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姜蘅的燒一整夜反反複複,渾身發冷,還在不停出冷汗,周媽媽不放心,一整夜和衣而眠,又給她喂了一次藥,直到天将明時才完全退燒,終于能安穩睡過去。

她醒來仍然覺得渾身乏力,在床頭坐卧了一上午。

周媽媽将窗子支開,隐約有幾聲鳥雀聲傳進屋子裏,伴着簌簌的秋風,十分悅耳。

姜蘅仔細嗅了嗅,問道:“桂花開了嗎?”

周媽媽聞言走去後院看了一眼,那裏有一棵不常侍弄的桂花樹,如今星子般的花朵點綴在整片油油的綠葉上,香氣溢了滿園。

她覺得驚奇,跟姜蘅笑道:“原以為這棵樹枯死了,不想還有開的時候。”

姜蘅淡淡一笑,掀開被子下床來,走到裏屋的一個樟木箱前,将所有的銀兩取出來點數。

她憑借自己坐地起價的本領,把總報酬要到了足足三千兩,足夠去長寧街上驗資租下店鋪,餘下的錢好好裝修,還能再給家裏多添置一些器具。

再剩下的就存起來,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攢夠十萬兩銀子。

賺這些錢險些要了她的命,再有這種差事,除非開價更高,否則她再也不幹了。

周媽媽在院子裏喚她:“小小姐,有人找!”

她應了一聲,急忙把錢財用布包好,壓在樟木箱的最底下,又給箱子上了鎖,這才出去。

秋雨連綿了幾日,天色如今放晴,陽光照在她病态蒼白的面頰上,人顯得纖細孱弱。

楚煉看到她的一瞬間,瞳孔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姜蘅也是第一眼就看見在庭院中央槐樹下,身長玉立的楚煉,他穿着官服的時候氣質便顯得陰沉些,不必便服白衣飄飄,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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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将她對楚煉的印象反複拉回到初見時,在吳王府舉辦婚宴那一天的下午,姜蘅和周媽媽兩個人就這麽蜷縮在牆角,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雙黑底金紋蛇圖皂靴。

然後她擡頭,看到的才是楚煉那張漂亮卻嚴肅的羅剎面孔。

她簡直恨透了楚煉總是這樣高高在上的模樣,盡管今天他們對視上的第一眼,楚煉一句話都沒說,她都覺得自己格外狼狽。

姜蘅的腳步停在原地,與他恰好相隔那株老槐樹,現今不是槐花開的季節,更因為秋日走進尾聲漸漸零落,只剩下枯幹的枝桠。

姜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樹影映在他臉上,讓她看的有些不真切。

“你來做什麽?”她冷着一張面孔,眼皮疲累地半耷拉起來。

楚煉的聲音有些沙啞:“溫嘉公主行賞,命我接你進宮。”

她別過頭,眼睛被日頭照得有些睜不開,于是眯了起來:“我不想去。”

“姜姑娘......”

她适時出言打斷:“我有名字,我叫姜蘅。”

楚煉的話哽在喉嚨裏,頓了好久,才幹澀開口:“姜蘅,皇命不可違。”

姜蘅用力地扯起唇邊笑了一下,肩膀認了命地垂下來,輕聲道:“知道了,我換件衣服。”

楚煉的馬車在外面等了兩刻鐘,姜蘅才磨磨蹭蹭地出來,她就是故意讓楚煉多等一會兒。

她一邊梳妝一邊想,如果沒有楚煉給她的蒙汗藥,她這個時候恐怕還逃不出來,于情于理,她不該這樣給他臉色看。

可是她憑什麽不生氣呢,她站在皇城根下,看着皇權像一張網一樣把她捆綁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也才意識到自己在他們眼裏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蟻而已,于是她的自由和生死都要為了一個不清不楚的目标而犧牲,或者說,随時被舍棄,憑什麽呢?

測謊系統告訴了她太多真真假假的話,她對人的防備心已經快要超過正常社交的阈值了,如今竟然如此可笑地去相信一個連系統都不能判斷的人,會救她于水火,連她都要忍不住罵一罵自己了。

馬車的踏板有點高,她拎起裙袂吃力地踩上去,身體險些搖晃摔倒,楚煉及時扶住她的手臂,她覺得有點尴尬,在廂內道了聲謝。

楚煉回她一句無妨,手蜷成拳頭抵在唇前,低低咳了兩聲。

姜蘅這才回過頭去好好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眼中有些紅血絲,唇色也發白。

姜蘅的嘴張了張,沒有說話。

倒是楚煉,率先打破死沉的寂靜:“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她撩起帷幕看着窗外,馬車悠然行駛到了長寧街上,并不颠簸,繼而反應過來,皺着眉頭問,“你怎麽知道我生病了?”

楚煉看着她,眉眼不自覺地彎了彎,眸中便自然地盛起一泓清泉。

姜蘅撇着嘴,喃喃道:“周媽媽告訴你的?不對,周媽媽說你吓人才不會跟你說話呢。”

楚煉:“......”

她還在頭頭是道地分析:“總不能是你救的我,琵琶女的字條我都看見了。”

“還真是你救的我?”她突然錯過身子,向前一傾,而一直平穩行駛的馬車不知怎得,猛然一震,她重心不穩,險些跌進楚煉懷裏,瞪大雙眸擡起頭,才發現二人的鼻尖已經撞上了。

她幹笑了兩聲,從他的雙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光滑的布料滑過楚煉的指間,留了一寸香在他指腹上。

“就算是你救我,也是應當的。”她梗着脖子看向窗外,心裏一個勁地想讓耳朵的火紅趕緊褪下來。

楚煉默默地點着頭:“應當的。”

但姜蘅還是沒想通,琵琶女又是怎麽一回事?

楚煉雙眸劃過她腰間空落落的佩帶,把從李卿言手上搶過來的荷包塞進她手心裏:“其實你不必急着逃出來,我自會想辦法救你出來。”

他将她張開的五指一一按攏:“那日你墜入河中之前,我已經要過來接你了。把你撈上來之後遇到了玉姑娘,便讓她送你回來,嬌莺姓薛,名取一個玉字,是前淮中官鹽運使的女兒,如今已經不在百花樓了,阿婵放走了她。”

“可是北辰王怎麽可能輕易讓你放我走?”

“自然不輕易。”楚煉幾不可察地笑了笑,又咳了一聲,“他要走了那張印有北辰王私印的內宮地圖。”

姜蘅氣得差點要跳起來:“你傻呀!我肯定會想辦法逃出來的,我們費了多大力氣才找到那張地圖,只要有那張圖,扳倒北辰王不是輕而易舉嗎?”

他的神色歸于平靜,像一潭深淵:“萬一你有事呢?”

姜蘅緘口許久,也只能點點頭,她沒有萬全的把握逃出來,萬一哪天真把李卿言惹急了,就算李卿言死罪難逃,她也會比李卿言先死。

實話實說她又不是十足良善的人,她的命抵那張地圖,她還舍不得呢。

興許有那麽一些可惜,只不過之後的事情再錯綜複雜也跟她沒有關系了,她惋惜一下,以示對完成這個項目的尊重,是她作為員工最盡職盡責的表現。

“長寧街那間鋪子的租賃契已經給你拿下了,不知道你要做什麽樣的生意,我命朔風去尋了一些圖紙,晚些送至你的宅院中。”

姜蘅承認自己是個見錢眼開的小人,總算眉開眼笑:“多謝楚大人。”

她一扭頭,又思忖着其中會不會有鬼,多問了一句:“沒別的要求吧?”

楚煉看着她,好氣又好笑:“沒有。”

姜蘅樂着拍着他的肩膀,笑眯眯誇獎:“楚大人真靠譜。”

“什麽?”他眼神一閃,眉毛皺起。

她改口:“楚大人一諾千金,誇你呢。”

這是姜蘅第三次跟楚煉這麽和諧地待在同一個空間中,上一次......

上一次他沒穿衣服!

-

寶慶殿上。

沈懿荷歸京已兩年有餘,如今她自請回到鎮西關,劉皇後下旨設宴,由鄭貴妃主持,請京中命婦小姐一同為平西将軍送行。

楚煉将姜蘅送到殿門前,停住腳步。

她回過頭去看他,有些疑惑:“你不進去嗎?”

“我是外臣。”

姜蘅“哦”了一聲,又要往前走,卻被楚煉喊住名字。

不知怎得,她就是覺得,楚煉喊她的名字跟旁人喊起來的感覺都不一樣。

“進去記得行禮,公主封賞後回到席位,若是無人提你,便不要輕易開口,自保為上。”

姜蘅謹慎地點頭如搗蒜。

殿門大開,姜蘅有些忐忑地邁步進去,對着一衆矜貴高傲的女人們一一行禮,最後低下頭跪在大殿中間。

越是這個時候,她就越想回現代,打工雖牛馬,至少不用動不動就下跪。

但有時候滑跪也差不多吧。

鄭貴妃笑吟吟道:“這便是平西将軍口中那位心靈手巧的蘅姑娘,本宮瞧着,當真是個可人兒。”

沈懿荷的手不動聲色地拂過杯盞,連眉眼都不曾一動,便顯得孤高輕蔑:“溫嘉公主手下出來的,自然調教的好。”

李樂嘉的聲音從上座傳來,顯得格外威嚴莊重:“平西将軍赴鎮西關,自然用不着梳頭的姑娘了。念其這段時日侍奉有佳,沒有丢了本宮的顏面,自然要好好地賞。”

她不過一個小小梳頭女官,若是以發現逆賊證據為由封賞,不免成為旁人的眼中釘,李樂嘉與沈懿荷二人的雙簧倒是唱得好,不僅賞了她,還全了二人寬厚待下的美名。

只不過姜蘅也不知道,李樂嘉和沈懿荷二人還要互相扮演仇敵戲碼到什麽時候,她分明看見過沈懿荷給李樂嘉寫親筆信。

侍女們将賞賜獻上來,千金琥珀杯一對,胭脂紫琺琅彩牡丹紋盅一只,金錾花如意式香薰一只,銀鍍金點翠嵌寶石花果紋簪一支,另有黃金五十兩,把姜蘅的眼睛都看呆了。

她剛要行禮致謝,秦婉蓉卻突然從席上起來,雍容的臉上笑意盈盈,拂着姜蘅的背跪拜下來:“臣婦替小女多謝公主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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