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落地之後,姜蘅奮力掙紮,終于掙脫開來,她立刻拔下頭上的珠釵藏進袖子裏,卻終于在幽暗燈火之下看清了來人的面貌。
“阿若姑娘?”
簡若将黑色面罩摘下,調侃笑道:“姜姑娘防備心太過深重。”
姜蘅想到簡若不久前還受了傷,擔心自己的動作幅度過大害她傷口加重,一臉的愧疚:“抱歉,你的傷還好吧?”
“無妨,多謝姜姑娘挂念。”簡若走到拴馬的樹邊,把缰繩解開,将披風披至玄衣之上,“還請姜姑娘跟我走一趟。”
姜蘅駐足在原地,眼中變得抗拒:“為何?”
簡若深深地凝了一眼夜色之中的姜家宅院,黑黢黢的一座龐然大物,仿佛是饑餓難耐将要食人的巨獸。
“今日世子妃有恙,姜姑娘恐怕逃不了幹系。”她見姜蘅依舊不為所動,低頭嘆笑一聲,又複對上那雙審問的雙眸,“姜姑娘能夠與北辰王聯手,卻信不過我們大人要保你的心思嗎?”
姜蘅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她轉身看了一眼宅院高牆,漸漸放松了捏緊珠釵的手:“多謝阿若姑娘,也請阿若姑娘代我謝過楚大人好意。不過,阿若姑娘實在不必用信與不信綁架我,我有自己的抉擇,也有自己的去處,任何人不能左右,我從始至終要的只是自由與尊重,楚大人給不了我。”
“北辰王能給你嗎?”
馬蹄聲逼近,姜蘅回眸,楚煉的大氅才從風中平靜下來,他還穿着官服,來的方向正是內衛司,姜蘅猜測他忙于公務,才剛剛回來。
楚煉只手拉着缰繩,月亮高懸于他的頭頂,将他挺立的五官勾勒得格外清晰鋒利。
他就這樣微微偏過頭,冷淡地詢問她。
他背着光,姜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聽見簡若駕着馬漸漸走遠。
她誠實地搖頭,說不能:“我沒想過任何人能給我這些,所以我才要自己去争取。我所做的一切都無關情愛,從來都只為我自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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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事實清明袒露,旁人看去興許覺得她是刺猬露出了軟肚皮,但她自己知道,她的盔甲越築越牢固,只有這樣,她才能在塵煙與洪流中救一救自己不受裹挾,至于旁的,她尚自顧不暇。
楚煉拉着缰繩的手松了下來:“不跟我走,你往何處去?”
“我自有方向。”
“會騎馬嗎?”
姜蘅有些詫異,不明所以地仰起腦袋。
楚煉伏身下馬,将自己的大氅解下來,披到姜蘅的肩膀上,與她相隔一臂的距離,伸手要替她系上繩子。
姜蘅按住他的手,她穿的不多,手指冰涼又麻木,他的掌心卻是熱的,将她的僵硬的骨節一點一點融化了。
“你要做什麽?”
楚煉不顧她的阻攔,利落地打上一個結,手指勾纏在繩子間,最終從她的指縫中脫出:“你要去任何地方,我都不攔着你,我只是需要确保你平安,這是我答應你的。”
“謝謝。”姜蘅吸了一口氣,鼻子被夜裏的寒氣沖擊,忍不住嗆咳一聲。
他的唇角似有似無地勾了一下,很快又回歸一如往常的淡定:“夜裏不安全,野風性子溫順,它會好好載你。”
他身後是一匹良駒,鬃毛五花,禦賜之品,鼻間哼出的氣息消散在無盡的夜色與寒冷之中,姜蘅心裏有點堵得慌。
她扶着他的肩上了馬背,野風的蹄子踏了兩下,便順從地停住了。
楚煉撫了撫馬頭,說:“你與它倒是有緣。”
“我怎麽把它還給你?”
“它自己會回來的。”
姜蘅點頭,再三思索之後跟楚煉先道謝再道別,雙腿夾緊馬腹,野風得了命令,飛快馳行,風毫無顧忌地打在姜蘅臉上,幸好有楚煉大氅上的絨毛做緩沖。
她離開之後不久,姜府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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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騎乘野風在京郊繞了一大圈,一直跑到西蟒山腳下,她的手指均被凍得通紅,拉扯住缰繩的手全然僵硬。
冬日日升晚,天邊出現一層薄薄的橘色覆蓋過那層黑,她回頭遙望了一眼西蟒山,駕着野風朝夢谷閣去。
夢谷閣開業十幾天來,先前找她測算過姻緣的幾位世家小姐慕名前來給為她捧場,并憑借珍寶交易測定生意在長寧街上的稀缺性,已經有了一大批的客戶。
她照樣從來不加班,每天到點落鎖,沒有趕上的客人們在第二天會準時前往,店前總是門庭若市。
姜蘅從後院走,記得楚煉告訴她野風會自己回他身邊,便沒有拴住它,一個人往院中走。
院裏沒有點燈,她摸着黑往前走,意外聽見細碎的聲響。
她試探地又往前踏了一步,那聲音消失,一切又回歸寂靜。
姜蘅點了一盞燭燈,燭火燃燒的氣味掩蓋之下,她聞見了一股更加熟悉又詭異的味道,強壓下心底的恐懼,她把燭燈放低,幾乎貼近地面。
一條已經凝固的暗紅色血跡蜿蜒至她的腳下,她猛然将腳擡起來,血腥黏在她的腳底。
不遠處便是這血跡的主人,穿着一身灰布袍子,背稍稍佝偻過去。
姜蘅屏息繞到那具屍體前,緩緩睜開閉着眼睛,在确認死者身份之後,痛苦地閉上眼睛,擰起雙眉長久地呼了一口氣,還是控制不住抖如篩糠的身子。
她不能确定剛才詭異的聲響是不是殺手,擔心殺手還未離開,拔腿往院外跑,心髒在她的心胸口洶湧地撲騰,扼住她用于呼吸的氣管,險些讓她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野風仿佛與她有心靈感應似的,見她失魂落魄地跑出來,低低地啼鳴一聲,載着她飛奔。
姜蘅不知道她會被帶到哪裏去,睜開眼時是滿目的漆黑,眼前望不見盡頭的街道兩側好像站着無數索命的鐵索迫不及待地要将她捆綁起來。
可是她一閉上眼睛,白瞎子的死狀便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她腦海中。
他的脖頸上有一處又長又深的血痕,灰布棉袍的前面已經被鮮血染盡,枯幹龜裂的手不正常地扭曲着,雙目瞪圓,一只無用的眼睛呈灰白色,另一只黑色瞳孔凝視着她,字字句句是後悔。
一定是因為他把夢谷閣地下的實情告訴了姜蘅才惹來了殺身之禍,他們既在夢谷閣的後院殺了白瞎子卻不處理掉,就是為了警告她。
一定是這樣。
姜蘅不斷在心裏告誡自己冷靜下來,卻始終止不住顫抖,野風的馬蹄漸漸慢下來,她定睛一看,正在楚宅的門口。
守夜人替他們開了門,野風一聲嘶鳴,便有一間屋子亮了燈。
姜蘅幾乎是麻木地看着楚煉走到自己面前,她撐着馬背下馬,險些跌倒。
楚煉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撈起,攬過她的腰,察覺到她的恐懼,雙眉緊蹙:“怎麽了?”
姜蘅抓住他的手臂,嗓子被寒氣堵住,說不出話來,眼淚在此刻湧上來,她胡亂地抹了抹,終于站定。
“白瞎子死了。”
楚煉的身子一頓,低頭看了一眼眼睫被淚水濡濕的人,手臂将她的肩膀攬住,朝自己懷中攏了攏。
她渾身麻木僵直,頭輕輕靠在她的胸口,不确定自己聽到的是他的心跳還是自己心中的嘈雜。
他小心翼翼地撫過她的發鬓:“看到什麽了?”
姜蘅仰起頭,眼淚開始決堤,重複着:“白瞎子死了,他被人殺了。”
楚煉慢慢用鼻息散出一絲氣,手細細地順着她垂落的頭發替她順氣,姜蘅抽泣哽咽,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動着,在他溫熱的體溫環繞之下逐漸逼迫自己平靜下來。
一個與她有關聯的人慘死之狀,無論對她的心裏還是視覺沖擊都太大了。
“外面冷,我們進去。”
姜蘅攥着他的袖子,他用掌心包裹住那雙失溫又顫抖的手。
她走了兩步,雙腿失力,差點就要栽倒,楚煉不放心她自己走路,幹脆将她打橫抱起。
她一整晚沒有合眼,情緒太大的起伏耗盡她的心神,屋內融融的暖意撩撥起她的困倦,她受驚過度本就啞着嗓子說不出話,安靜之中很快閉上眼睛。
她這一夜睡的并不安穩,左不過半個時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楚煉的床上,他在一邊的貴妃榻上撐着腦袋,虛合着眼睛。
屋外天色漸明,晨光熹微,姜蘅抱膝坐着,疲累地撐着雙眼。
楚煉沒多久就醒了,睜開眼恰好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床頭。
相比突發之時的恐懼,姜蘅現在已經全然鎮靜下來了,盯着楚煉的眼睛,咬着牙齒道:“他們這是警告和挑釁,但他們不該對白瞎子下手!”
這是姜蘅第一次如此直觀地面對親近之人的死亡,她與白瞎子稱不上莫逆之交,但是到底在長寧街上打了那麽久的交道,連夢谷閣的名字都是他幫忙取的。
她想到自己剛到長寧街替人測算姻緣的時候,整個長寧街有一個算命體系,一行人想要将這一行業壟斷,拉着白瞎子一同加入,畢竟他在長寧街算命攤裏稱得上德高望重的存在,只不過他沒答應,每天樂樂呵呵地做自己的生意。
他自己幹自己的,也不妨礙別人賺錢,因此人緣還不錯,那群人縱然眼紅,也沒能把他怎麽樣。
姜蘅的出現打敗了白瞎子常年蟬聯第一的冠軍稱號,整個長寧街的算命攤油然而生一種危機感,她敏銳地察覺到來自同行的敵意,無奈之下只能尋求白瞎子的援助。
白瞎子對她的“騙術”嗤之以鼻,整天動不動到她攤前晃悠,那群人也就打消了念頭。
姜蘅感謝他,卻被白瞎子白了一眼:“拆別人姻緣,當心遭人報複。”
她嘿嘿一笑:“我不信因果輪回,等着我超過你吧。”
她如今是真的不相信因果輪回,否則白瞎子這種人,無論如何也不該落到慘死的下場。
楚煉走近她,問:“你想做什麽?”
“敵暗我明,若我不能先下手為強,這次死的是白瞎子,下一次是誰?”她頓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