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編死靈法師的職業生涯

38 在編死靈法師的職業生涯

死靈法師文森特和他見不得光的朋友們住在陰冷的墓地裏。從早到晚,這裏見不到陽光,也見不到人群。當然,這對幹這一行兒的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死者散發的涼意是他們成長的最佳佐料,活人的氣息令他們緊皺眉頭。

文森特皮膚蒼白,瞳孔渙散,雙眼之下的黑眼圈引人注目,他具備了死靈法師這個群體給大衆留下的一切刻板印象:蒼白、孤僻、古怪、陰森、憂郁,甚至邪惡、瘋狂。

我們知道,刻板印象往往與歧視密不可分,普通人讨厭死靈法師,就像讨厭惡魔那樣自然且合理。“難道他們不是一群從墓地裏挖屍體、和蝙蝠同床共枕、往晚餐裏拌腦漿的壞家夥嗎?難道他們不都是驅使活屍和骷髅的怪人嗎?”試圖與普通人和平共處的努力往往以失敗告終,于是死靈法師們選擇遠離人群,與屍體為伴,過着獨居生活(不包括以殺人為樂的壞蛋死靈法師)。

文森特就是其中一員,實際上,他運氣還不錯。文森特在靠海的一個小地方混了一個工作:一個守墓人。文森特晚睡早起,少量進食,便開始自己一天的活動。他會在墓地周圍游蕩,吓跑一些食腐動物和無業游民,接着巡視墓地裏的墓碑與墳墓,确認沒有野生怨靈突然冒出來,最後他會開始自己的本職工作:布置儀式,誦念咒語,維護保養自己脆弱的朋友們——他的活屍。

沒錯,活屍也是要保養的。逝者的靈魂歸往冥界後只留下□□,沒有靈魂的□□在某種意義上,只是一堆等待被消化的肉。就算死靈法師們用法術将他們與自己聯系起來,形成主從關系,也仍然無法阻止□□的腐爛。于是文森特每天都要花時間用魔法維護活屍朋友們,使他們避免變成腐爛肉泥的命運。

說他們是死靈法師文森特的好朋友——的确是字面意思。在還未成為守墓人的前半生中,文森特擁有幾個朋友。那都是些刻骨銘心的過往與故事,他們的死亡也是刻骨銘心的死亡,唉唉,不提也罷。一些死去的好朋友魂歸故裏,落葉歸根,埋葬在家鄉。另外一部分在臨死前握住文森特冷冰冰的手說:

“……把我的身體……帶在身邊吧……”

文森特尊重了他們的選擇,好朋友的屍體也是他的好朋友。

有時候,在墓地周邊巡邏時,會有新的屍體出現。他們往往被扔在路邊,臉上貼一些辟邪的白色圖紋,身上放一張證明身份的文件。這時,文森特就會讓活屍朋友将新成員架起來,送往墓地之中。

首先是一系列的消毒與驅邪活動,然後挖新墳将其安置,最後親自鑿墓碑。墓碑上會雕刻最基本的姓名、生猝年,沒有墓志銘,沒有人為罪人寫墓志銘。

這就是工作中另外一個重要部分:處理罪人的屍體。

每當城鎮處死罪大惡極、來路不明、與魔法相關的犯罪者,城鎮護衛隊就會将犯罪者的屍體送往文森特看守的墳墓。死去的瘋子仍然是個瘋子,他們的屍體有時候會突然爆炸,或者傳播疾病,或者散發詛咒,或者誘發災禍……他們需要專業人士處理這些屍體的遺留問題。文森特剛好幹得不錯。屍體被審判處死後,先初步經過神職人員的淨化,然後就交給文森特。

這是一條成熟的流水線。

善人、偉人甚至普通人的公墓陽光燦爛,鳥語花香,有着漂亮的鐵栅欄和莊嚴肅穆的墓地教堂。另外,某些犯罪者也有可能得到一塊安寧的墓位,只要他們生前的親友無論如何都想留一塊地方悄悄懷念。

文森特有時候會想,自己看守的陰冷孤僻之地,與其叫作“罪人墓地”,不如叫作“被遺忘者墓地”。

閑暇時間,文森特習慣閱讀犯罪者的罪案,去打探墓地的新成員、那些屍體曾寄宿的靈魂犯下的罪孽。

有人是天生的罪人,毫無理由就殘殺無辜,詛咒身邊的親朋好友;有人是倒黴的法師,在研究法術(特別是召喚法術)時被不可名狀之物污染,堕落為了怪物;有人是迷信的劍士,他殺人以滋養自己的長劍……文森特撐着下巴,心想盡管自己是個死靈法師,也搞不懂這些靈魂。相比之下,還是屍體好打交道些。由此他想到鞭屍、掘墳一類的報複行為,這個死靈法師會搖搖頭,認為可惡的靈魂拖累了無辜的□□。

案件中十份中有四五份和一個叫“煙晶會”的宗教組織脫不了關系,這個極端組織熱衷于獻祭生靈,以求“解放”。到底什麽是“解放”,什麽是“束縛”呢?靈魂在□□裏算不算一種“束縛”?文森特漫無目的地想。

他回憶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墓地之外出現了一個新的屍體,不,确切點講,那是大大小小的屍塊。那天城市護衛隊的小隊長破例親自帶着屍塊來到墓地之外,與文森特見面。

文森特喜歡完好無缺的屍體,不能忍受人們拿身體出氣。這位死靈法師極度不适地檢查屍塊們,他還以為城市法庭對這個罪犯處以了極刑,把他碎屍萬段了呢。但小隊長解釋道:

“不,他……死者不是罪犯。”

文森特幽幽地盯着她。

小隊長被盯得背後發麻,她咳嗽一聲說:“我們不知道死者的名字,不知道他的來歷,不知道他有沒有親人。他只是城裏的一名普通流浪漢。聽其他流浪漢說,死者稱得上見多識廣,去過大陸許多地方。可惜他後來染上了惡疾,雙腿因此腐爛,落了個動彈不得的下場。不久後,我們在河邊發現了他破碎的屍體……我們至今沒有找到兇手,但從現場遺留的痕跡來看,死者的死很像是煙晶會的手法。您知道,他們喜歡破壞一切,讓陰影擴散……”

文森特一言不發,保持凝視的姿态。

“咳咳……我們高度重視,還請來通靈師,試圖與死亡不久的亡靈連接。但通靈師的施法失敗了,他震驚地告訴我們:死者的靈魂不知為何被碎成了一片一片,像一盞被打破的琉璃燈……起初!我們當然認為那個煙晶會的瘋子喪心病狂,不旦碎屍,就連靈魂也要破壞。但不久兇手被捕獲,他竟然說,死者是自願的。”

文森特終于開口了:“撒謊?”

“不……不是撒謊,除非他能在精神法術的檢測下作弊。‘他是自願的’,兇手笑嘻嘻地說完這句話,突然化成了水,就這樣蒸發消失了!上級認定兇手畏罪自殺,案子結了。至于死者……我們只能把死者的屍體送來,畢竟不能确定和煙晶會染上關系後,死者的屍體會不會……”

文森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小隊長也向他點頭:“情況就是這樣,屍體已經被牧師淨化過幾次,接下來的處理就有勞您了。如果那家夥沒說謊,到底誰會自願把靈魂打碎?”

文森特蹲下來,輕輕捧起屍袋:“為了流浪。”

“什麽?”

“為了抛棄腐爛的身體,繼續在世界流浪。”這可能是沉默寡言的文森特對活人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

因此死者成為了“罪人墓地”裏唯一一個沒有姓名但有墓志銘的人,他的墓志銘寫的是:

他的靈魂漫天飛舞

各式各樣的稀奇事兒,發生頻率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畢竟住在墓地還遇不上靈異事件才是有問題。文森特作為特聘的守墓人,實力不容小觑。據統計,他累計消滅四十一起怨靈降臨事件、五十八起詐屍事件、十四起詛咒蔓延事件……以上事件都由文森特和他見不得光的朋友們處理完畢。

文森特只喜歡會死人打交道,很少處理和活人有關的突發事件。當然,只是“很少”而已:他逮到過偷偷摸摸來墓地探險的青少年,于是在死靈的幫助下将他們吓到尿褲子以杜絕此類事件;他也遇到過試圖在墓地自殺的老人,通過漫長且費勁的勸說與陪伴,最終讓孤獨的老人安全回家。

還有一件事值得銘記。

罪人墓地外又出現了一個新成員,文森特照例将他拖進墓地深處準備進行處理。誰知道半路上屍體突然睜開了眼睛!假死的人第一反應是拼命地掙紮與攻擊,試圖逃出生天。

這讓文森特很不滿意,真讨厭,護衛隊怎麽能送活人來他這兒。

敲暈掙紮的活人,拖回自己的屋子,文森特将假死的人捆綁好扔在一邊,準備想辦法聯系粗心大意的護衛隊。這時假死者清醒過來,驚恐地瞪大眼睛,環顧四周,在看到文森特的活屍朋友時倒吸一口涼氣。

文森特很久沒有見過除了護衛隊之外的活人了,也不知道說什麽寒暄話,就用自己一雙沒有生氣的眼睛不帶感情地打量他。

假死者看起來見識不淺,很快明白過來眼前的人是什麽身份。他的眼睛一轉,用虛弱的聲音哭訴:“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罪,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誰,但您一定要相信我……救救我!”

文森特說:“撒謊。”

假死者不懈努力:“我說的是真的,我根本沒有殺死那幾個人……我、我是被栽贓陷害的,咳咳咳……你們不能冤枉無辜的人啊!”

文森特說:“撒謊。”

假死者滿臉橫肉,嘴唇抽搐地圍繞“被冤枉”展開了冗長且颠來倒去的自我辯解。而面無表情的文森特仿佛神游天外,過一段時間就要說:“撒謊。”

活屍朋友們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給文森特端茶倒水,給窗戶通風,一派祥和。假死者被氣得不輕,他身體非常虛弱,逐漸體力不支,終于自暴自棄地大喊道:

“是的!我殺了那幾個蠢貨,那又怎麽樣?我喜歡屍體,所以把他們變成屍體,那又怎麽樣?”

文森特緩緩放下茶杯。

“你是個死靈法師吧,你也喜歡屍體不是嗎?你能明白我的!反正人都要死,死在我手中也一樣!放開我,你能明白的!你能明白的!”

文森特輕輕站了起來,黑色長袍垂在地上,他一聲不吭走向假死者,後者遍體生寒。死靈法師用他的指尖指了指地上捆成一團的家夥,于是那人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命嗚呼。現在,文森特終于可以去準備墓碑和墓位了。

是的,死靈法師文森特工作穩定、工資豐厚,他相當愛崗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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