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蘇漫雪走進卧室關上門,将剛才電話裏的內容傳達給駱诽。
一會兒姜子平會派人來守着房子調查附近的人,他讓二人把朵朵帶回霁封,需要交給醫院做親子鑒定,确認其與沈梅及沈梅老公的關系。
走出卧室的時候,沈朵朵正在廚房的洗手池前踩着板凳刷碗,她将碗上的水瀝幹,一個個放到晾幹的架子上。
聽見腳步聲,沈朵朵擦幹手回過頭,眼裏有幾分緊張。
她跑到蘇漫雪面前,輕輕拉住蘇漫雪的手,“姐姐,現在很晚了,天已經黑了。媽媽說天黑的時候外面會有怪獸,你們兩個今晚在這兒住吧。”
原來剛才沈朵朵之所以執意要留二人吃飯,是想找個借口把她們留下。
她還是個孩子,但她的家裏已經很久沒有大人了
每到夜裏的時候,她都會想象外面的世界有多恐怖,一個人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想要同媽媽講話的時候,卻發現手機裏根本沒存媽媽的號碼。
其實她之前偷偷拿着媽媽的手機打過電話,也把媽媽的號碼默背在心裏一遍又一遍。
可有一天她發了高燒,燒的以為自己快要死了,拿着手機想最後和媽媽說句話,媽媽聽見她的聲音卻立刻将電話挂斷。
從那以後,媽媽的電話永遠是正在通話中。
那次回來,沈梅第一次打了她,沈梅說她在保護朵朵,朵朵卻在給她添麻煩。
朵朵不懂為什麽。
沈梅也不知道,朵朵那天只是想最後聽一聽媽媽的聲音。
好在朵朵挺過來了,過去的事,她也沒有再和媽媽講過。
她到現在都沒有說,那天撥打那通電話的原由。
駱诽覺得難過,他不知道沈梅為什麽把這麽小的孩子一個人丢在其他的城市。
他不理解沈梅,就像不理解當年的江競钊,孩子的一切在他們眼裏真的不重要嗎?
沈朵朵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她還有一個七歲的哥哥,叫蔣豆豆。
蘇漫雪蹲下掐了掐朵朵的臉蛋兒,耐心的和她講其實天黑的時候并沒有怪獸,怪獸只在動畫片裏才會出現。
因為現實中,怪獸不會現身,因為它們藏匿于人的身體。
蘇漫雪為沈朵朵穿上羽絨服,戴上耳包。沈朵朵最開始很排斥出門,她幾乎不怎麽出門,沈梅來的時候因為她想出去生氣過好多次。
沈梅似乎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還有一個女兒。
沈朵朵就像是一個被培養在細菌室裏純白無瑕的存在,她沒感受過風,也沒看見過大海。
二人和沈朵朵講了好久,講了很多。
他們沒講一句她媽媽不在了的話,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太敏感,總是能捕捉到大人情緒背後的異常。
她似乎知道,離開這座房子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沈朵朵突然變得很乖,她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打開一個粉紅色小貓的行李箱,将她所有最寶貴的東西全都塞了進去。
每一樣都是她和她媽媽有關的回憶。
箱子被塞得很滿,滿到她坐在箱子上才能将拉鏈拉上。然後,她從房間裏走出來,看着面前的駱诽,露出小虎牙朝她們笑了笑,“哥哥姐姐,我們走吧。”
走出小區的時候,二人将頭低了低,似乎是害怕保安再一次認出他們。畢竟他們進到小區的方法不光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蘇漫雪陪沈朵朵坐在後面,駱诽在前面開車。
蘇漫雪用藍牙連接車裏的音響放兒童故事,沈朵朵不知道什麽時候聽着聽着睡着了。
駱诽從後視鏡看了一眼,沈朵朵靠在蘇漫雪的懷裏閉着眼,蘇漫雪擡起頭,二人的視線交接了一下。
駱诽慌張地避開,輕點了一下屏幕将車內的聲音換成了安靜舒緩的音樂。
駱诽将車開得很慢,他下意識地希望這條路更漫長一點,他不敢想象未來面對沈朵朵的是怎樣的世界。
就算她真的是沈梅和現在老公的孩子,那男人又t真的會善待她嗎?
沈梅費勁全力将沈朵朵藏起來,究竟是害怕怎樣的結局,而他們的指引,又是否會變成某一場悲劇的催化劑。
另一邊,姜子平坐在沈梅的家中。
蔣豆豆坐在他面前,一臉不服地看着他。蔣朝則是将一杯水畢恭畢敬地遞上來,臉上都是谄媚的笑。
“警察同志,喝水。”蔣朝将水遞到姜子平手上,姜子平想起中午自己教育警員的話。
這男人看起來的确彬彬有禮,淺藍色的襯衫,領口的袖子系到最上面,褲子也熨燙的沒有一絲褶皺,而且還是在家裏。
如果姜子平這個時間在家裏,估計早就穿着老頭衫和大口短褲喝啤酒了。
“我讨厭你,你是壞人!爸爸說了,就是穿你這身衣服的人把媽媽帶走的!”蔣豆豆突然情緒失控,站起來對着姜子平的方向大喊,撲上來想要打姜子平。
蔣朝立刻沖上去抱住蔣豆豆,臉有些微微發紅,看着姜子平滿是歉意,“不好意思啊,孩子小不懂事,把電視劇當現實了。”
蔣豆豆還想說什麽,卻被蔣朝一把捂住嘴,拉着他将他關進了自己的卧室裏。
姜子平這些年處理過不少家庭糾紛,接觸過的家暴男也數不勝數。
有些男人表裏如一,說話的時候不管是家裏還是外面,嘴裏都充斥着髒話,看誰不順眼都想上去打上幾拳。
無論是自己的老婆、還是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他親爹,惹他不順他也能上去給一嘴巴。
有些男人則恰巧相反,他們看上去學識淵博、文質彬彬,待人處事都能受到極高的贊揚,甚至在公司可能是老好人的存在。
就算被別人打了臉,也只會笑笑說打的好,下次一定好好努力不讓對方失望。
但到了家裏又是另一副面孔,可能起初是醉酒,心裏的小野獸被釋放出來,老婆因為工作生活上的不滿嗆了幾句嘴。
男人沖動之下對女人拳打腳踢,第二天清醒的時候假裝震驚,然後變回一開始卑微的模樣,甚至願意跪下磕頭道歉。
這種人恐怖就恐怖在,如果不是有實質性的證據,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原本就沒有錯,只不過是被生活所迫,人被逼急了總會崩潰反擊。
“姜警官,您這麽晚怎麽還親自跑一趟,該調查的下午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蔣朝強壓着內心的不滿,臉上還是一副谄媚的笑容。
“有些事還需要和你确認一下。”姜子平看向蔣朝,“你和你太太只有蔣豆豆一個孩子?”
蔣朝明顯愣了一下,遲疑片刻點了點頭,“是啊,豆豆一個人我們都帶不過來,我們倆工作都忙,沒時間要二胎。”
“我們查到沈梅一直在照顧一個小女孩,現在沒有做親子鑒定,不确定二人的身份。”姜子平觀察着蔣朝的表情,想從細節裏發現他語言的漏洞,“你知不知道你太太有沒有什麽親戚。”
不知道是不是姜子平的話讓蔣朝懷疑或者聯想到什麽,他的臉色變得陰沉,扣在一起的雙手指甲快要摳進肉裏,像在隐忍什麽。
“我不知道,我太太和她父母不怎麽聯系,她老家那邊的親戚我也沒怎麽見過。”蔣朝指甲摁住的肌膚已經泛紅,他擡起頭問姜子平,“您說的那個女孩,她今年多大了。”
“五歲半。”
聽到這個回答,蔣朝明顯愣了一下,片刻後他的臉逐漸漲紅,身體忍不住的顫抖,他強撐着沙發挺直腰板,好像随時都要癱倒。
“蔣先生,你沒事吧?”姜子平能清晰地感受到蔣朝情緒的異樣。
他向前一步,蔣朝卻突然猛地站起來,手部微微顫抖,“抱歉,姜警官,我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有什麽事可以明天再說嗎?”
蔣朝的眼睛布滿紅血色,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姜子平,姜子平點頭起身,被蔣朝快步送了出去。
姜子平前腳踏出來,後腳房門就被猛地關上。随後,房間裏發出砸東西的破碎聲。
姜子平本想敲門,但擡起的手又逐漸放下。這個蔣朝看起來很可疑,但目前沒有實質性的證據。
警察廳大院的臨時住所,蘇漫雪将沈朵朵安置下來,沈梅一家三口的樣本已經收集完畢,只要等明天和沈朵朵的信息做匹配。
蘇漫雪輕輕關上房門,轉頭看見了等在門口的駱诽。
“她睡下了?”駱诽走過去,透過窗戶往裏看了一眼。
蘇漫雪點了點頭,眼神裏有一些不忍,“你說,帶她回來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不是。”駱诽的回答堅定,甚至沒有一秒鐘的思考,“但是,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沈朵朵作為未成年人,她不可能永遠一個人生活在一間住宅裏,她早晚會知道自己的媽媽不在了,早晚要被其他親人撫養。
不論蔣朝是怎樣的人,她都會和他生活在一起。
“有時候我覺得命運挺不公平的,總是讓好人下場很慘,壞人卻安然享樂,逍遙法外。”蘇漫雪靠在一旁單杠的柱子上,擡頭望向天空漆黑一片的天空。
駱诽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這個世界本來一片漆黑,不過……就算只有一顆星星,也會耀眼無比。”
駱诽說完,轉頭看向了身旁的蘇漫雪,蘇漫雪聽見他的話笑了一下,漆黑的夜空中有一顆星星在閃。
如果一直盯着它,整個天空仿佛都被照亮了一些。
“駱诽,你長這麽大遇見過讓你記憶深刻的人嗎?”蘇漫雪好像想到了什麽,她轉頭看向駱诽,眸光溫柔。
駱诽當然有,那個人就在他眼前,但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沒等駱诽出聲,蘇漫雪先一步開口了,“我小時候遇見過一個男孩,我覺得你們倆挺像的,即使是現在,我也總能想起他。”
駱诽的身體僵了一下,他擡起頭與蘇漫雪對視,蘇漫雪溫柔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裏回蕩。
“他叫江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