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陸迢回金陵已有二十餘日,他任知府一事早有邸報傳至地方官衙。

一群溜須拍馬之輩應勢而來,如過江之鲫,望不到尾。

精怪雖小,多了也惱人。

陸迢州府公務纏身不說,下了值還要打發各路人馬,這二十幾日過得很不舒心。

就連家中也不是好去處,他母親大宴小席不斷,各種名目邀着年輕女子來家裏看。

總有辦法和他撞上,防不勝防。

今日休沐,陸迢索性提了陸迩出門來,靠着他這張嘴替自己擋下不少唠叨。

陸迩出來後興致盎然要去游湖。

“春深四月,正是山青水碧,花繁勝錦的好時候。大哥,你再不去就要錯過今年最好的春了。大哥年輕力壯,雄姿英發,一天到晚和公衙裏的老滑頭呆在一起不難受麽?”

陸迩看着他,語氣裏藏了點恨鐵不成鋼。若是自己有這張臉,什麽宴不是占上風,還用得着苦心作詩麽?

這書真是一點也不想讀!

他又看一眼陸迢,大哥長得這麽俊做什麽?他又不愛給人看?

暴殄天物。

陸迢道:“走吧。”

陸迩:?

陸迩說:“去哪?”

“游湖。”陸迢手中折扇往他肩上一拍。

他忙點頭,“好啊好啊,正巧今日游湖的小娘子也多,要我說啊,大哥你不喜歡叔母給你安排相看,不若自己挑個合眼緣的。”

雖然目的達成的意外順利,陸迩覺得仍有必要補上這一句,這句話他昨日想了許久才想出來的。

陸迢瞥他一眼,淡淡道:“你這口舌功夫若是能用在辨學論道之上,方夫子的晚年想必會過得輕松許多。”

陸迩失語,落在後頭與趙望并肩。

他不服氣地推了推旁邊抽搐的趙望,低聲道,“你偷笑什麽?”

趙望清清嗓子,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小人沒笑,這是嘴癢了。”

他們到練湖時,湖心已經泛了不少輕舟,花枝在游船中抛來接去,絲竹管弦之音也在湖面飄來蕩去。

橋上湖邊站了不少人,都在躍躍探首,面上藏着興奮之色。

“今日的人怎麽這麽多?”陸迩奇怪,湖面上的衆多舟楫都在圍着什麽,不時發出呼聲。

放眼望向湖心,有兩只裝飾了珠簾紗帳的畫舫停在那兒。

一只船艙外還挂了紫藤花作點綴,琴聲從艙內傳來,在船艙外,一紅衣女子在和樂而舞。

另只畫舫外挂的不是花,而是一張張仕女圖,艙內笛簫合鳴,同樣有一女子在和樂而舞。

“這是趕上了醉春樓和攬玉樓掐架呢。”陸迩有些讪讪,“大哥,要不我們去別處?”

陸迢神色不動,道:“來都來了,租條船去看看。”

這又出乎了陸迩意料,他一口答應下來。

這等熱鬧他當然想看,陸迩總算找到了一點他與陸迢共同的愛好。

也不算一無是處了。

兩人乘上舟楫,陸迩稱他選的是最好的輕舟,被陸迢白了一眼。

這“最好”二字并非指舟,舟再好,湖面也只有這麽大。

而是指的船夫,缺德,臉皮厚,劃船快且穩。

春夏秋三季,每季一次。東邊的醉春樓和西邊的攬玉樓會挑出新入樓的幾個姑娘來此處鬥舞鬥樂,打響名號。

這些船夫在此時有許多好生意可做。

他們輕易擠進了湖心處。

兩艘畫舫周圍浮滿花枝,鬥舞正到了高潮,琴聲與笛聲一變一追。

花舫上的女子着薄紅春衫,身姿豐盈盡顯,她的舞步随樂聲變得更加緊密,手腕上提時,寬大的袖口往下堆疊,露出一截蓮藕似的白臂,叫人看得心頭直癢。周圍一陣叫好。

畫舫上的女子也不輸其後,窄袖黛裙,腰肢纖細上挂了一串銀鈴。

她的身姿更為柔軟,扭動起來如一條靈蛇般自如,一抹白在腰間若隐若現,随着樂聲到達最動情的部分,她足尖點額,腰間銀鈴清脆作響。

從船上到岸邊都爆出了響亮的喝彩聲,花枝從四處抛向黛裙女子,黛裙女子向四周行了禮後撐開紙傘。

在旁邊舟楫中的小厮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攬月樓的琴衣姑娘,年十六,善琴善舞。”

更多的花枝朝她抛去,落在傘面,船板,如花雨一般,久久未停。

攬月樓的王媽媽頗為得意,這次總算出了被壓過去兩次的惡氣。她看向與之對比下顯得冷清的花舫,對着相鄰的舟楫裏面嘲諷。

“今年就這樣同我們比?我看你們醉春樓還是別做了,早點帶着姑娘們當姑子去吧。”

醉春樓的柳媽媽氣定神閑,“誰跟你說比的是外面那個?我們樓裏真正的姑娘可還沒上場。”

“喲喲喲,一個不行就換一個,也虧你想得出來。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出個誰能同琴衣比。”

王媽媽挑釁完未聽到回複,心中沒底氣起來,又望向那艘花舫。

舟楫上醉春樓的小厮正開口要引出花舫裏的人時,旁邊忽然一道尖叫将他的聲音蓋了過去。

“殺人了!”

“我家公子落水了!”

“救命!”

“有刺客!”

“啊啊啊啊啊!!!”

不知從哪只舟中最先發出的尖叫,随後是落水聲。

水面上逐漸漾開的紅使周圍驚成一片,個個都如驚弓之鳥般要振翅而去。

方才還争先往裏擠的舟船此刻後悔不疊,被外面劃不動的船夫堵了個嚴實。

有輕舟相撞,雙雙翻倒,湖面上咕嘟冒泡的人多了好些個。

有船停下救人,有船又急着走,堵在一處,叫罵哀嚎不斷,整個湖面亂成了一團麻線。

陸迢對着趙望和船夫說道:“去把掉水裏的人撈起來,堵住的地方趕開。”t

“是,大人。”

陸迩坐在舟上被晃了一下,望着踩上隔壁舟楫的陸迢,雲裏霧裏,“不是有刺客嗎?大哥不先把我送回去?”

趙望道:“大爺去抓刺客了,您不會出事的。”

陸迢穿過那舟楫悄然上了花舫。

裏面的人正在說話。

“求你了姐姐,我知道你有匕首,我從沒揭穿過你。你也幫我一次好不好,若是走不了我寧願一死!”女子泣道。

“若是生不如死呢?你也願意麽?”秦霁看着女子發紅的眼眶,繼續道:“眼下雖是一團亂,但岸上有很多人看着,她們的舟楫未必會走遠。”

她不是蓄意恐吓,而是這些天見到了這些人的可怕之處。

他們甚至不能稱之為人。

因而忍不住提醒眼前比自己小上一歲的女孩。

現在還不是時機。

“願意。”女孩嗫嚅着抓住秦霁的手,給出回答。

秦霁不再猶豫,從腰帶裏面取出短匕,替她割開腳腕處系成死結的粗繩。

女子哭着道聲謝後忙不疊出了船艙跳入水中。

她們是同一批入的樓,秦霁聽小丫鬟們提起過她,她是一個小官的女兒,家道中落,被後母騙來這裏。

秦霁看着轉瞬空蕩的船艙,忽覺自己勸得多餘,前幾日起便見這她心神恍惚,時常往外看。

應是有人接應。

她重新綁好匕首放進腰間,身後突然出現的腳步聲使她怔住。

跟前的女子似乎被吓呆了,一動不動,連頭也不敢回。

陸迢道:“讓開。”

聲音并不大,甚而沒什麽起伏,卻仍能使人感受到說話人的不悅。

秦霁莫名熟悉。

她撐着手旁邊挪了挪,看到來人的臉時雙眸微微睜大。

是他。

陸……她不知道名字。

眼看着這人從自己身旁跨了過去,秦霁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陸……大人!”

他眼風都沒留一個,仍是闊步往外走。

秦霁腳腕上系着的繩子只有兩拳長,跟不上他,被拖着跌倒在地,案上的琴也被撲了下來,砸在秦霁身上。

疼得她眼眶一酸,眼淚立時砸下兩滴。

痛呼聲并未引起男人注意,陸迢取出袖箭,對準了水下即将冒頭的人影射出,

花了些功夫将人撈起來反手綁上後,陸迢想起什麽。

回頭瞥了花舫一眼,空空蕩蕩。

“大人,在那兒呢。”趙望剛回到陸迢身邊,體貼地指了指一旁舟楫上正彎身進船艙的秦霁。

帷帽上的垂紗蓋到了頸邊,一襲水綠色的緞面薄裙,裙擺處繡着大片縷金蛱蝶,擺動時好似要翻飛而出,短上一截的袖口處露有一截細白手腕,紅了一大塊。

那女子停了一停,感應到什麽似的,朝陸迢這邊望了過來。

兩道視線隔着白紗,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她才停這麽一會兒,就被旁人半推半扶的趕進船艙。

“想來這位才是醉春樓真正要登場的姑娘,面都沒能露。”趙望語氣中充滿惋惜。

他跟在陸迢身邊見過不少王孫貴族大家閨秀,看人的眼光也要高上一籌。單就這位一個剪影,走走停停的氣度就已經和其他人劃出了一道塹。

是在花船畫舫裏也遮掩不去的步态,旁人輕易學不來。

這倒是新鮮。

趙望想這鸨母給她壓進船艙,定然是為了最後一鳴驚人。

可偏偏此時出了件命案,這會兒露臉定然衆人都會将其聯想到死人的案子,可不是什麽好噱頭。

他嘆了口氣。

陸迢道:“你是覺得可惜?”

涼涼的眸光掃過來,趙望嘶了聲,不敢撒謊,“剛剛過來時聽到畫舫裏那位琴衣姑娘在哭,一時有些……喉嚨癢,這才嘆氣。”

為了挽回自己在陸迢心中為數不多的清白形象,趙望道:“爺,要不要将那位姑娘喚來審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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