姐姐都不願相信,甚至懷疑爺爺已私下傳授弟弟古禹秘術。

自此,爺孫關系日趨惡化,直至兩年後,姐姐以全額獎學金的資格考入高校,并在導師幫助下,前往國外繼續深造計算機專業。

向來自命不凡的姐姐,在莫須有的王室身份加持下,愈發不可一世,但現實卻給其當頭一棒。

拮據的生活,讓姐姐捉襟見肘,其不得不一邊完成學業,一邊打工攢錢,眼睜睜看着美好憧憬化為泡影,自己竟只能在幻想與現實間茍延殘喘。

直至另一個古禹後裔出現,徹底改變了姐姐的處境。

此人身為上市集團董事長的兒子,含着金湯匙出身,縱使腦子有些不靈光,卻深受父親喜愛,因而恃寵而驕,飛揚跋扈。

看着普通古禹後裔活得如魚得水,自己身為王室血脈卻如蝼蟻一般,姐姐心中的天平轟然傾塌。繼而,其設下重重陷阱,使集團少爺成為手中傀儡。

不久後,集團少爺因篡改公司數據,險些被家族除名,但其父親為了保下這逆子,将其指派至國內市場,暫時接管文旅業務。

在姐姐的慫恿下,集團少爺仰仗父親對自己的憐憫,斥重資拿下古禹風情街地塊,并計劃開掘古禹王陵,帶着老祖宗的至寶,重歸集團大本營。

憑借多年前拓印的古籍,姐姐精準地找到古禹王陵,并诓騙集團少爺,尋找十一位與古籍記載中生辰相符的人,完成開陵前的祈福儀式。

事實上,姐姐不過是将集團少爺作為棋子,她打算重現三千年前的水祭場景,以告慰先祖,并把集團少爺作為祭品,在儀式上獻于禹川。

期間,姐姐曾多次回古鎮探訪爺爺,讓其傳授骨哨控魈的技藝,但爺爺始終不願松口,直至姐姐以弟弟的性命做威脅,方才讓爺爺配合。

為了保護孫兒性命,爺爺被迫協助姐姐,不僅傳授其訓魈的技藝,甚至演了好幾出戲。正因如此,被蒙在鼓裏的孫子與爺爺發生口角,進而産生隔閡。

爺爺無奈,孫兒和孫女都是自己的心頭肉,誰都難以割舍,故老人家只能求助他人,既保護孫子的安全,也阻止孫女釀下大禍,使之迷途知返。

故事剛講完,安逸手機突然響起,待其起身拿回外賣後,老板又替這家夥倒了杯茶。

“我的咖啡到了,謝謝老板的好意。”說着,安逸從紙袋裏拿出兩杯咖啡,并将其一放在老板跟前。

“嘗一嘗,這是另一種茶。”老板叩了叩臺面,執意讓安逸喝下。

“這味道。”安逸剛抿了一口,不禁詫異道,“這味道和李森特準備的茶葉一樣。”

“沒錯,這就是禹州今年的新茶。怎麽樣,味道不比「伯索」手上的貨差吧。”老板笑道。

“別岔開話題,你明明知道事情原委,為何一開始不告訴我,而且塗凫也一直被蒙在鼓裏。”安逸再度質問道。

“古禹風情街準備的全息眼鏡那麽厲害,但你知道「伯索」為何沒有量産嗎?”老板反問道。

“成本太高?”安逸遲疑地應道。

“因為那玩意兒沒通過官方安全認證,無法量産。”老板指着安逸眉心,繼續道,“全息眼鏡會讀取使用者腦中的數據,故存在個人隐私洩露的隐患。”

“原來如此,你是擔心有人刻意窺探我們的意識,所以丢了兩張白紙過去。”安逸恍然大悟,附和道。

“沒錯,塗凫腦子裏只有爺爺的背叛,而你這家夥,除了度假,就只剩咒罵我的話。”老板刻意刺激安逸道。

“潑髒水還這麽理直氣壯,不妨你再好好瞧瞧,我腦子裏起碼有九成都是工作內容。”安逸毫不忌憚地回怼道。

“對了,以後不要再提塗凫這個人,既是保護他,也是保護你自己。”老板叮囑道。

安逸驟然想起,圖圖曾告訴自己,老板已為其打點好國外的關系,從此改名換姓,重新開始生活,如今看來,其用意正在此處。

“實際上,古禹國流傳至今的秘術,一直被人觊觎。眼下塗凫的身份暴露,恐怕往後日子不會好過,所以我才替他鋪了後路。”老板解釋道。

“那鈴蘭和他們的爺爺呢?豈不也身處險境。”安逸追問道。

“鈴蘭已被繩之以法,在其出獄之前,沒人動得了她。至于塗凫的爺爺,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會有安排。”說着,老板揭開咖啡蓋,随即咳嗽起來。

“抱歉,雙倍濃縮,味兒可能有點沖。”安逸尴尬道。

“你小子是故意整我的吧。”老板故作鎮定,繼續道,“不妨說說,你是怎麽發現鈴蘭的真實身份?”

“她自己露出的馬腳也不少。”安逸信誓旦旦道。

據安逸所述,鈴蘭表面上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實則穿針引線,費盡心思讓安逸觀看其編造的水祭場景,而此番舉動,無非是想替李森特打上罪人标簽。

古禹小孩,全息大祭司,全是鈴蘭手中的傀儡,他們看似将安逸引向真相,實則是為最終談判做鋪墊,潛移默化地改變安逸态度,使之深信李森特有意進行水祭,草菅人命。

至于鈴蘭利用安逸的目的,正是想借刀殺人,隔空操縱這個冒牌古禹祭司,将李森特作為祭品獻于禹川,事後自己則全身而退。

可鈴蘭未曾料到,虎爺竟成了其計劃中最大的變數。

縱使鈴蘭收買虎爺的貼身保镖,獲取其行動計劃,并安排紅衣小鬼,屢番解救安逸,卻并未知曉虎爺在全息世界中,也精心安排了陷阱。

其實,虎爺也買通「伯索」手下的程序員,并兩次幹擾鈴蘭,誤打誤撞地阻止其用全息水祭诓騙安逸。無論是突然墜河的古禹小孩,還是憑空消失的大祭司,均是虎爺的傑作。

直至安逸發現古禹王陵那晚,鈴蘭方才下了狠心,打算永絕後患,遂其在博物館休息室內,悄悄對虎爺使用精神類毒藥,使之失去自理能力。

至于安逸推斷始作俑者為鈴蘭,正是基于兩條線索。

其一,安逸設計囚禁了虎爺的貼身保镖,而此人早已被鈴蘭收買,在紅衣小鬼的脅迫下,其将鈴蘭近日的安排盡數道出,而當中便有綁架圖圖的命令。

結合手中線索,安逸順藤摸瓜,随即咬定鈴蘭口中指點李森特的高人,正是她自己。

其二,安逸闖入王陵甬道後,曾在石門上發現描繪古禹場景的壁畫,并在莫名冒出的“祭司幽靈”幫助下,目睹真正的水祭場景,而當中西側的高臺,正是古禹王室的專屬觀景處。

只見那觀景臺上,衆人身着華服,身份斐然,而一旁由山魈鎮守,充當其護衛。故安逸推斷,馴獸術應是王室專屬技藝,平民難以接觸。

“雖然你小子險些哭鼻子,但能夠在短時間內推導出這些結論,還算有些本事。”老板直言不諱道。

“哭鼻子?那還是被你折騰的,誰讓你突然将塗凫支走,還在車門上留下血跡。”安逸不滿道。

“這件事可就別怨我了,塗凫可是被他的親姐姐支走。要怪就只能怪這小子太單純,輕易就着了道。”老板連忙撇開關系。

“那你是怎麽救出他的。”安逸連聲追問道。

“其實鈴蘭并沒打算要他的命,只是不想讓那家夥跟着你,壞了自己好事。誰想塗凫倒是個硬骨頭,拼命逃了出來,結果失血太多,恰巧被我安排的人救了。”老板淡然道。

“因為他去過停車場,所以正好被你安在車上的攝像頭看見。”安逸補充道,并刻意咬重了攝像頭三個字。

“新車嘛,總怕被人惡意刮花,所以安了個攝像頭,有備無患。”老板試圖用喝茶掩蓋自己的尴尬,待連灌數杯後,繼續道,“你放心,這家夥現在好着呢。”

“我當然放心,老板做事向來謹慎,考慮周密。”不可否認,這句話的确是安逸發自肺腑之言。

“那以後就別再提他了,全當這個人沒存在過。”老板再度叮囑道。

“明白,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就先回公司了,晚點還要跟幾家媒體算筆賬。”說罷,安逸起身準備離開。

“這件事兒,上面兒有授意,不能大肆宣傳。”

“其實在你的身邊,一直有上面兒安排的人,目的正是為了保護王陵。畢竟李森特那個不長眼的東西,在王陵外裝了好些□□,就怕他玉石俱焚。”

… …

一周後,禹州古鎮,老街。

“真是麻煩你了,還大老遠跑一趟。”老者坐在桌前,仔細地摸着龜甲上的細紋。

“塗老,您這就見外了。不過您真的不打算跟塗凫解釋一下,我擔心他會嫉恨您一輩子。”老板坐在老者對面,低聲道。

“不必了,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生活。以後還望你費個神,讓人在獄裏多照料餘兒,她的脾氣容易吃虧。”老者緩緩道。

“塗老放心,我自會安排。”老板果斷應道。

“禍從我處起,也因在我處終,如果當年沒有傳授馴獸術給他們的父親,恐怕也不會落得如今這般田地,哎。”

一聲長嘆,滿是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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