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姜蘅......”

聽見楚煉低低地喚她,姜蘅從床上下來,堂堂正正地站到他的對面。

“楚大人,這一晚多謝你相助,這一筆賬算我欠下,日後一定還上。”

楚煉面對姜蘅,他能看見她的固執倔強,有時甚至能看見她的軟弱,他在內衛司見過那麽多的人,幾乎将人性看得極為透徹,可偏偏姜蘅的這些最讓他束手無策,她是永遠自由的魂靈,絕不會容忍自己成為任人擺布的風筝。

他明知道多說無益,卻忍不住再攔:“我會派人将你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此事由不得你冒險。”

姜蘅的眉毛微微一蹙,心中突然的躁動不知是失望還是莫名的漣漪。

“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呢?把我藏起來一輩子嗎?楚大人在京城自然可以另起爐竈再覓佳人,我卻要守着對楚大人的貞節牌坊在這個囚籠裏一輩子嗎?”

她這樣一連串的質問,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語氣有些激烈,顯得她格外咄咄逼人。

楚煉驟然發出一聲冷笑:“你自己說最厭棄利用,難道以為跟北辰王交手就可以全身而退嗎,林靖的例子擺在你眼前,姜蘅,你該知道後果的。”

姜蘅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她不是沒想過這些,但是李卿言給她的承諾經過了系統的驗證,現在擺在她面前最未知的,竟然是這位未婚夫婿。

“你難道會信情深幾許這種妄言嗎?”

他的言語之中多少藏了些譏諷的意味,姜蘅聽得明白,她在楚煉心中,似乎不過是那種為了三兩句甜言蜜語、糖衣炮彈就被騙去死心塌地的小小姑娘。

他們相處這麽長時間以來,到此刻居然連這一分的信任都要蕩然無存了。

她死死盯着楚煉,把自己的唇角咬得幾乎發白了,嘗到那麽一點刺激的血腥味,才扯開嘴角笑了笑。

“我說我信,你又能奈我何?縱然違背天家婚約,于我不過一死。”

Advertisement

他的身形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只是眉目之間多了幾分戲谑與狠戾,姜蘅從沒在他的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神情,一時被唬住。

楚煉問她:“你不想知道北辰王妃是怎麽死的嗎?”

他語氣平淡,就好像歲月史書清點一個無關緊要之人的生平,過往歲月中自認為轟轟烈烈的愛恨情仇或豐功偉績,都不過寥寥幾語,一筆帶過。

李卿言已三十有二,尚未婚娶,二十年前西狄王為求與大周交好,将年滿十歲的小女兒送至京城,先帝為二人訂下婚約。

在大周百年的長河之中,被送到京城為質為妃妾的西狄公主數不勝數,少有寵冠絕倫之人的名姓或能被人銘記一時,大多數女人被迫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埋骨異鄉,這位小公主也像是被遺忘在洪流之中。

其實當年對于這位小公主的身世衆說紛纭,西狄王寵愛自己的小女兒,必不舍得,便選了王公的女兒封為公主,差送給先帝不受寵後妃的幼子。

“那一年我還在玉門關,我見過她。”楚煉輕笑了一聲,姜蘅也分辨不清這其中的情緒,“她确實是西狄王的親生女兒,你們二人也确實相似。”

她的身子抖了抖:“她怎麽死的?”

小公主與李卿言,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成一段佳話。

她來到京城的第八年,二人奉旨完婚,彼時收複西狄已是大勢所趨,新帝登基又逢西狄王意外薨逝,大軍壓至西境,西狄群龍無首負隅頑抗。

大周軍隊憑借一張精準的堪輿圖直搗黃龍,西狄不出三日潰敗。

李卿言憑借進奉堪輿圖打消皇帝猜忌,受封北辰王。

那張圖的起草,是小公主親手繪制,大婚當夜,小公主自缢于王府。

婚禮未成,小公主又是西狄身份,不得入李氏宗廟。

姜蘅聽完,如墜冰窟,倒吸了一口寒氣。

她明白楚煉的意思,他在警告她,李卿言待枕邊人尚且如此,對她的一時許諾,不能當真。

姜蘅不是不能一走了之,她對那只金鑲玉的手镯能帶她返回二十一世紀有很大把握,只需要找出觸發機制的方法即可,可是她如果不管不顧,周媽媽一人承擔着滔天的皇命,簡直如一只蝼蟻。

她要跟楚煉解除婚約,還要在殺了白瞎子的人殺害她之前,給自己留足夠的時間找尋通過手镯回到現代的方方法。

如果李卿言這條路行不通,她只能另尋他法。

姜蘅看向楚煉,賭氣過後,從各種方面考量,他都是合作的最佳人選,身後還是溫嘉公主。

她從不擔心楚煉不肯放她走,畢竟事成之後他一定樂得與李樂嘉圓滿,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場心甘情願的合作什麽時候才會有盡頭,也擔心自己到最後舍不得走。

她兩袖清風來,對這個世界,本來就不該有太多的羁絆牽挂。

事已至此,姜蘅打算先逃避一下:“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

楚煉沒有攔她,她打開門,乍洩的晨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定睛,這一日的天氣并不算太好,天陰沉沉的。

幾片白白的雪花搖搖晃晃落到她的掌心,被她的體溫融成一灘清澈的水,她下意識地回過頭,楚煉還站在門邊。

“下雪了。”

這一年的雪來得很早,聖歷三年十一月二十九,姜蘅在大周看的第一場雪。

這場雪來得毫無預兆,越下越大,馬車行駛到長寧街的路面上留下兩道濕漉漉的肮髒痕跡,游人撐着傘行色匆匆,整個長寧街都變得冷清肅穆。

今天長寧街上有兩件大事,一整年不休假的算命大師白瞎子沒來擺攤,同行幾家歡喜幾家愁;世子妃小産,吳王擡侍妾為側妃。

姜蘅回到夢谷閣後院,發現白瞎子的屍體已經被處理掉了,雪将清理之後的殷紅痕跡掩埋沖刷,院子中就好像從來沒有過這個人的痕跡。

她還在疑惑是誰,店鋪中她招來的女工青岚給了她一張字條。

午時清茶軒相候。

看青岚的反應,應當沒有見到白瞎子的屍體,剛好李卿言派人送來字條,必然是李卿言提早前來處理過。

她跟李卿言見面之後,得把白瞎子的屍首讨要來,他沒有親人,無人送終,她必然得安葬好他。

姜蘅将紙條丢進炭盆中焚燒,注意到櫃臺邊上放着一尊巨大的天然瑪瑙石,未經粉飾雕刻,暗紅沉郁,品質渾然天成,一看就是産自西狄的貨品。

青岚很有悟性,在她手下學了幾天,就很會識貨了,雖然性子膽怯一些,大事上她不在拿不定主意,時而的決斷還是很有水平的。

“今日店門一開,隔壁長門驿館的一位大胡子商人就忙不疊将這塊瑪瑙送來,我瞧着成色實在好,便自作主張留下了。”

姜蘅贊賞地點點頭:“雪停之後,送去給鬓影閣的張娘子,讓她先選最好的部分切割,剩下的我們再請工坊的珂兒做加工。”

“是。”

姜蘅坐下來比對賬目,面前産生一大塊的陰影,她擡頭,周媽媽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有些驚喜,望向外面的大雪,又不免擔憂:“周媽媽,雪天路滑,您怎麽來了?”

“念着你如今經營辛苦,恰逢今日落雪,叫你吃點餃子,身上好暖和暖和。”周媽媽眼睛笑眯着,“老身的手藝比不上宰相府的廚師們,你便将就吃幾個。”

姜蘅把食盒打開,裏面的餃子還騰騰冒着熱氣,薄皮大餡,白湯香濃。

她沒用過早膳,此時正餓得慌,招呼了青岚一起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周媽媽在餃子餡裏摻了蝦,口味鮮甜,暖意滑進胃裏,身上的寒意全部消解了。

青岚坐在一邊贊不絕口,她是饑荒逃難被人牙子拐賣來京城做婢女的,姜蘅想着,既然要賣進姜府,倒不如自己收了她,教她一些本領。

姜蘅看着青岚吃着餃子都要哭出來了,不由得一笑,便疏忽了嘴裏嚼着的東西,被一塊堅硬的東西硌得牙齒酸疼。

吐出來用帕子擦幹淨了,她發現是一枚錢幣,看向周媽媽的眼睛裏藏了些驚訝。

周媽媽期盼的眼神落到了實處,說:“小小姐吃到這枚錢幣,往後都要順遂安康。”

青岚有些豔羨,突然輕呼一聲,也咬到一枚錢幣。

“你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好好陪着小小姐,老身死也能瞑目了。”

姜蘅放下筷子,鄭重其事道:“周媽媽,不許說這樣的喪氣話,你會長命百歲,福壽延年。”

她本來想多添一句,卻覺得自己早晚會食言,便啞了口。

周媽媽嘆笑,引起了激烈的咳喘,她用手帕接着,竟然咳出血來。

姜蘅頓時警鈴大作,一句關心尚未問出口,周媽媽便立刻昏了過去,她立即喊道:“青岚,去請醫官來!”

她廢力地将周媽媽擡到後院的屋子中,裏面有兩間簡陋的房間,屋內燒着的炭火已經熄了,寒意襲骨。

她被帶進了夜裏看見白瞎子死去的陰影中,雙手止不住的地抖着,柴火劃了四五下才冒出點火星子。

炭火噼裏啪啦燃燒着,青岚把京城春風醫館中的大夫請來了。

大夫替周媽媽把了脈象,大驚失色:“這......這......”

姜蘅急不可待:“怎麽了,您快說啊。”

大夫捋捋胡子平靜下來:“這位夫人中的是落回之毒,此毒為慢性毒藥,逐漸侵蝕身體,無藥可醫,老夫縱使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啊。”

她握着周媽媽的手一緊:“好端端的為何會中毒?”

大夫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言語道:“落回之毒陰險罕見,前朝記載,多見于宮中,前朝盛寵蕭貴妃便是遭文淑妃陷害因此毒而死,百餘年來不曾尋得解藥。”

青岚送走大夫後,姜蘅還在喘息着,只覺得喉嚨被緊緊拴住,有一只無形的手束縛她的手腳,讓她眼睜睜看着身邊人一個一個被當成玩物一樣離去。

屋門被人推開,李卿言闊步走進。

“莫非姜姑娘是個不信守承諾的人,還是說對楚大人動了真情,夜半糾纏?”

他的眸中陰桀,令人膽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