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王國（六）
第二王國（六）
亞瑟因為脫水已經出現了幻覺。他一會兒覺得面前的圖紙上爬滿了螞蟻, 一會兒覺得之前配比的化學試劑成分搞錯了，再下一秒，他差點端起一瓶劇毒藥物往嘴裏灌。
為了讓自己清醒點, 他向利亞德提出申請，自己向去到地堡最上面一層透透氣。與其說是透氣，不如說是從種種濁氣呼吸最上面的一層。而僅僅這個舉動，也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嫉妒。
他們中的大多數, 因為沒有亞瑟的技能, 被利亞德扣押在地堡一層。年輕力壯的玩家每天會被抽調出去殺蟲子，剩下的按照貢獻值排名。每天系統的食物派發都是最混亂的時候，利亞德不得不讓幾個核心手下全副武裝阻止人群去哄搶食物。
然而讓人最絕望的是, 系統只把食物作為獎勵, 從來不主動派發水。利亞德的隊伍裏有個渴瘋了的女人竟然趁着亞瑟不提防, 搶了一瓶看似透明的化學制劑就咕咚咕咚咽下去，結果可想而知。
當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被拖出去的時候，亞瑟有一瞬間真的寧可自己跑出去被蟲子吃了。
可是利亞德不允許任何人投降、投敵亦或者其他直接間接造成甲方分數上升的情況。
在這一輪的副本裏，甲乙雙方玩家變成了兩個對立的團體，誰也不能只為自己作戰。
唯一一次系統普發水和漢堡也已經過去了大半天。很可惜, 那些水被利亞德以“集中調度重要戰略物資”為理由收走了。
多數乙方玩家對利亞德敢怒不敢言, 畢竟他是“超級殺蟲劑壹號”的擁有者。這根黑塔一樣的金屬管子裏裝的是亞瑟進入這輪副本後用所有心血研制出來的特效殺蟲劑，也是乙方玩家最後的希望。
亞瑟甩了甩自己的頭, 努力清理思路。他躺下來, 擺成了一個巨大的“大”字。在一片寂靜中，他突然聽到金屬管道被敲擊的聲音。
黑色的管子因為共振而發出嗡鳴, 那聲音悶且有力。
三短一長, 兩短兩長……有節奏的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又停止。亞瑟爬了起來。
這不是摩斯密碼, 倒像是……
他打開了積分商城，翻到了【生存工具】下的一款名為“玩家暗語通訊冊”的道具。道具很便宜，只要一個積分，亞瑟購買打開後，對着第三次循環響起的聲音開始破譯。
“集結、乙方、玩家……提供水、食物、無限制……我們……需要人手……一起……離開……”
亞瑟在手心默默的寫下對應的翻譯。
“亞瑟！利亞德讓你進來！明天晚上就準備釋放毒氣了，你還還不過來完善配方？”
利亞德的兩個手下和他算是老鄉，都是以盛産石油聞名世界的國度，加上信仰一致，很快抱團在了一起。兩人胡子拉碴，狐疑的瞪着亞瑟。
亞瑟把小冊子藏在了手心，臉上又恢複成了那種平靜的厭世：“來了。”
“嘶，這是什麽聲音？”其中一個中東人停下腳步，看向黑管子。
那些聲音混合在風的嗚咽中，很像不規律的混響。
“應該是什麽蟲子爬進來了，前幾天跑出去的那只蚊子翅膀打在管子也是這樣的聲音，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另一個人說道。
亞瑟低着頭，與他們擦身而過，假裝什麽都沒有注意到。他突然意識到，那些發出信息的人敲管子傳遞信息是多麽聰明的做法。
只有身處絕望中的乙方玩家才有心情去接受仔細辨別這樣看似無序的信息。而不用摩斯密碼無疑又加了一道保險。太多人知道摩斯密碼了。
“走吧走吧，我們跟利亞德說該派人出去狩獵了。”兩人推搡着亞瑟回到地堡。
說是地堡，不過是幾個破爛的黑漆漆房間打通了在一起的較大的房間。男人一間，女人一間，武器、食物和水儲存在另一間，最後一間也是利亞德休息的地方。
亞瑟是這個團隊裏特別的存在，在進入t求生游戲前他是南利物浦大學化學教授，這個副本中巧合之下被利亞德收編，繼續研究消滅巨蟲的化學配方。
化學配方完成度90%，最後的顧慮在于，他不能保證乙方玩家的安全，或者說，他不能保證任何玩家的安全。管子裏的殺蟲劑含有大量未提純氯菊酯，至于含量到底是多少，受制于實驗環境，亞瑟根本不确定。高劑量的氯菊酯特別對身體素質不好的孩子、婦女和老人來說是致命的，一點洩露氣體帶來的副作用就會讓人喪命。
但是利亞德不在乎。
亞瑟剛剛回到地堡，就被利亞德帶去了他的“辦公室”。
一分鐘後，亞瑟滿臉震驚：“你之前不是說，管道裏的氣體有自己的特定輸送渠道，能夠直接連同巨蟲制造工廠嗎！？怎麽現在變成直接開閘放氣！”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嘴巴動了動，胸膛裏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聲音也壓下去了許多：“你知道的，這些氣體比氧氣重！地堡裏有四十幾個人，其中超過一半都是婦女和老人！你能百分之百保證他們的安全嗎？”
利亞德淺灰色的眸子裏閃動冷光：“我把那些人養到現在，自認為仁至義盡了。亞瑟你別忘了，我們身處一場生死局，我們也不是什麽聯合國慈愛救濟營。”
亞瑟氣得發抖，他沒有料到利亞德連僞裝都不僞裝了：“你救不救他們是一回事，餓死、渴死、或者是被外面的蟲子殺死都不是你的罪過！但是你現在為了消滅甲方想要拉着我們所有人陪葬！這兩者有本質的區別！”
利亞德冷笑了一聲：“本質差別？亞瑟，你哭着求我給你喝水的時候，可沒有這麽鐵骨铮铮。”
利亞德暗暗試了一個眼色，他的一個心腹上前，佯裝白臉，想拍拍亞瑟的肩膀平息他的怒火，被亞瑟躲開了。那人臉沉了沉，還是說道：“你可以不用‘我們’這個字眼，利亞德兄弟可是一直感念你的功勳，為你準備好了後路……”
說罷，他一指身後，靠牆的地方整齊的碼着十個防毒面具。亞瑟睜圓眼睛：“積分商城早就斷貨的東西，你們一直有？”
利亞德笑着點燃了一根煙：“我早就說過了，真主永遠庇佑那些早有準備的勇士。”
……
在第一輪信息發出的三小時後，梁傾收到了回複。對方顯然已經識別了他們使用的暗語系統，用同樣的敲擊方式給他們傳來了回話——
“十六個人……最底部……多數為女人……老人……下一個……食物時間……十五分鐘窗口期……帶我們離開……”
聶雲逐句翻譯，施小風往下看了看，巨樹的底部離他們也許還有三四公裏的距離，而食物發放時間也快到了。
“會不會有詐？”
梁傾搖頭：“甲方忙着造蟲子獵殺乙方，乙方忙着求生，現在還能響應我們信息大概率是走投無路的人。再者，我們有雙重保險。”
梁傾揚了揚自己的右臂胳膊，那裏貼了十塊金屬貼片。前兩次和希雅的人正面交鋒時繳獲的戰利品足足讓他們可以駕馭一支百蟲大軍。而他們只有四個人，以這麽點人是遠不夠和甲方火并的。
“我和你一起去？”艾倫站起來，梁傾點頭。
聶雲施小風原地坐鎮接應，艾倫和梁傾一人帶着十只巨蟲，直接一個俯沖沖向了樹底的方向。
亞瑟和十五個玩家站在地堡最上方的一片露臺上。這是他在短時間內能召集出的下定決心脫離利亞德控制的所有人。
再多些時間，也許他能争取到所有人，但是那樣勢必引起利亞德的注意。而且利亞德那個瘋狂的計劃實施只有數小時之遙遠，他等不起。
系統派發食物時，負責派發的英國女人莉莉把亞瑟提前給的昏迷藥下在了食物裏。昏迷的多數是利亞德和他的核心成員。昏迷藥劑量小，原本也是給動物使用的，亞瑟估計逃生的窗口期只有15分鐘。
看着黑漆漆的上空，周遭安靜的針落可聞。亞瑟突然意識到自己把希望寄托在了一段也許是随機出現的敲擊聲中委實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直到……
“亞瑟！那是什麽！”莉莉一指頭頂。
在一片安靜之中，黑色的虛空裏出現了越來越清楚的昆蟲翅膀震動的聲音，那些聲音如同數臺小型客機迫降，音浪壓迫耳膜，讓未知成倍放大恐懼。
首先出現在他們視線裏的是幾只威風凜凜的蝗蟲。
莉莉臉色發白：“是甲方！是甲方！”
亞瑟被人狠狠的撞了一把，跌倒在地上，一個人上來就要揍他，反應過來的其他人攔住了攻擊者。
“你不是說有人可以救我們麽！你是不是收了甲方的錢騙我們上來送死！”
蟲陣越來越近，已經來不及逃走了。其他人罵的罵，哭的哭，亂成一團。
他們中最強的手裏只不過抓了一把短刀，手無寸鐵的弱勢者在這群機械巨蟲面前，無疑和案板上的肉一樣。
亞瑟也錯愕了。自己的判斷難道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任由人推搡着，不反抗也不還擊，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再這麽吵下去，利亞德肯定會被吵醒的，要麽死在甲方手裏，要麽被利亞德處決，沒有什麽區別。
“咚！咚咚！”什麽東西陸陸續續的掉了下來。
“這是什麽？”
有人撿起來巨蟲方向扔下來的包裹。
“是水！還有吃的！”
那人拆開了包裹，是整整齊齊一箱子十二瓶的純淨水。
“你敢吃嗎？”
“會不會要毒死我們啊。”說話的人已經忍不住咽口水了。他幹燥的嘴唇已經裂開了血口子。
亞瑟睜開眼，掃了那箱水，擰開一瓶，直接“噸噸噸”的灌了進去。久違的被清水滋潤的感覺讓他好像獲得了新生。
人體一旦獲得了足夠的水分，所有的細胞都活躍了起來，他的大腦立刻恢複了正常的認知水準。
“我喝了，我沒死。”他看向剛剛對自己拳腳相加的人群。
這下不用他說，剩下的人立刻上前哄搶食物和水，大快朵頤。
梁傾和艾倫帶着十只巨蟲落在了地堡的平臺上方。
人群暫時停止了騷動，紛紛看向了率先輕盈的從蝗蟲背上跳下來的女人。
她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持有任何武器，在離他們五米之遙的地方站住：“我們是乙方玩家，之前你們獲得的團餐就是因為我破解了關鍵線索。現在，我有一個計劃可以帶所有人安全離開副本。你們要不要跟我。”
一句多的廢話沒有，她把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說的清清楚楚。
在那群坐在地上狼狽吃東西的玩家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亞瑟第一個走出來。
他站到梁傾面前伸出手：“你好，我是亞瑟。你的信息是我接受到的。我願意加入你。”
梁傾伸手握了握：“你好，我是梁傾。謝謝。”
他無聲的接過了梁傾的金屬貼片，貼在了自己手臂上，附近的一只蜜蜂聽從他的指揮原地轉了一圈。
亞瑟臉色複雜的看了看那只蜜蜂。
梁傾視線從他臉上劃過，又看向了其他人：“你們如果不加入，這些食物和水算是我贈送你們的。如果你們準備加入，還有十秒鐘。”
她話音剛落下，地堡平臺上反鎖着的門就被人踢的咣當響。門後傳來了利亞德暴跳如雷的聲音：“開門！是誰在通敵！我要處決你們！一個不剩！”
聽到這聲音，剩下玩家大多數臉上都是驚懼憤怒混合的表情。
梁傾看向亞瑟，亞瑟解釋道：“是我們前領隊。我們從開局到現在，被他困在這裏三天了。他有大量的武器。”
最後一句算是對梁傾的體型。
梁傾點點頭，已經對他們身處的情況了然。她平靜的再次看向人群：“是那個把你們困在這裏分成三六九等，以饑渴要挾你們給他賣命，并且阻斷信息共享的獨裁者麽。”
天臺上一片寂靜，砸門的聲音越來越大。
梁傾面無表情：“你們還有三秒，做出選擇。”
這次，幾乎所t有的玩家都沖去他們所在的那邊。一只巨蟲可以載1-2個成年，艾倫的調度下，很快這些人都爬到了巨蟲身上。
那扇門被撞開的前一秒，她扣動了扳機，一枚火箭筒直接把鐵門反方向撞飛，連同後面的人，原來門的位置，都消失的幹幹淨淨。原地，只剩下了一個黑色的大窟窿。
她跳上了原來那只大蝗蟲，在她一聲令下，十只巨蟲同時起飛，原路飛回聶雲施小風所在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