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王國（七）
第二王國（七）
施小風和艾倫負責新人培訓, 其實多數人不需要額外的訓練。玩家對于巨蟲的駕馭程度取決于他們自己的戰鬥能力、身體素質和精神力。
雖然投靠而來的很多都是女人和老人，但是這些人中逃離這個副本的決心不輸于任何身強體壯的男人，所以不消三個小時, 大部分人和自己的巨蟲已經磨合的很好。
也幸虧梁傾他們提前囤了相應的設備，隊伍人員一下擴充了五倍沒有任何物資上的短缺。施小風用取水器在巨樹的根莖部分鑿出了一個一個的小洞，小洞裏汩汩流出來的汁水沒有任何毒素，經過簡單提純就可以供大家飲用。
而食物更不用擔心, 巨蟲的四肢卸掉了金屬裝置後, 裏頭都是高蛋白的肌肉。經過簡單的烹煮加工就可以直接食用。聶雲在用夾子烤肉的時候，梁飽飽像是只快樂的小胖鳥，繞着她轉圈圈。實在是等不及烤肉的速度, 哼哼唧唧的幹跺腳。那個胖嘟嘟的樣子把衆人逗樂。
聶雲笑着拆肉給他吃, 梁飽飽一口一塊一口一塊吃的比她投喂的還要快。最後幹脆上手自己去抓, 活生生把吃蟲子肉吃出了烤羊腿的感覺。
一旁，饒是那些餓了三天的玩家也目瞪口呆。
“我說，這娃娃也餓了很久吧，真是可憐啊……”莉莉嘆氣，憐惜的摸了摸梁飽飽。
聶雲不失禮貌的笑而不語：別問, 問就是他們板上釘釘虐待梁飽飽來着。
亞瑟是在來的第一天收尾的時候, 找到了梁傾。梁傾看他猶猶豫豫，支開了其他人, 給了他單獨的空間。
“說吧, 什麽事兒。”
“你們不計劃利用黑管裏的除蟲劑麽，那是我調制的……”
“我知道。”
梁傾的果斷回答讓亞瑟吃驚：“你怎麽……”
“我可以看到你的個人信息, 你是化學制劑的高手。”梁傾擺擺手不準備展開說, “黑管裏的除蟲劑是保底的核威脅，如果甲方不肯配合我們, 我們再用。總不能真的大家一起同歸于盡吧。”
梁傾最後一句話是笑着說，眼睛裏确實清明的冷靜，她不動聲色的打量着亞瑟。
亞瑟低下頭，憔悴的臉上有一絲釋然。
“利亞德确實動過同歸于盡的念頭……不過他給自己留下了後路。你還記得系統一開始給的這關的提示麽？”
梁傾點點頭：“生存、生存、生存，生存是且唯一是最高道德标準。”
亞瑟擡頭看着她：“你認同麽。”
梁傾沉默了兩秒：“來找你們之前，我和一只巨脈蜻蜓并肩作戰。她因為我死了。”
迎着亞瑟吃驚的目光，梁傾繼續道：“在死之前，她告訴我，她和無數昆蟲的祖先理論上早就應該泯滅于歷史的長河了，但是人類科學家從琥珀化石中提取了她的基因，重塑了她的身體，還複制出了她的幼年态，即她的孩子們。”
“她接受，但不屑于這樣的命運。如果昆蟲有權利選擇死亡，她希望她自己，她的子子孫孫，死于自然紛争、弱肉強食，而不是變成人類的武器，拆解了肢體後再重組，或毀于炮火、或毀于毒藥。”
“她希望我報答她的方式，是給她的孩子選擇死亡的權利。”
“亞瑟，你是不是也動過引爆黑管的念頭，讓這些在一瞬間的爆炸中消失殆盡？”
聽到這裏，亞瑟這個年近四十的男人突然無助的蹲了下來。
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聲音發啞：“不只是念頭……梁傾，坦率的告訴你……我在調試殺蟲劑的過程裏，在裏面加了不穩定的氣體，每節管道大約每隔兩千米就有這麽一段引爆點。太累了……我已經在這個破求生游戲裏呆了整整八個副本……什麽時候能出去，怎麽能出去……我再也回不到原來的世界裏了……”
“亞瑟，我不擅長做心理咨詢。”
她走到了他的身邊，低頭看着他：“不過，換個角度想，如果你我經歷的這一切就是這個世界原本該有的樣子呢？如果我們原本那個常态、溫和的世界是整個人類集體打的一個盹呢。”
“也許我們的歷史本就這樣，充滿了一個又一個至關重要的拐點，人類在這樣的拐點中每次都做了錯誤的選擇。”
“在平行的宇宙時空裏，每次錯誤的選擇都會造成一個窮途末路的世界，我們穿梭在這些世界裏，體會全人類共同的一個個至暗時刻。”
“這樣，也許就是我們生存的常态化的世界。只有黑暗的困境是永久客觀存在的。即便你死去，這些也依然在。”
“當然你可以一直選擇厭世、逃避。但是如果你選擇身處其中，你可以嘗試成為破局者。”
“破局者……”亞瑟看着地面上的泥塵喃喃道。
梁傾聳聳肩：“是，破局者才有資格看黎明後的日出。”
兩人之間的沉默延續了幾分鐘，梁傾準備轉身走。
身後，亞瑟終于亮了他的底牌：“黑管有一條秘密紐帶，可以聯通希雅的工廠營養液。”
梁傾扭頭看着他，亞瑟迎着她發亮的眼睛，點點頭：“我可以阻止他們制造更多的巨蟲殺人機器。”
……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希雅手下的一個旅長。樸君浩負責巨蟲工廠的金屬零件改裝工作。手下的玩家在深夜跑來彙報所有的巨蟲在改造後一小時離奇死亡，不管是制造數量最多的螳螂、還是他們剛剛投入精力最多的跳蚤。
這些巨蟲在死亡之前都劇烈掙紮過，因為改造車間裏并沒有人是獸醫或者動物學家，所以對這樣批量死亡，很多人都懷疑到了旅長樸君浩的改造圖紙是否出了問題。
手下看瞞不住，才跑來彙報問題。
樸君浩勃然大怒，更讓他覺得不安的是希雅已經失聯了整整一天了。預計一天前遞到的紅蜻蜓也沒有出現。這些在游戲都不是什麽好征兆。
“走，去看看！”樸君浩提了提褲子，跟着下屬來到了改造車間。
改造車間占據了五六片巨葉的面積，裏面的員工全是希雅的心腹組成。這些人不是精通機械就是對生物學有所了解。在出事之前，動物的改造圖紙由樸君浩親手制作，其他人執行改造計劃，營養師團隊負責給改造後的巨蟲補充能量，馴蟲師負責鏈接甲方玩家與巨蟲，并進行作戰指導。
這就是希雅對她手下的分工。
樸君浩到的時候，上百只巨蟲整齊的躺在一起，它們的身體已經發黑，散發着一種難以形容的化學腐臭味。
這些味道飄散過來，樸君浩覺得一陣惡心。他用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改造中還是改造後發生的？”
一直待命等他來的一個下屬浸泡在這種味道中時間更久一些，他臉色發白，頭頂冒出了不尋常的汗水：“……改造後。”
樸君浩的聲音一下子拔高：“那你找我做什麽，營養師都去哪裏了！”
他一一掃過面前站的二十幾個人，突然意識—— 裏頭一個營養師一個都沒見到。
手下也看出了不對勁：“他們叛逃了？”
樸君浩擦了擦汗，忍住了惡心的感覺：“找！”
營養師的工作間很快被人踹開，裏面一屋子橫七豎八的躺了六個人，全部已經深度昏迷，嘴唇發紫。屋頂的管道裏正在汩汩的流動着透明的液體，一絲絲白色的霧氣緩慢的滲透下來……
樸君浩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突然感覺到一陣昏天暗地，等他終于反應過來什麽東西不對勁的時候，嗓子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他慌張中抓了一把下屬的肩膀，後者卻宛如紙片人一碰就倒，他自己也重重的往後倒去……
……
五十只巨蟲組成的隊伍整齊的懸停在空中。它們面對的是希雅工廠的入口。入口處的守衛不知所蹤，沒有巨蟲進進出出，工廠裏更沒有任何動靜傳出。
希雅被捆着，坐在一只飛蟻身上，她的頭頂十米開外的地方，那幾只紅蜻蜓依然在盤旋飛舞，銳利的翅膀泛着冷光。
“t系統上次播報已經過去了20個小時。在過去的20個小時內，沒有任何乙方玩家喪命。希雅，你很清楚這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還有四個小時，要麽你們投降，要麽，等着被團滅。”
希雅臉上不可一世的驕傲已經湮滅。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安靜的如同墓冢的工廠：“你們……怎麽做到的。”
梁傾聳聳肩：“求生欲吧。”
說罷，她把一個喇叭遞了過去：“喊話吧，裏頭興許還有幾個活人，他們也猜到了你被俘虜了。叫他們出來，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希雅目光落在梁傾臉上：“一起離開？”
“誰說這副本非要甲方乙方某一方死光了才算完呢？”梁傾歪頭，“系統可從來沒有這樣說過。”
“系統讓我們通過特定考驗，也許最後周旋的結果就是一放徹底認命，人類重新回歸統一戰隊呢。”
“離開巨樹，我們去地表看看。”
希雅的表情有片刻的凝重，她在認真思考着梁傾的話，即便她知道眼下自己除了服從還是服從。她還有隊友在工廠裏等待救贖。
“好，我配合……”
火光驟然亮起，晃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熱浪和爆炸聲掀飛了巨蟲蟲陣。梁傾被撞飛的前一刻，她看到希雅被連同那只飛蟻被火光吞噬。
頭頂的紅蜻蜓因為距離較遠逃過一劫……
她撞到了附近的洞口，堪堪抓住藤蔓才沒有掉下去。梁飽飽在她胸口的背帶裏，緊緊抓着梁傾胸前的衣服。他沒有被吓哭，只是擔憂的擡頭看着梁傾。
“娘親……”
梁傾縱身躍上平臺，重新召喚了一只巨蟲，順手安撫他的頭發：“沒事，小場面。”
來的是蝗蟲，梁傾跳上它的背驅使它回到剛剛爆炸的地方—— 她逃過一劫，但是包括希雅在內的幾個出來投降的甲方、巨蟲陣裏的十幾個乙方，全部被炸死了。
始作俑者是缺了一條腿的利亞德和他的部下。他還在離工廠一公裏不到的地方瘋狂的伏擊掃射。
好消息是，梁傾看到聶雲施小風和艾倫已經湊到了一起，一邊組織反抗一邊在焦急的尋找着梁傾和梁飽飽。
梁傾用通訊器給他們發出了自己安全的信號，緊接着讓蝗蟲高高飛起，靠近在高處的紅蜻蜓。
梁傾：你們願意陪我們戰鬥嗎？
紅蜻蜓中有一只因為想在爆炸後尋找希雅的屍體，被利亞德的子彈掃中了翅膀，那個破了口的翅膀失去了平衡，它飛的很費勁卻很努力。
紅蜻蜓的回應立刻響起：願意，我們願意。
梁傾：即便你們不願意我也會放你們自由，帶你們出去。
紅蜻蜓：他在虐待我們的族類。
經過紅蜻蜓的提醒，梁傾這才發現，利亞德他們也是駕駛巨蟲而來的。只不過他們沒有像梁傾一樣搞清楚希雅他們能驅使巨蟲的玄機，他們把打勝仗捉來的蟲子硬生生拆掉了它們的口器和四肢，只留下軀幹和翅膀。
為了讓它們能馴服于自己，利亞德在它們的觸角和頭部連同上了電極片，并且灼瞎了它們的眼睛。電極片以最原始的“錯誤-電擊、正确-不電擊”的方式幫助利亞德他們驅動這些半殘品。
而這些蟲子原本的身體已經被樸君浩改造的只聽命于電子芯片傳達的電波指令，這兩套指令在蟲子本就不複雜的大腦裏打架，讓蟲子們無比痛苦，加之身體破損的疼痛，這些蟲子已經毫無戰鬥功能，只淪落為最最低級的“運輸工具”。
在巨樹裏，尚未改造的依然擁有天然軀體的蟲子、希雅團隊改造的蟲子、利亞德二次改造的蟲子形成了三種截然不同的生存生态。
梁傾：請你們保護好自己。我答應過你們的母親。
紅蜻蜓：好的，我們只聽命于你的指令。
梁傾：摧毀利亞德他們的翅膀。
她的意念剛剛形成，紅蜻蜓就如同流彈一般發射了出去。它們不虧是誕生于巨脈蜻蜓的基因，還保留着史前動物最原始最生猛的狩獵本能。
紅蜻蜓的速度快的驚人，梁傾只聽得耳邊“嗖嗖”的風聲，再看去，十只小蜻蜓如同十條紅色的緞帶直接沖進了利亞德的方陣之中。
它們巧妙的繞開了軍火，在光影間直接掃斷了利亞德方陣那些蟲子的翅膀。
利亞德甚至沒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的人加二連勝的像是沉底的錨，筆直的墜落下了深淵。
他最後看到的，是梁傾從高處俯視他鄙夷的神情。
“《第二王國》副本當前進度4/5！當前淘汰玩家258名，剩餘玩家42名，甲乙雙方目前比分為56:202！乙方已形成幾乎不可逆轉之勝局！游戲還在繼續！請雙方繼續努力！”
系統甜膩膩的聲音落下，乙方玩家的面前出現了史無前例豐盛的水和食物。在各位慶祝積分猛漲和衣食無憂之際，施小風他們湊到了梁傾身邊：“什麽叫做幾乎？怎麽還沒結束？難道要殺光或者拉攏最後一名甲方玩家才算贏嗎？”
附近的一個亞瑟帶過來的乙方玩家湊了上來，興致勃勃：“我剛剛看到幾個甲方玩家朝那個方向去了！我去把他們追回來！”
梁傾攔住了她：“不必。副本進度條已經快結束了，我們不能再耽擱時間在單點搜索、複仇上了。”
“那我們怎麽出去啊？”
梁傾沒有回答她的話，她轉向亞瑟，兩人低語了幾句。
幾秒後，梁傾再次拿起了大喇叭，這次把聲音調至最大，整個巨樹的人和蟲子都能被傳達到。
“我們是乙方玩家。剛剛不久前，我們消滅了甲方的主力部隊和造蟲工廠。游戲并沒有停止。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我們，也許兩派厮殺不是出路。我們将停止一切戰鬥行為，集中所有的人力離開這棵巨樹。”
“我們将在巨蟲工廠外安營休息。所有想要加入我們的甲方玩家、乙方玩家都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做決定。”
“在這兩個小時內，我們的團隊不會主動挑起任何戰鬥，不會做出非自衛場景下的獵殺。”
“兩個小時以後，我們不對任何人的死亡或者生存負責。”
梁傾說罷，把喇叭扔回給了施小風：“這是我們最後能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