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霁封占地面積很大,遠處環水,近處依山。前兩年互聯網興起迅速,不知道是誰将這兒宣傳成了世外桃源。
從那開始,霁封的游客絡繹不絕,還有很多人不知怎麽想的,突然來這兒定居,稱自己為新霁封人。
市裏的老人都覺得奇怪,這裏不通高鐵,火車去別的地方還要晃上好幾個小時。
哪有什麽值得定居的道理。
市裏倒是高興,将霁封設立了旅游示範區,本着歡迎每一個游客到霁封來,在霁封安家的原則,整個城市在一瞬間熱鬧起來了。
人多了,糾紛也就多了。
糾紛多了,城市就亂起來了。
兩個病患家屬因為插隊挂號嗆了幾句,一邊嘴上說着疼老婆不能讓老婆等,一邊撸起袖子厮打了起來。
蘇漫雪正從一旁的藥房出來,看見一群人圍在門診挂號處,有起哄的,有拿手機錄像的,有站在一旁一臉不屑嗤之以鼻的。
就是沒有拉架的。
幾個小護士在外圍往裏擠都要急瘋了,轉頭看見蘇漫雪跑過來,“漫雪姐,打起來了,怎麽辦啊?”
蘇漫雪一邊招呼其中一個去叫保安,一把将邊上起哄的最兇的人拽到一旁,大吼了一句都別看了。
人群聽見蘇漫雪的聲音迅速散開,霁封就這麽一個醫院,蘇漫雪風評又很好,誰打針開藥第一個都想找她,大家都認識,也願意聽她的。
兩個男人還在中間打的不可開交,她們的老婆在一旁拉架,一個臉紅的像滾燙的開水,一個捂着胃額頭都是汗。
等不到保安來了,蘇漫雪一把将兩個人拉開,群衆看見蘇漫雪陰沉的臉色也都圍了上去,将兩個打架的人隔開開始勸。
看見蘇漫雪,兩人像是找到了天平的砝碼。
“蘇醫生,我老婆發燒40度!這哥們還插隊,我今天不把他教育的服服帖帖的,我就跟他姓!”其中一個長相憨厚,身材微胖的男人臉憋得通紅,指着對面瘦高的男人一臉不服。
對面的男人也應激了,猛的想往前沖,被圍在他身邊的幾個群衆攔下來,“就你老婆是老婆!我老婆胃疼的快喘不上氣了,我比你更着急!”
蘇漫雪被這頓操作氣笑了,保安跑過來維持秩序讓人群散開,他們圍在兩個男人身邊,護士們把兩個女人扶起來。
“你們還知道自己老婆生病了?不鬧這麽一下針都打上了。”蘇漫雪擡手指了指急診科的方向,“現在急診區挂號的人一個都沒有,下次着急去那邊。”
兩個男人一臉不服,看着和小孩沒什麽區別。
“你們把發熱這個帶去我那兒,把胃病這個交給小劉,讓他晚點再去吃飯。”蘇漫雪低頭示意幾個護士,護士點頭攙扶着兩個女人離開,“大家別看熱鬧了,該排隊排隊,該看病看病。”
事情解決了,那兩人架也不打了,瘦高的男人滿臉堆着笑,“蘇醫生,不是我不挂急診,是這急診挂號貴了三十塊錢,不合适啊。”
蘇漫雪本來都準備走了,聽見這句話又回頭看了一眼,卻被他手上金光閃閃的表閃了一下,“你這表是大牌的吧,看起來你事業發展的不錯,有時間也多關心關心你老婆的胃。”
直到她轉身離開,還聽見男人在後面喊着“蘇醫生!這回可不算急診啊!”
蘇漫雪為發燒的女人挂了個水,又給她開了點退燒藥,女人連聲感謝她,又為剛才的事情道歉,臉上原本褪去的紅暈又多了幾分。
男人在外面大打出手,女人在身後連連道歉。
她一邊覺得有些諷刺,一邊讓女人別放在心上。
直到她走出病房和她男人擦肩而過,微胖的男人拿着一個保溫盒,看見蘇漫雪臉紅了紅,一改剛才暴躁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個老實人。
他低頭向蘇漫雪抱歉地笑了笑,然後擠進了病房。
蘇漫雪看着男人給女人喂粥,兩個人在病房笑着,好像剛才的事從未發生過一樣。
喜歡和愛的區別,戀愛和婚姻的區別。
她還不太明白。
她26年的青春裏,只談過一段有始無終的戀愛。
或者說無始無終也不為過。
大二的時候,她報了學校的劇本殺社團,認識了社團的社長,許言舟。
他完全符合蘇漫雪對于理想男友的預期,比自己大上兩歲,陽光開朗,絕世暖男。
上大學的蘇漫雪外表上還沒有現在這麽活潑,她性格內斂,也不喜歡人多的場合。
報社團是她做了很久心理建設才決定的,因為期末成績裏的有一項綜合素質分。
她成績不是很好,沒參加過什麽大學競賽。
體育成績也一般,運動會根本一竅不通。
在加分表裏找了一圈又一圈,只能通過加社團來保證自己可以按時畢業。
她找了一個自己最感興趣的社團,剛進去的時候還有些緊張,直到看見了站在門口招呼新成員的許言舟。
他似乎能看穿蘇漫雪的緊張,在她不認識其他人的時候一直陪在她身邊,她說話冷場的時候,許言舟也會立刻接過話題活躍氣氛。
她的所有情緒他似乎都能察覺到,甚至連社員都起哄,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更像是一對熱戀的小情侶。
那是一個夏天,外面燥熱的天氣讓人難免有些心慌,社團室裏的空調又打的很足。
蘇漫雪穿着一件短袖,許言舟同她坐在一起,空調的風從上面吹過來,大家看着手中劇本裏的角色。
劇本裏,許言舟是她的男朋友。
角色扮演總是讓人在某一瞬間身臨其境,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當天DM的同學在開始之前讓兩個人先互動培養感情。
許言舟和蘇漫雪兩人被起哄着對視十秒,那天她和許言舟靠的很近,近到蘇漫雪的發絲從頭上被風吹起來,輕輕劃過許言舟的臉上。
男孩在一瞬間耳朵紅了,周圍的同學發出陣陣笑聲,不知道是誰在後面推了一下,許言舟的身子向前,蘇漫雪下意識地低下頭,他的唇瓣吻在蘇漫雪的額頭上。
她的心在那刻猛地停滞了一下,周圍同學起哄的聲音越來越大,可她幾乎已經聽不見。
她轉回頭用餘光悄悄看許言舟的臉,看見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了一下,那一眼,讓她的心跳又加快了幾分。
從那天開始,他們之間的聊天開始變得頻繁t。
從原生家庭談到人生理想,談到外面的天氣,談到一起看日出日落。
蘇漫雪第一次主動向男生表白,許言舟卻說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他被女人傷害過,兩個人在一起以後就會有各種麻煩的事發生,感情會變差,會藏有秘密,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直到她看見許言舟和其他女同學在操場手牽手散步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男人說不想談戀愛的根本,是不想和她這個人談戀愛。
從那以後,蘇漫雪再也沒接觸過其他男生,也不是被傷的太深,只是覺得男人都一個樣。
與其執着于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不如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蘇漫雪走到辦公室準備脫下白大褂去食堂吃飯,就看見師傅匆匆忙忙地從遠處的房間跑出來,“漫雪,跟救護車跑一趟,出事了。”
六盤橋下的雪不知什麽時候被清了大半,四周白茫茫一片,長時間直視時雙眼會覺得有些眩暈。
警務人員在一旁的空地上圍起警戒線,蘇漫雪下車,一眼看見了倒在地上昏迷的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五歲,黑色羽絨服外皮破破爛爛的,袖口處有些反光。他的羽絨服外套了一個黃色的馬甲,上面寫着霁封垃圾大隊。
初步判斷是由于驚吓導致的心髒發作。
醫護人員做了簡單的急救,将男人擡上救護車,蘇漫雪正朝着車上走,擡起頭看見警戒線內,人群中站着的駱诽。
駱诽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目光,擡起頭二人對視了一下。
蘇漫雪禮貌的朝着他點了下頭,然後轉身上車跟着車離開。
警戒線內,面色蒼白的女人平靜地躺在地上,她的身體沒有任何可以遮擋的地方,衆人的視線卻幾乎不敢直視她的身體。
現在的氣溫已經接近零下二十度,幾乎相當于一個天然的冷藏室,女人不知道死了多久,但身體依舊保持着原有的整潔和完整。
除了被明顯侵犯過的地方。
“天氣太冷,通過屍體的現有痕跡看不出具體的死亡時間,只能判斷是在十天以內。”駱诽站起身,沒有再看躺在地上的女人,"等屍檢報告出來後,我再做進一步的判斷。"
駱诽突然轉身離開,沒有任何征兆,他越走越快,直到走到遠離人群的地方。
他的臉色蒼白,不自覺地發出幹嘔,他的手顫抖地扶在樹上,一只大手将一張紙巾遞過來,駱诽接過沒有擡頭。
“我第一次見到屍體的時候也挺害怕的。”姜子平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其實就在前兩天,那個女人和她很像,但那段時間天氣沒這麽冷,發現她的時候她的皮膚已經潰爛了。”
駱诽的手顫抖了一下,但他沒說話。
“周圍的警員都跑遠,只有我一個人挺在那兒,我看着那個女人心想我不能走,我是隊長。”姜子平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駱诽,“其實我心裏怕得要死,還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駱诽看着遠處忙碌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氣,問出了那句他想問了很久的話,“你師傅是江競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