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姜蘅在楚煉說出這句話之前,搶先把自己心裏的答案問了出來:“你要成婚了?”
楚煉眉心一皺,反問道:“你很希望我成婚?”
姜蘅搖搖頭,複又點點頭,但是以她的立場,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适,最終還是保持緘默。
“我要南下一段時間。”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
照理來說,楚煉在吳王一案上立了功,哪怕他已經位極人臣,升無可升,論功行賞也不應該讓他下江南。
如今朝中是李卿言當權,姜蘅不難猜測,一定是他找借口把楚煉支出京城。
她憋了一口氣在肺裏,只能無奈地問道:“你何時離開?”
“除夕一早。”
怪不得李卿言跟她說除夕陪她一同回門。
姜蘅站起身:“我去替你勸北辰王。”
楚煉拉住她的手臂,把人拽回椅子上,聲音嚴厲起來:“與你無關的事,為何要牽扯到自己身上?”
“怎麽就與我無關了?”她氣鼓鼓地轉過身子,正對上楚煉那雙探尋的雙眸,又敗下陣來,“與我無關又怎樣,我喜歡多管閑事。”
她說得義正言辭,有理有據:“無論是照律法還是照情理,他這麽做就是會受人诟病的。”
楚煉聽她頭頭是道地分析,眼中浮出笑意。
Advertisement
姜蘅話語一頓,意識到了些什麽,雙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收斂微笑,說:“我有自己的考量。”
楚煉今日來,就是為了跟周媽媽告別,只不過意外遇上了姜蘅,同她多說了幾句,二人再度恢複疏離,姜蘅送他到院門口。
她在心裏排練了千言萬語,到嘴邊只有一句話:“望自珍重。”
他身上的白色融入雪景中,整個人便消失了,這一場雪愈下愈大,眼見着要把院子門前的道路堵塞住了。
姜蘅回了王府,發現李卿言今日直到晚間都沒有回來,她的心裏一陣不平靜的亂跳。
雪夜裏,她不顧芍蘭的阻攔,執意回到京郊宅院。
馬車車夫聽從她的命令一路疾馳,她的心跳加快,聽到馬車外一聲微弱的呼喚。
青岚走在風雪裏,認出了她的馬車,急切哭泣道:“王妃快去看看吧,周媽媽不好了。”
馬車剛在宅院前停穩,院子裏傳來王娘子的兩個女兒凄厲的哭喊聲。
青岚跌跌撞撞地跑進屋子,哭喊道:“周媽媽!”
姜蘅的心頓時被拽進永夜,腳沒入雪裏,踉跄地跑進屋中。
她兩眼一黑,險些跌倒,王娘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重振了精神之後,姜蘅跪到床榻一側,牢牢握住周媽媽的手,那一瞬仿佛有人為她下了啞藥,她哭不出來也說不出話。
她還想着如果她能喚一喚,興許周媽媽就能睜開眼睛再看看她。
但她此刻失了聲,感受着那一只再也不能握緊她的枯幹的手,五感都變得麻木。
王娘子的動作很快,已經替周媽媽擦洗過身子,換好了壽衣。
地上冰冷,王娘子和青岚想要把她扶起來,可她的身子軟作一灘水,骨架散盡,只剩一副單薄的皮肉。
姜蘅這才敢擡頭看一眼周媽媽,她阖着眼睛,寧靜安詳,只是唇間的蒼白難以遮掩她在過身前歷經病痛折磨的苦痛。
青岚在一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我應該早點去請王妃來,不至于見不到周媽媽最後一面。”
王娘子抱過她的肩頭,說:“周媽媽若是還在,也不願意見你如此自責。”
青岚仰頭看了一眼王娘子,以為她無比冷靜,她望着周媽媽的臉,早已經淚眼婆娑。
屋子裏始終有細弱的哭聲,卻不是來自于她。
姜蘅不明白,為什麽她們都能哭出來,而周媽媽是對自己最好的人,她的眼淚卻沒有一滴為她而流。
雪花被風吹着飄進來,她想站起來,渾身一顫抖,又跌落回原地。
周媽媽的手從她的手心無力垂落,她急忙又把那雙手護到自己的心口處。
可是怎麽都捂不熱。
王娘子強忍悲痛,起來主持大局,吩咐兩個女兒去找喪儀隊的人來處理後事,又想要聯合青岚一起把姜蘅扶起來。
姜蘅的臉貼在那雙手上,牢牢地閉住眼睛。
青岚勸道:“王妃,地上涼,跪久了對身子不好。”
王娘子也勸:“王妃要注意着身子。”
這些話鑽進姜蘅的耳朵裏,變成扭曲的字符,她分辨不清,于是充耳不聞。
屋內爐火正盛,姜蘅渾身的骨頭卻無比僵硬寒涼,輕輕一擊就能擊碎。
青岚站直身子,抹了一把眼淚:“我去請楚大人。”
王娘子攔她:“夜深風雪,楚大人未必會來。”
青岚于是打消了念頭,想着姜蘅一直這麽跪在地上也不是辦法,只好去煮點溫熱的粥食,翻出一個軟墊來墊在她膝蓋上。
一整晚的燭火燃盡了,姜蘅還跪在床邊,她的固執在此時此刻發揮到了極致,誰人去勸說也沒有用。
王娘子把兩個女兒哄睡了又回來,一臉擔憂,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陣敲門聲淹沒在風聲中,王娘子聽得不真切,還是猶疑地開了門,見到來人,不免覺得驚訝。
“楚大人?”
“發生什麽事了?”楚煉翻身下馬,渾身的衣物還沾着風,差一點不顧禮數闖進來。
本來已經到了他就寝的時間,他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裏不安得厲害。
騎馬至北辰王府發現那裏燈火熄滅了,以為姜蘅早已休息,又覺得不妥,在風雪最盛時騎馬狂奔至此。
王娘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快步跟上楚煉的步伐,将周媽媽去世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楚煉聞言,步子沉重了起來。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屋門,周媽媽安然地平躺在床上,窗邊跪着的小小人垂着腦袋,眼睛不平靜地扇動。
她的膝蓋有舊傷,不能久跪。
楚煉解開自己的大氅,快步走上前去,将大氅披在她身上,本想将人捧起來,姜蘅卻警覺地睜開眼睛,雙眼通紅地瞪着他。
從周媽媽中毒到過身這将近一個月的時間,她不僅沒能挽救周媽媽的性命,甚至連毒害她的兇手都找不到。
依據李卿言給她的證據,李樂嘉始終是她的第一懷疑人,阿婵和楚煉三番兩次為李樂嘉開脫,并沒有證據,三言兩語并不足以打消她對李樂嘉的疑心。
尤其是此時此刻,李樂嘉的親信就在她面前。
她的恨意直接湧上心頭,從袖口拔出一把匕首,朝楚煉刺去。
他及時反應,接住了刀刃,血液頓時在他手心迸濺開。
王娘子驚叫一聲,要來攔住姜蘅,楚煉回頭制止:“你先去休息,這裏有我。”
姜蘅被楚煉一句話拉回現實,用盡全力的手驟然松開,刀刃落在楚煉血肉模糊的手掌中,滑落到地上。
他擔心她再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将那把匕首踢到遠處,發現那是他送她的新婚賀禮。
楚煉把人緊緊擁進自己懷中,不忍心讓周媽媽看到這般場景,便把姜蘅打橫抱起,抱去了她的屋內。
等了許久的喪儀隊的人這才有機會讓周媽媽入棺。
姜蘅窩在他的懷裏,像是一條脫離水的魚,大口喘息掙紮着。
楚煉騰出另一只手替她順氣,她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隔着厚重的衣物,姜蘅終于嗚咽出聲。
她的聲音極盡委屈又不甘,楚煉默默聽着,說不出一句能夠安慰的話。
“憑什麽......”姜蘅抽泣着,“周媽媽做錯了什麽,憑什麽要對她下手。”
她忍住哭腔,雙眼布滿紅血絲,眼淚傾盆而出,怒視着楚煉:“楚大人,你告訴我憑什麽,公主有滔天的權勢,一定要對無辜之人下手嗎?”
青岚方才看到楚煉血淋淋的手心,替他送進來一卷白布,楚煉撕下一條布在手心簡易地一纏,血液很快将白布浸染成刺目的紅色。
“阿蘅,不是公主,害了周媽媽的另有其人。”
姜蘅抓住他的胳膊:“事已至此,你為何還要為她開脫!”
楚煉閉了閉眼睛,不顧她像一頭小獸一樣奮力地掙紮,把人桎梏在自己臂彎的小小空間裏。
姜蘅也鬧累了,實在沒有力氣,氣血耗盡之後,無助地靠在他的胸口。
她取出最後的信任,無力問道:“你告訴我,是誰?”
回答她的沉默像這亘古的夜一樣冗長,她苦笑一聲,在他懷裏只留聲息。
她傷心過度,暈睡過去。
楚煉把她抱到床上,身子不敢有一寸偏移,便保持着坐卧床頭的姿勢,任由她趴在自己腿邊熟睡,他望着身邊淚痕未幹的小人兒,睡睡醒醒,一夜天明。
姜蘅醒來以後,只覺得自己渾身酸痛,尤其是膝蓋,根本直不起來。
她注意到了楚煉那只手,血跡已經幹涸,把她錯亂的記憶拉回她恨意徒生的夜晚,頭便開始一陣刺痛。
她走到門外,看見和雪融為一體的白色喪布,終于清晰地認識到,周媽媽去世了。
姜蘅的手一陣陣發抖,拿着浸過熱水的帕子想給楚煉擦拭傷口,眼淚不争氣地落下來。
楚煉清醒過來,接過她手上的熱帕子,聽見她的聲音:“對不起。”
他搖搖頭,沖她伸開雙臂,姜蘅想也沒想就往他懷裏撲去,不斷重複着:“我沒想傷你,對不起,我不該怪你。”
楚煉的指腹拂去她的淚,等她哭夠了,另一只手稍一用力,把她整個人提起來,抱進自己懷裏。
他的聲音平緩而輕柔,讓她躁動的心平複下來。
楚煉許諾:“我會查清楚真相,決不讓周媽媽枉死。”
姜蘅閉上眼睛,任憑眼淚落下來。
她有預感,憑借內衛司的查案能力,楚煉興許早就将兇手查出來了,他為什麽就是不肯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