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駱诽立刻松開蘇漫雪,偏過頭将洗好的碗放到一旁,輕輕甩了甩手上的水,“你可能看錯了,我第一次來霁封。”

随後,他轉身走出了廚房,蘇漫雪看着他的反應有幾分奇怪,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

駱诽打開陽臺門走出去,外面的雪花打在他身上,他沒穿外套,風透過毛衣吹進他的身體,讓他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其實他不僅來過霁封,他還是土生土長的霁封人。

他從小在這個城市長大,什麽時候下雨,什麽時候下雪,太陽在幾點升起,白晝有多長,他都一清二楚。

但在這個城市,他早就沒有家了,所以當常華萍說出那句“以後在霁封,這裏永遠是你家”時,駱诽的心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他叫江延,他爸叫江競钊,是霁封公安局的隊長,也是姜子平的師傅。

由于父親的職位特殊,他在出生時就抓了一把手铐。後來聽說,當時大家都圍上來誇他,說以後肯定也是個威風的警察。

不知道是随了誰,他從小就聰明,成績總是排在班級第一,但父親似乎對他并不滿意。

都說窮養兒富養女,老江對他要求很高,無論他怎麽努力,老江也只是點點頭。

從來沒在他嘴裏聽過一句好話,也沒聽過一句褒獎。

別太自滿,別耍小聰明,沒你聰明但比你努力的人多的是。

這是江延最常聽到的話。

不過老江對馮瑛很好,他媽是那種典型的溫柔女人,從他記事起,馮瑛就沒工作過,把家裏照顧的井井有條。

老江在外常說,別看他老婆在外面沒工作,但她遠比自己偉大上千萬倍,能把家照顧好,她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

所以一旦老江休假,他就會主動包攬家中的全部,但警察哪有什麽休息的時間。

老江不僅要熬大夜,甚至大多時候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

2010年,江延7歲,那一年霁封的雪很厚,厚到沒人走的地方,大雪已經沒過了他的半個身子。

那年的除夕夜是他最期待的一年,他剛剛獲得了奧林匹克競賽一等獎。看在馮瑛的面子上,老江第一次誇了江延,還說等晚上值班回來,給他一份禮物。

江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看着馮瑛拿着一個保溫盒走出去,裏面是她給老江包的餃子。

路過他的時候馮瑛朝他笑了笑,“延延,媽媽去給爸爸送飯,你在家乖乖的,我一會兒就回來。”

馮瑛裹緊了自己的大衣朝外走,江延目送着她離開。

他怎麽也想不到,這是他見她的最後一面。

他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記得那天誰也沒回來,再過了幾天,老江一臉胡須頹廢地坐在沙發上喝酒。

那是他第一次休了那麽長的假期,也是他第一次那麽狼狽的出現在自己兒子面前。

後來的葬禮,江延得知母親在那晚發生了車禍,他不顧衆人的目光跪在地上失聲痛哭,哭到幾乎快要缺氧,哭到身邊的所有人在他眼裏都已經模糊。

他聽見周圍的人對着他嘆氣,蘇漫雪的臉出現在他面前,她伸出手,在他嘴裏放了一顆糖。

那顆糖是荔枝味的,比江延曾經吃過的任何一顆都甜,不知是不是幹涸的口腔将一切味覺都放大了些。

他擡起頭,聽見蘇漫雪柔聲說,“吃顆糖吧,至少嘴裏還是甜的。”

江延的神色恍惚,眼前的場景似乎也變得模糊不清,蘇漫雪比她高上一頭,她神色緊張地摸了摸江延的頭,又摸了摸自己的。

“爸爸,他發燒了!”這是江延在昏迷前,聽見江漫雪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只剩下駱诽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兒,似乎陷入了漫長的回憶。

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駱诽回過頭,看見蘇漫雪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的身體已經凍得有幾分僵硬,她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知道你們多倫多現在是什麽氣候,反正霁封是不能穿着毛衣出門的。”

駱诽回過神來,嘴角勾起笑了笑,眼睫毛上結了點冰霜,顯得有幾分楚楚可憐,“我以後...能叫你漫漫嗎?”

蘇漫雪笑着看了他一眼,擡起手将他的衣服緊了緊,“我比你大了六歲,你怎麽說也得...”

話音未落,蘇漫雪突然想起剛才蘇偉烨說過的話,駱诽是霁封的定海神針,他們家要起帶頭作用,把這孩子養的肥肥胖胖。

“你怎麽叫都行。”蘇漫雪話鋒一轉,推開陽臺的門,“外面太冷了,進來吧,一會兒老姜到了接你回別墅。”

駱诽想要邁出去的腿突然僵了一下,他看着蘇漫雪飄在風中的發絲,低聲問了一句,“他對你好嗎?”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連他自己恐怕都很難分辨,但蘇漫雪卻聽見了,她轉頭看了駱诽一眼,眼裏有一絲不解。

然後她突然想起,今天在警察局,駱诽提到姜子平是他男朋友。

“你誤會了,我和老姜是發小,沒其他的關系。”倒也不是想和駱诽解釋什麽,只是流言傳播的速度太快。

蘇漫雪不想成為別人談資的對象。

一家四口送駱诽上了姜子平的車,駱诽似乎心情很好,上車的時候還說了一聲謝謝姜哥,吓得姜子平差點沒大地一個見面禮。

駱诽一百八十度轉彎的态度讓姜子平摸不清楚,不過能讓刑偵專家叫自己一聲哥,也算是挽回了下午的面子。

真該讓局裏的所有同事都跟過來聽聽。

蘇漫雪前腳剛回房間,後腳蘇晴就擠了進來,直接坐到了蘇漫雪床上。

“如實交代。”蘇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蘇漫雪,“你和那個駱诽,到底什麽關系?”

“我和他能有什麽關系?今天第一次見。”蘇漫雪笑笑,不以為然的将護膚品擦到臉上揉了揉。

“看他看你那眼神可不像是第一次見,他今天可是一聲姐都沒叫。”蘇晴撲過來勾住了江漫雪的脖子,“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野,你懂不懂啊!”

蘇漫雪笑着将蘇晴纏着自己的手推開,“人家可是多倫多博士,有點架子很正常。不過...”蘇漫雪仔細思索了一下,“他長得的确有點眼熟,不過我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你不會是在哪個少年的心上種下過一顆種子,等人家開花結果的時候你又把人家忘了吧?”蘇晴看着蘇漫雪直搖頭,“罪過,罪過啊。”

蘇漫雪站起身,推着蘇晴就往外趕,嘴上叨咕着什麽亂七八糟的。

關上門蘇漫雪又仔細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想不起來駱诽到底像他認識的誰。

姜子平開着車載着駱诽上山,用餘光瞄了駱诽一眼,“今天的事對不起,既然你叫我一聲姜哥,你以後在霁封我肯定罩着你。”

“叫姜哥是出于禮貌,以你的辦事能力,我可能用不着這份幫助。”駱诽轉頭看向姜子平,眼神裏t滿是真誠。

還出于禮貌,這小子看起來就沒什麽禮貌,每次說話都能氣的姜子平牙癢癢。

但他确實不是普通人,在智商方面,駱诽是姜子平他哥。

“我派人調查了湯婕的社會關系,她有個前男友,你看看是不是那天進她宿舍的人。”

姜子平打開駱诽面前的抽屜,裏面放着一個男孩的照片,駱诽低頭看了一眼,“就是他,他右手的三根手指有老繭,身上煙味和香水味混雜,應該是個賭鬼。”

“這都被你發現了?我找他身邊的人問過了,他經常借很多錢,昨天找湯婕應該就是想管她借錢還債。”姜子平笑了一下,“不過這姑娘應該是挺喜歡他的,一口咬死他昨天沒來過,估計是怕他真有事吧。”

“昨天那男人持刀傷人了,那把刀你們找到了嗎?”駱诽轉頭看向姜子平。

姜子平點了點頭,“漫雪交給我了,已經送去相關部門檢測了,今天就會出結果。不過……這種情侶之間的案件,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蘇漫雪換上工作服,打開醫藥箱整理了一番,想起那個水果刀。

她對這件事也一直放在心上,打過電話想着詢問姜子平事件發生的結果,剛巧檢驗報告也剛剛取回來。

那男人那天為了銷毀指紋差點害了蘇漫雪,水果刀上有兩個指紋,一個是男人的,一個是湯婕的。

事件的結尾,是湯婕堅持要和前男友和解,有指紋也不認,一口咬定那天是她讓他傷害自己的。

最後還是蘇漫雪從她嘴裏套出了真相,那天她前男友假借要和她複合的名義,讓她給自己開窗,還保證自己再也不耍錢,沒想到進了房間就開始翻湯婕的抽屜想要她的銀行卡。

湯婕不答應,前男友拿着刀就刺了過去,本來想拿着錢跑路的,但被駱诽橫插一腳,最後灰溜溜的逃跑,跑的時候還因為太着急,腿刺進了圍牆的釘子上。

沾了一地的血跡。

這種案子在姜子平眼裏算是中級,更低級繁瑣的是還有哪個老太太團和老頭團因為争奪廣場舞場地吵架,誰家的狗沒牽繩追着小孩滿城跑産生的糾紛。

除了這些,還有比高級更高級的頭等大案。

所有領導坐在長桌前神色凝重,駱诽穿着連帽衛衣坐在角落,帽子遮住了自己的半張臉,他本來不想參加這種人多的會議,但又害怕他人的轉述遺漏了重要線索。

霁封西邊六盤橋下的水結成了冰,雪下了厚厚一層,雪裏埋了一個已經僵硬的女人,右手烙了一朵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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