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下)
(中)(下)
(中)
1
陳逸的手機被劫匪搶走了,要登記要排隊,一時間拿不回來。
他站在超市門口發了會兒呆,唐澤睿不知道什麽時候跟在他身後,給他遞了塊餅幹:“我要去警局錄筆錄,你也要去拿手機,一起吧。”
他已經太疲憊,疲憊得來不及假裝冷漠,和唐澤睿保持距離。唐澤睿幫他拎着超市買的東西,似乎剛才被當做人質的人不是他一樣。一路無言,他閉眼休息,唐澤睿沒有打擾他。要做筆錄的人很多,兩人在門口等,一等就是一晚上。陳逸破罐子破摔,在座位上睡覺。醒的時候,發現身上有件外套,他覺得眼熟,看了眼身旁穿着衛衣在看手機的唐澤睿,心裏了然。
又擡手看表,這個動靜引得唐澤睿轉頭看他,“怎麽了?”
陳逸搖頭,“三點了,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一張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吓人。唐澤睿說不用,起身離開,回來已經接好了熱水遞給他。
2
“我送你回家吧。”
唐澤睿以前和他一塊兒補課,那時候他們經常一起回家。
下課的時間是晚上五點,差不多到飯點。唐澤睿和他經過補習老師家門口的小吃街,會買兩個灌蛋餅,時間充裕會找一家麻辣燙一起坐下吃。吃完晚飯,再慢慢一起走回家。
他們不住一個小區,也不順路。唐澤睿家裏遠,要坐一個小時地鐵。但他總是跟着陳逸慢悠悠走到陳逸小區門口,看着他進小區,才自己去坐地鐵。
走到陳逸家大概要十五分鐘,兩個人就邊走邊聊,聊最近看的電影,看的書,聊最近遇到的麻煩。
陳逸也是隔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唐澤睿和他回家竟然不順路。
有一段時間,他總是忍不住想這件事,想唐澤睿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和他一起走回家。因為他們一起走回家的這段路,甚至和地鐵站都不順路。
“我後來去你家那邊找過你。”
陳逸愣了一下,微微側過頭,“工作以後,我就自己出來租房子了。”
“我聽說了,對不起。”
唐澤睿去找的時候,那套房子大概早就換了主人。那時候,陳逸每天給他發消息,每天都石沉大海。陳逸想到這裏,不由攥緊手,語氣也冷淡了兩分:“不勞煩你了。”
“你還在怪我。”
陳逸本來在往前走,突然停下。
唐澤睿也跟着停下。
陳逸深吸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擡頭看他:“你希望我怎麽樣?假裝什麽都沒發生,熱情地和你敘舊嗎?”
唐澤睿撓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逸仍然站定在原地,“你一定要跟着我,那我們就在這裏把事情說清楚。唐澤睿,你當年是什麽意思?現在又是什麽意思?你現在到底想幹嘛?”
夜裏風突然吹起來,陳逸冷得打了個哆嗦。他突然就想不管唐澤睿,自顧自回去睡一覺。
這很簡單,聯系方式他早就拉黑了,唐澤睿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裏,在哪裏工作。所以,只要他裝死,就可以擺脫這些煩心事。不會再見面的人,也不用編什麽理由,不用講那些冠冕堂皇的話。
冷風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陳逸突然明白了。
唐澤睿為什麽會突然杳無音訊。
3
高三最後一次見面,是考試後一周。
每個人上交自己填報的志願,然後找老師同學拍照。
陳逸高考考得不好,成績沒出來他就感覺得出。加上家裏的事,畢業典禮的時候,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肩頭一沉,一只手已經搭上來,“怎麽了?心不在焉的,昨天又沒睡好?”
陳逸搖頭。
“哎,我考出駕照了。下午他們要去玩劇本殺,一起?”
陳逸擡頭看他,點頭。
玩完劇本殺,大家有的自己回家,唐澤睿最後送陳逸回家。
在車上,陳逸說:“我可能要去外地了。”
唐澤睿微微一愣:“沒事,咱們到時候可以微信聯系。現在通訊這麽發達......”
陳逸很輕的應了一聲。
車裏沉默了兩秒,在等紅燈的檔口,唐澤睿飛快看了一眼後視鏡,輕聲問:“專業呢?戲文,能報上嗎?”
陳逸搖頭:“不知道。”
車很快開到了,唐澤睿把車開進小區,靠路邊停下。
陳逸還坐在車上沒走,唐澤睿先下車,“不想回去啊?”
陳逸還是搖頭。
讀書的時候,他每天都在想,怎麽能離開這個家。可現在,高考他好像也搞砸了。所以,就算離開這個家,去的也不是他期待的地方。
在所有人都對未來滿懷憧憬的時候,他卻感覺前所未有的茫然。
腦袋一沉,唐澤睿的輪廓在黑暗裏模糊,卻襯得他的神情格外柔和。
黑暗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在一下一下的錘擊胸膛。萬籁俱寂,他擡頭看向唐澤睿,心髒所有的血液都在加速沸騰,細細密密灼燒着血管。他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對唐澤睿說:“我不想和你分開。”
停在他腦袋上的手馬上擡起來,唐澤睿有些怔忡,張了張嘴,然後笑道:“說什麽傻話。”
“我喜歡你。”陳逸下定了某種決心,說完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唐澤睿。
周圍一下子寂靜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唐澤睿的目光在黑暗裏閃爍了一下,張嘴,卻沒說出什麽。
時間一下子走得很慢,陳逸的目光漸漸黯淡,他抿嘴,勉強笑了笑,“今天跟他們喝酒喝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別放在心上。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你再見。”
他已經預想過這樣的結果,可真正發生的時候,胸口還是發悶,壓得他有些喘不上氣。離開車的時候,鼻子一酸。他飛快眨眼,深吸一口氣,才把眼淚憋回去。
正準備離開,手臂一緊,他的心髒也突然被緊緊攥住,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陳逸......”
唐澤睿只是喊他的名字,他卻覺得心跳如鼓槌一樣,耳邊只剩下隆隆的聲音。
唐澤睿松開手。陳逸突然覺得不安,轉身。還沒有看清唐澤睿的神情,陰影已經壓上來,他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天晚上很涼,但唐澤睿的身體是暖的,隔着衣物他也能感覺到溫暖,還有一股淡淡的皂莢味。
唐澤睿的呼吸還在他耳畔,他卻有一種幸福到不真實的感覺。
那天,是一個夢。
他只能把那天當成一個夢。
這樣,在回憶過去的時候,至少他的記憶裏還有一件美好的事情。
小區裏有人按喇叭,懷抱松開了,他們的道別有些匆忙,沒來得及把事情說清楚。但那時候,他覺得他們未來還有很長的時間。
回去以後,他給唐澤睿發了一條晚安。
唐澤睿也回了一個一樣的表情包。
他沒有問唐澤睿,他們現在算什麽關系。也許,因為志願填報發生的争吵,還有定期要來這裏追高利貸的□□,這些事情幾乎把他淹沒,讓他嘗到一點小小的甜頭就覺得是世界上最甜的糖果,并無限地美化這顆小小的糖。
第二天,唐澤睿沒有再給他發消息。他等到晚上八點,忍不住主發消息,問他是不是在忙。九點,沒有回複,十點,還是沒有回複。
這天半夜,他醒了三次,每次看手機,都沒看到消息提醒的标志。
早上,他又确認了一遍,還是沒有回複。
也許,唐澤睿出去旅游了?也許他還有別的事要忙?他越想說服自己,心頭懸着的那塊陰影就越大,好像随時都會砸下來,把他的心鑿穿一個大洞。
4
對陳逸來說,那個暑假發生了很多事。
他的父母離婚了。媽媽成功離婚後,每一天幾乎只有兩種狀态,躲在房間裏哭,或者走到房間外對所有人惡言相向。離婚以後還是他爸的那個人,大巴車上偷人東西當場被抓,關進拘留所。出來後,又被收高利貸的打斷了一條腿。
高考成績不理想,最後壓線進了本地的一本,學的是他沒興趣的食品生物。
暑假過半的時候,家裏因為沒交錢斷網了。在斷網前,七月到八月,整整一個月,唐澤睿都杳無音訊。
陳逸後半個暑假找兼職打工,補貼家用,遲遲沒把網費補上。跟同事說的,是有事直接聯系座機。心裏想的卻是,他寧願收不到消息,是因為沒有網。好像網絡一連上,空白的消息每天都會變成對他赤裸裸的淩遲。
起初,他渴望唐澤睿能夠回複他,他甚至想要打電話問問,哀求他。這種想法每天都折磨着他,到後來,他才後知後覺,那天那個擁抱大概不是回應,而是唐澤睿對他的同情。
現在,冷風吹得他想要回家,他突然又多明白了一層。
唐澤睿五年前大概也是這樣,如此厭煩地希望能甩掉他這個包袱。比起當面拒絕後的糾纏不清,不如在回去後用沉默來解決所有麻煩。
陳逸不知道現在明白這點以後,他該作出什麽表情。
他問唐澤睿:“你當年是什麽意思?現在又是什麽意思?你現在到底想幹嘛?”
其實,不該問的,他想。
當年的事情如此清楚,他還指望唐澤睿能說什麽呢?除非,唐澤睿說他當天回去就發生車禍,變成植物人在醫院昏迷,一昏迷就是五年。不然,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解釋的餘地。
“我喜歡你。”
......
“耍我很好玩?”如果是五年前,哪怕是杳無音訊的暑假後,他都會被幸福沖昏頭腦。
可五年後,太遲了。
“我沒有耍你。陳逸,我喜歡你。”
(下)
1
唐澤睿從小到大順風順水。
男生都能和他玩兒到一塊,女生緣也不錯。初中經常有女生跟他表白,他迷迷糊糊談過兩個,但初中無非是小孩子過家家,誰也不懂。到高中,又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第一次注意到陳逸,是一次午休。那時候所有人吃完飯都去小賣部或者操場放風,他回教室拿水杯,看到教室裏只有陳逸一個人坐着,在看書。他走過去,瞥到書封上寫的:《白夜行》
後來有一段時間,他經常能看到陳逸在看東野圭吾的書,一本接一本。
他不知道當時為什麽和陳逸搭話。他也看東野圭吾,但遠不到熱愛的地步。大概是因為這個男生很安靜,和其他人太不同。大概因為唐澤睿問他好幾句,他才會答一句,激起唐澤睿的逆反心理,偏要讓他多說幾句話。
那時候,唐澤睿和班裏大部分男生都能嘻嘻哈哈的打鬧開玩笑,卻和陳逸很不熟。因為陳逸看上去就是個很冷的人。他獨來獨往,一個人看書,中午一個人吃飯。體育課要兩兩搭檔,他也絕不主動争取,而是淡淡地在一旁等剩下最後一個人,然後和對方自然組隊。如果沒有人,他也是淡淡地,就自己走到一邊,什麽也不說。
最初和陳逸聊天,他好像隔着一層厚厚的玻璃,完全不明白這個人在想什麽。陳逸是一個距離感很強的人,唐澤睿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
他想知道,那層厚厚的玻璃後面是什麽。
抱着這樣的心态,他開始和陳逸聊天,一起吃午飯。
漸漸地,他發現東野圭吾變成了茨維格,變成了薩特和加缪。他和陳逸的話題也從懸疑推理轉向了哲學的範疇。唐澤睿從沒想過要和他的朋友聊這些,但如果是陳逸,一切似乎都變得非常合乎情理。
後來,不止聊書,他們開始聊電影,聊最近喜歡聽的歌。
之前,他覺得男生之間聊這些很奇怪,但因為是陳逸,所以變得理所當然。
體育課在一組,吃飯坐一起,下課在一塊兒,不知不覺,他和陳逸的關系竟然變得這麽近。
唐澤睿發現,陳逸高興的時候也會笑,課間或者體育課也會有玩瘋的時候。以前,他一直以為陳逸是一個安安靜靜,不喜歡惹麻煩的人。可他會在朋友摔倒後,主動選擇體育補考陪對方去醫務室;會在自己班級女生受欺負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維護她。
玻璃破碎後,他詫異的發現,這個人變得如此鮮活。
2
陳逸變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所有人都沒想明白,陳逸這樣沉默寡言,性格冷淡的人,怎麽會和他關系那麽好。
有時候,唐澤睿自己都不明白,心裏又隐隐有些得意,因為陳逸對所有人都保持距離,唯獨對他格外親近,直到他和沈文潔談戀愛。那天的氣氛很奇怪,明明他和沈文潔光明正大,他卻做賊心虛似的不敢告訴陳逸,一直拖到所有人都知道,瞞不下去。那之後,他覺得陳逸又默默築起了一面牆,隔在自己和他之間。
課間,他總是趴在桌上睡覺,讓唐澤睿沒有和他搭話的機會。午飯的時候,陳逸沒找他一起,一個人去吃。陳逸在疏遠他。
理智告訴他,這種疏遠毫無道理。他和其他朋友聊過這件事,得到的回複是:“他是你什麽人,談戀愛都要管,未免管得太寬了。這種人不适合做朋友,還是早點撇清關系吧。”
他想說,陳逸不是這樣的。可他不明白陳逸為什麽要疏遠他。
這件事是陳逸先挑起的,唐澤睿沒有主動去求和。一個學期,兩個人幾乎都沒什麽交集。但他總是忍不住在意。食堂看到陳逸一個人端着盤子沒地方坐的時候,課間陳逸趴在書桌上睡覺的時候,秋游的大巴車上看到陳逸沒位置坐的時候,還有游戲邀請頁永遠不在線的頭像。
他每次都要花費一些力氣抵抗他的下意識習慣。這些習慣早就滲透進他的生活裏,他自己都覺得誇張,好幾次去小賣部,他習慣性買了兩個人的飲料或者冰棍,沈文潔說謝謝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順水推舟把東西交給沈文潔。
他隐約感覺到,他們兩個這樣是因為沈文潔,卻不明白為什麽。他和沈文潔談戀愛的時候,一起打游戲,一起吃飯,課間探讨作業,午休一起去小賣部。他和沈文潔做的事情,除了換情侶頭像,似乎都和之前跟陳逸一起的時候沒區別。
一切都很平淡,沒有特別好,也沒有特別壞。
也許對沈文潔來說,這樣的戀愛有些太平淡。沈文潔在□□上和他提分手。他們分手分得也很平淡,兩個人各退一步變回朋友,到學校沒有想象中尴尬,還能互相笑着打招呼。
分手以後,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時間想到陳逸。他在一個課間找陳逸而陳逸沒有再拒絕他。那天中午,他們自然而然的開始一起吃飯,一切又恢複了以前的樣子,又好像有什麽不同了。
3
事情再一次有變數,是他和沈文潔複合後。
陳逸沒有像上次那樣疏遠他或者躲着他,而是微妙地後退半步,退回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第一次分手是沈文潔提出的,第二次卻是唐澤睿,他也不确定他在不滿意什麽,大概因為他和沈文潔确實更像朋友而非戀人,他主動提出分手。可這次分手後,他和陳逸沒能恢複以前的樣子,陳逸還是維持着普通朋友的界限,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親近他。
同時,已經有個女生開始和他頻繁地并肩而行,成雙入對。
原本,他想當然的以為,分手之後陳逸會在原地等他,然後他們又可以恢複原狀。可現在,陳逸抛下他了。
人有時很奇怪,沒有立場生氣的時候,心頭也會起無名火。唐澤睿沒有立場生氣,心裏卻煩躁得厲害。他心理上下意識的把這些歸結于陳逸對他們友誼的背叛。他和陳逸是好朋友,陳逸卻想親近他就親近他,想疏遠就疏遠。
那段時間,唐澤睿不知道自己在幹嘛。有時候招惹完陳逸,看着他難看的臉色,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做了件糟糕的事情。
一天陳逸突然說要和他談談,他照舊發洩他的不滿,消極對話。
陳逸突然炸了,質問他憑什麽生氣。他第一次見陳逸發脾氣。因為憤怒,陳逸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記得那天陳逸哭了,眼眶通紅。他心裏所有的別扭和不滿,突然都變成了無措。
他說不清緣由,可是陳逸哭的時候,他心裏好像也會被突然揪緊,感覺到疼痛。
陳逸和那個女生談戀愛的時候,他撞見過幾次他們在操場散步,一次,他看到陳逸和她聊得很開心,陳逸眼裏的笑意似乎傳染給他,讓他也覺得幸福。心裏明明覺得高興,還有一股細密的疼痛,這樣的情緒同時出現,讓他搞不懂自己在想什麽。
但有一點可以确定:他不喜歡陳逸哭。他想看到陳逸高興。
他不再執着于陳逸的反饋。他們的關系又漸漸回暖,似乎回到了以前的樣子。不久,陳逸和那個女生分手,他們很自然的恢複之前的關系,甚至比以前更加親近。這讓唐澤睿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好像錯位的拼圖終于拼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也有覺得別扭的時候。
比如有一次吃完飯,他們一起在操場散步。
那時候是秋天,風涼飕飕的。他和陳逸牽着手,陳逸突然說,他其實不習慣和朋友這樣牽手。
唐澤睿愣了一下,下意識說:“我也不習慣。“
陳逸沒松開手。鬼使神差地,他也沒松開,只是胸口像被什麽壓住,呼吸變得小心翼翼。
比如最後一次籃球賽,他們因為有人摔倒和冠軍失之交臂。所有人都去安慰摔倒的男生,陳逸卻朝他走來。他抱住陳逸,很溫暖。陳逸的手輕輕拍他的背,語氣認真地安慰他。人群都散去的時候,他松開陳逸,心裏竟然有些不舍。
他喜歡和陳逸待在一塊兒,哪怕兩個人什麽也不說,同行也覺得高興。他習慣了和陳逸一起吃午飯,習慣了和他一起慢悠悠晃回教室,習慣了和他一起在人群最後說話,習慣每一次目光落下的時候,都能看到他。
可他從沒往深處想過,他想和陳逸一直維持這樣的關系。直到畢業那天,這種關系被陳逸一句話打破了。
4
陳逸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心跳很快,分不清是惶恐還是悸動,也許都有。他的大腦一片混亂,張嘴不知該作何回應。
那幾秒變得很漫長,陳逸看着他,他側過頭避開陳逸的目光,心跳仍然很快。
陳逸的神情逐漸黯淡下去,開了個玩笑當作臺階,轉身要走。
他應該順着陳逸的臺階,跟陳逸說再見。可看到陳逸難過失落,他的本能越過理性,抓住了陳逸的手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不知道為什麽要抱住陳逸,大概是本能。懷抱裏的人依然很溫暖,和那次安慰他的時候一樣,可有些事不同了。
父母家人,還有他的未來。如果和陳逸在一起,這一切都會偏離軌道。而且...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如果他真的愛陳逸,他會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不确定。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陳逸給他發了晚安,他心亂如麻,也回了一個晚安。可那天晚上他沒睡着,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也沒有答案。
一瞬間,他甚至有點怨恨陳逸。之前,他一直都是高高興興的,他交朋友,也是為了高興。沒人會喜歡痛苦、不确定、消耗自己精神的情感。可現在這種情感正折磨着他,讓他沒有辦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他第一次面對一段關系,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第二天,在收到陳逸消息的時候,他選擇了逃避。沒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事情好像只是這樣過去了。陳逸也沒有再發消息或者打電話質問他為什麽不回消息。
到第四天,他發現他已經沒辦法承受回複消息的代價。他既說不清為什麽幾天沒回複,也沒法給陳逸那天晚上的答案。
他和陳逸已經沒有做朋友,或者恢複成以前的餘地了。不管是對他,還是陳逸。既然這樣,不如大家都開始新的生活。
......
暑假,大家還會約着打籃球。見到唐澤睿,有人調侃他:“你老婆沒來啊?”
以前,他一直不以為意,今天卻覺得心裏被刺了一下。
進球之後,他下意識往旁邊看,第一次目光落空,眼裏的笑意也漸漸消失。
他應該忘掉過去——一切不可能的未來,都是應該丢棄的沉沒成本。人如果學不會放下,就永遠不會有未來。
唐澤睿不是一個鑽牛角尖的人,他決定放下。
可他總會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想起陳逸。在大學夜跑的時候。會突然看向終點線那個不存在的人;在圖書館會突然想起陳逸在座位上擡頭和自己低聲說話的樣子;甚至在學生超市,他也會在排隊的時候突然發愣,然後被室友提醒才回過神。還有吃午飯的時候,碰到要錢的老婆婆的時候,經過路邊攤等雞蛋灌餅的時候,他的人生好像早就和陳逸緊緊連在了一起,融入他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畢業的那天晚上,他收拾行李回家,甚至想起了當年他送陳逸回家的那個晚上。
只是回憶,他的心跳不自覺地又開始加快,只是這次,沒有惶恐,只剩下強烈的悸動。後知後覺,不可挽回。
5
“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陳逸很輕地嘆了口氣,他向前一步,似乎覺得不妥,又默默後退半步,“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那現在我可以追你嗎?”
陳逸覺得費解,他不明白唐澤睿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微微蹙眉,“我明天還要上班。”
唐澤睿馬上說:“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陳逸不理他。太晚了,公交這個時間都停運了,只能打車。
唐澤睿瞥到他打車的地址,眼疾手快輸入,然後幫他點了取消。
“你幹什麽?!”
他瞪着唐澤睿,唐澤睿聳肩,指了指手機,“一分鐘就到了。”
陳逸很久沒有想罵人的感覺了,他把罵人的話在嘴裏過了一圈,最後還是咽下去。
他上車,唐澤睿順勢也坐到後座。
“你到底想幹嘛?”
“送你回家。”
“哪怕我不想?”
唐澤睿好像突然被噎住了,他沉默了兩秒,再說話,聲音有點啞:“我們真的沒有餘地了嗎?”
陳逸也沉默了兩秒,然後說:“我有男朋友了。”
“你編的吧。”
“真的。”
唐澤睿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一路上,都沒再說話。車拐進小區的時候,他問:“他對你好嗎?”
陳逸答:“挺好的。”
車在樓下停了,唐澤睿先下車,站在車門口等他,“那和他在一起,你...高興嗎?”
陳逸似乎思索了兩秒,然後點頭,語氣如常:“跟我上去?他知道我今天在警察局,錢包也丢了,所有在家裏等我。”
唐澤睿明顯僵了一下,好像不到黃河心不死,一定要跟上去看看。
門一打開,一個人影就撲上來,一把攬住陳逸,“陳逸,接到電話都吓死我了,你沒事吧?”
對方看到了唐澤睿,“這誰啊?你朋友?這麽晚,跟我們一起吃宵夜?”
陳逸搖頭,又轉頭看向唐澤睿。
“所以,你也讓它過去吧。”陳逸深吸一口氣,朝他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再見。”
唐澤睿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陳逸關門的時候,他才很輕地說:“再見。”
心裏有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像有人拿了刀子在心窩裏剮了一圈似的。這是之前從沒有過的心情,并不愉悅,心髒又酸又漲,是疼痛。
他們做朋友的時候,都談過戀愛,也和對方鬧過別扭。可無論如何,最後他都會和陳逸一起坐在食堂吃飯。
只有這一次,大概,沒有什麽食堂可以吃飯。沒有什麽教室再能讓他們每天見面,沒有什麽誤會再需要解開。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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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關,好像耗盡了陳逸全部的力氣。
吳奇吓了一跳:“你怎麽了?你別吓我!”
陳逸蹲坐在地上,背靠着門,把頭埋進兩膝之間,“太累了。”
他深吸一口氣,很想就這樣睡一覺,然後把所有事情都忘掉。
“能不累嗎?你說,這倒黴事都讓你碰上。”吳奇把外賣在桌上攤開,“不過,你應該喊你朋友一起吃點。”
“我很喜歡這個人。”
吳奇的動作一頓,眼睛猛地瞪大。
陳逸依然埋頭,輕聲道:“五年前,我跟他表白,他沒有當面拒絕我。回去以後,他再也沒有回過我的消息。”
“那現在...”
“今天,我在超市偶遇了他。他說他喜歡我。我不明白他在想什麽,但他一直纏着我,好像挺認真的。”
吳奇飛快地眨眼,手拿着串,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為了拒絕他,我騙他說我有男朋友了。”陳逸擡頭看他,“對不起啊。”
“啊,沒事,這倒沒什麽......”
陳逸撐住地板站起身,擺手,“明天還要上班,你自己吃吧,算我請你的。”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論深呼吸多少次,都覺得胸口有什麽壓着,喘不上氣。
他閉上眼,心想:總會過去的。
就算不是今天,也許是明天,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