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一品诰命夫人代女受禮,還是替這位不曾在京城中嶄露頭角、前幾日還在傳聞中容貌盡毀的二女兒,着實讓在場的女眷們都吃了一驚。
姜蘅被秦婉蓉帶着俯身磕頭,側過腦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這位嫡母。
你要毀了我嗎,老鐵。
李樂嘉久久地眯了眯眸,輕笑一聲,便說:“本宮竟不知,蘅姑娘是宰相之女。”
秦婉蓉不緊不慢地回道:“小女性子頑劣魯莽,幸得溫嘉公主與平西将軍賞識庇護,臣婦謝過二位恩澤,日後也将嚴加管教。”
李樂嘉審視的目光落在姜蘅身上,姜蘅覺得如坐針氈,渾身都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對秦婉蓉而言早就沒了用處,不知為何她還要主動認領,難不成真是性子大變,要當慈母了?姜蘅就算相信自己是秦始皇也不會相信秦婉蓉真的要善待于她。
她圖什麽呀?宰相府裏總不能缺少五十兩黃金吧,她也沒必要為了這五十兩黃金,把一個倔強的刺頭召回自己身邊吧?
姜蘅眉毛一皺,再度垂頭:“奴婢出身微賤,不敢高攀宰相夫人,興許是夫人認錯了。”
“霖兒自幼右膝上便有一大塊胎記,是真是假,一驗便知。”
姜蘅的蘅字,是她生母何氏給她取的,取自紫花杜蘅,屈大夫詩《九歌》中言,“白玉兮為瑱,疏石兮為芳。芷葺兮荷蓋,缭之兮杜蘅”,取美好之意。
按照姜恪竹給她取的名字,姜二小姐本名姜芷霖。
姜蘅現在右膝上的傷已經好全了,結痂掉了之後留下一塊淡淡的粉色痕跡,輔以楚煉給她的祛痕藥,基本看不出來傷口,反倒讓那塊紫色的胎記顯得更明顯了。
她自知倘若真要驗,定然是瞞不過,但是看起來李樂嘉對宰相的态度亦非交善,她夾在二人之間,只能想些緩兵之計。
本着傍嫡母不如傍公主的原則,姜蘅看了一眼身邊的秦婉蓉,剛準備下定決心當李樂嘉的狗腿子,便被鄭貴妃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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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露出端莊得體又慈愛溫和的笑容,看着跪拜的二人道:“今日為平西将軍踐行,不談其他,興許秦夫人當真認錯了,二人免禮吧。”
姜蘅長舒一口氣,姑且算是逃過一劫,等宴席結束,她得趕緊想個辦法逃離,然後去看看長寧街的鋪子,早日把她的名聲打響,避免日後多番遭人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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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宴結束後,姜蘅特地和秦婉蓉避開走,楚煉提前告知了她會在寶慶殿側門等她,她無意多惹是非,垂下頭快步離開。
“霖兒!”
秦婉蓉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姜蘅心如死灰地閉上眼睛,僵硬地轉身。
“你究竟是要認祖歸宗的,今日這般偏執,是做什麽!”
秦婉蓉聲色俱厲的模樣,平白透出大家長的威嚴來,姜蘅甚至覺得她此刻就像是一個逼迫女兒回家的母親,竟看不穿她的壞心思了。
姜蘅站定,鄭重其事問道:“您的女兒如今順風順水,哪裏還需要我為她做墊背?夫人為何還要要求我回去?”
秦婉蓉依舊氣質矜重,語氣卻柔和下來:“你是姜家的女兒,若不是今日一見,我還以為你在外野游,旁人知道了,姜家的顏面往哪兒放,滿京城的命婦,都要嘲我這個主母處事不周!”
“夫人為着的,不就是自己那丁點顏面,倘若您不在席上認我,人人都認為二小姐容貌盡毀,夫人自然哪裏都挑不出錯處!”
“固執頑劣!”秦婉蓉怒火中燒,柔緩的遠山眉黛擰成一股死結,“我既認了你,你說什麽也得跟我回姜府!”
姜蘅看了看秦婉蓉身邊,席間一直侍奉她的劉媽媽并不在場,也不知道二人在憋着什麽壞。
秦婉蓉話說的好聽,姜蘅可不敢輕易回去,她捅了劉媽媽兒子一刀、劫持劉媽媽的事尚且沒有下文,按照秦婉蓉如此敬愛劉媽媽,真要她回去,還不知道會怎麽處置她呢。
再穿過長廊便是側門,楚煉就在那裏等她,只要見到楚煉,就一定會有辦法逃脫。
如今她滿心躊躇不知如何是好,幸而秦婉蓉礙于面子不會在內宮與她拉拉扯扯。
只是劉媽媽随即就出現,讓姜蘅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那位老婦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果然不出所料的怨恨,目光轉向秦婉蓉,又變得溫厚起來:“夫人大喜了,陛下與貴妃娘娘商議北辰王的婚事,要您帶着二小姐面聖呢。”
【真】
姜蘅晴天霹靂。
秦婉蓉質疑地睨着姜蘅,問道:“有何可喜?寧兒嫁了跛腳的,北辰王如何看得上她?”
劉媽媽勸說:“夫人此言差矣,二小姐就算是妾室所生,也合該喚您一聲母親,更何況何氏早就死了,說句冒犯的,二小姐真成了北辰王妃,那北辰王不也得尊您一聲岳母嗎?”
她的神情這才稍有緩和,唇角自然地浮起一抹笑,手搭在劉媽媽的手上,自然挺直了脊背:“走吧。”
姜蘅也想逃的,就是有點怕死。
難怪她還被李卿言綁在王府的時候,他就拉着她的手腕信誓旦旦道:“就算你哪日,當真逃了,本王也有辦法把你綁回身邊。”
合着他真要娶她,開什麽玩笑。
姜蘅惋惜地想到那張被北辰王拿到手的地圖,痛心疾首。
血虧,真的血虧。
距離姜蘅上一次面聖也有些時日了,這皇帝似乎又不那麽老而虛弱了,怪不得李卿言這麽急着謀權篡位,他是真沒耐心。
姜蘅被帶進去的時候,李卿言坐在一邊,楚煉和姜恪竹也在。
她心裏一時五味陳雜,說不出的酸澀感溢出喉嚨。
楚煉似乎跟她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
皇帝面上有喜,頗具天子威嚴的眼睛審判着姜蘅,她背後一凜,剛擡起的頭又立刻低下。
李樂嘉跟她爸長得真像啊,尤其是眼睛,只不過不怒自威的上位者風範之下還平添了許多純粹和柔媚。
皇帝爽朗一笑,給二人賜座,撚了撚手上的翡翠佛串,看向姜恪竹:“朕今日本是想見見,能叫北辰王和內衛司使争相求娶的姑娘究竟如何,愛卿之女,當真是蕙心纨質,雖久居閨閣,卻氣質不俗。”
姜恪竹趕忙彎下腰:“陛下謬贊,小女頑皮乖張,多謝王爺與司使擡愛。”
姜蘅端坐着,兩只手放在桌案下糾纏在一起,靜靜聆聽君臣二人各有心思地交談,頭皮一陣陣的發麻。
其實她來與不來都沒關系,坐在此處聽着皇權中心的人對她的命運閑談,她不過是當一樽供人觀賞評價的漂亮花瓶,在得出一個中肯又令雙方滿意的價格之後轉手于人,至于她怎麽想的,一點都不重要。
哪怕當真順從了她的喜歡,也只是恰巧走運罷了。
她沒有開口選擇的機會,否則就是放蕩,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任誰的榮華富貴都在她之上。
姜蘅近乎要被這條束縛在脖頸間的繩索扼住命運的喉嚨了,殿內空間無比寬闊,一眼望不見穹頂,卻有一塊巨石砸下來,又不給她致命一擊,将她緩慢地碾磨着,一點一點磨去她的棱角和盔甲。
她最近夜裏也常做夢,夢裏有人跟她說,她逃不掉。
逃不掉什麽,她凝視着周身的枷鎖,面前又見會把她溺斃的池水。
姜蘅稍一擡頭,恰好跟李卿言對視上,他莞爾,稱贊道:“宰相教女有方,二小姐明眸善睐,知書達理,宰相不必謙虛。”
姜恪竹睨了一眼姜蘅,她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忙着找補道:“能得北辰王青睐,是小女三世之福,霖兒,還不快謝過北辰王。”
姜蘅呆呆地拘了一禮。
皇帝看起來似乎更屬意李卿言,寬厚笑稱:“朕的這個弟弟,可謂風流倜傥,京中不少姑娘仰慕,倒是從沒見他如此誇耀過誰家姑娘。”
話鋒一轉,他又看向一言不發的楚煉:“楚煉如今也不小了,朕也沒聽說過心儀誰家的女眷,也該留意起來。”
楚煉微微躬身,淡淡道:“多謝陛下關心,依臣拙見,婚配之事,不如聽聽姜姑娘自己的意思。”
姜蘅這才回過些神來,從坐席中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伏身跪拜道:“多謝北辰王殿下與司使大人擡愛,只是臣女自幼乖戾,不曾侍奉父母膝下,如今尚不願離開父母。”
皇帝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與自己的女兒差不多大的姑娘,沉下眼眸,笑看向姜恪竹,語意似誇似貶:“愛卿的女兒,倒是個有主見的。”
姜恪竹有些惶恐,攜妻一同跪拜:“小女胡言亂語,請陛下贖罪。”
皇帝大手一揮,手上的佛珠也因此發出沉悶的聲響:“不必拘禮。”
“依朕看,倒不如......”皇帝側目看向李卿言,不料卻被打斷。
“父皇且慢!”李樂嘉盛氣淩人的聲音傳進來,聽得皇帝心中一股怒火騰然升起。
她又一次不顧阻攔私闖外臣會見,裙擺與披風随着她跪下的動作旋起一陣風,大紅色的披風揚起,仿若一朵燃燒的玫瑰。
皇帝震怒:“來人!公主擅闖太極殿,把她帶下去!”
鄭貴妃也被此舉吓了一跳,趕忙給宮女使了個眼色,要她下去把人勸走。
李樂嘉卻甩開宮女扶上來的手,脊背筆直,下巴高高揚起:“父皇早知道女兒心悅楚大人,為何要給楚大人賜婚旁人!”
【假】
真勁爆啊,皇帝也沒說就讓她嫁給楚煉,姜蘅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皇帝被李樂嘉此舉氣得險些說不出話來,指着她,在鄭貴妃的攙扶下走下臺階,将放在手上把玩的佛珠仍在她膝邊:“你一個女兒家,成何體統!”
“女兒什麽都不要,不要公主尊榮,只要楚大人!”
皇帝的胸口不受控制地強烈起伏着,頭腦有些暈眩,露出痛心一笑:“朕怎麽将你慣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來人,傳朕旨意,姜家二小姐許配給內衛司使楚煉!”
李樂嘉很快滾下兩行清淚,剛要灰心離去,便聽見李卿言的聲音。
聖旨尚未拟定,一切皆有轉圜的餘地。
不比李樂嘉義正言辭,李卿言倒是顯得格外輕松自在,甚至有些輕佻道:“皇兄,二小姐似乎瞞了臣弟些事情。”
姜蘅警惕地看向他,卻聽他道。
“在北辰王府的寝屋內,蘅姑娘瞞着臣弟,不曾告訴她的閨名原來取的是霖字。”李卿言偏過頭,淡然一笑,說不上的缱绻,“是嗎?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