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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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诽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滞了,他看向蘇漫雪,眸光中閃現着難以言說的情緒。他沒開口,聽着蘇漫雪自顧自地說着。
“他年紀應該和你差不多大,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還只有一點點。再見他的時候,他已經長大了。”蘇漫雪低頭笑了笑。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種長大是脫胎換骨的,那天在他父親的葬禮上,他看起來毫無表情,所有人都因為他的舉止不滿,但我能看出來,他很難過,只是已經學不會表達了。”
駱诽的身體在一瞬間快要失去支點,他深吸一口氣,假裝無所謂地走到單杠另一旁的支點處靠在上面,讓自己的反應看起來不那麽狼狽。
“你們後來還有聯系嗎?”駱诽轉頭,視線不經意間掃過蘇漫雪的臉。
“沒有。”蘇漫雪看向他笑了笑,“其實我們不算是朋友,只有兩面之緣,他所有的經歷都是我從別人口中聽說的。我挺佩服他的,那個孩子。”
駱诽知道,他在她眼裏始終是個孩子。
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蘇漫雪低頭笑了笑,她的眼睛中沒有一絲雜質和其他不幹淨的情緒,她覺得當年的江延很可憐,但她有一種感覺。
即使現在所有人都失去了他的消息,他一定也在某個角落肆意的生長着,他的骨子裏透露出一種不服輸的精神。
一無所有後,很難有任何東西再壓倒他。
第二天晚上,沈朵朵和其他三人的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因為事态緊急,樣本處理迅速。
蘇漫雪一下班就趕到了警察廳大樓,她也希望能知道沈朵朵最後的結局。
沈朵朵和蔣朝确認直系親屬的可能性是99.99%,也就是說,沈梅和蔣朝有兩個孩子,一個是7歲的蔣豆豆,另一個就是5歲半的沈朵朵。
蔣朝來接沈朵朵的時候,眼圈泛紅,似乎像是終于尋到了尋覓已久的寶藏。
沈朵朵呆呆地看着蔣朝和站在一旁有些許防備心理的蔣豆豆,片刻後,沈朵朵試探性地叫了蔣朝一聲爸爸。
蔣朝的淚水在某一刻從眼眶裏湧出來。
其實不應該對其他人惡意揣測,但蘇漫雪總覺得蔣朝的眼淚裏,十分恐怕只有一分的真情。
破案的時候最需要講證據,但蘇漫雪不是警察,她的判斷大多依靠直覺。
她将姜子平拉到一邊,湊到耳邊輕聲問,“你們對蔣朝的調查怎麽樣了?朵朵跟着他會不會有危險。”
“他是孩子的父親,就算他真有什麽,應該也不至于對自己孩子不好吧。”姜子平用餘光打量了一下相認的三人,低聲回應着蘇漫雪的話。
蔣豆豆在知道對面的女孩是自己親妹妹的時候,原本的排斥和厭惡全然消失。
他走到沈朵朵面前,小心翼翼地牽起朵朵的手,輕聲細語的同她講話,像是怕自己妹妹受到驚吓一般,“朵朵,我是你哥哥,我叫蔣豆豆。”
沈朵朵眨了眨眼,天真地看了一眼t面前的蔣豆豆,然後眼眸裏都是笑意,嗓音裏甜甜地叫出了一聲,“哥哥!”
随後,她問出了在場所有人都無法回答的問題,“哥哥,媽媽為什麽沒來接我?”
在場大人的身體都在一瞬間僵住了,豆豆拉着朵朵的手也緊了緊。
蔣朝眼裏閃過一絲痛苦,他蹲下,輕輕撫摸了沈朵朵的頭,“朵朵,以後家裏沒有媽媽了,哥哥和爸爸照顧你,好嗎?”
本以為聽見這個消息沈朵朵會哭鬧。但她卻楞楞地看了看蔣朝和蔣豆豆兩個人,她的視線不對焦,從表面上看不出她情緒的起伏。
随後,她看着蔣朝和蔣豆豆,主動拉住了他們的手,“我知道了,我們回家吧。”
朵朵是愛沈梅的,可在她的童年裏,她媽媽的影子少之又少。
她其實想哭,但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應該足夠的乖巧,她害怕她表現得太過不懂事,就又沒有家了。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家,雖然那個家裏幾乎只有她一個人。
沈梅在一次喝醉時抱着她哭,說她是這個家多餘的存在,但她舍不得她,她想讓她好好的活下去。
她要好好的活下去。
蔣朝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這樣懂事乖巧,再看了看一旁經常歇斯底裏的蔣豆豆,他的喉嚨哽了一下,他不敢想象自己女兒這些年過得是怎樣的生活。
他蹲下準備抱起沈朵朵回家,眼裏的淚水止不住地向外流,沈朵朵擡起手,擦了擦蔣朝的眼淚。
她說,“爸爸,別哭。媽媽的手機裏都是你的照片,她一定也不想看你哭。”
蔣朝的情緒在一瞬間崩潰,他跪在地上,不顧所有人的目光失聲痛哭,嘴裏呢喃着沈梅的名字,不知道說了多少句對不起。
周圍的警察看着,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這個看起來将優雅得體視為自己人生準則的男人,在這一刻轟然坍塌了。
盡管這種坍塌是遲鈍的,他已經沒有了彌補的可能。
第二天一早,姜子平撓着雞窩頭睡眼惺忪地走向警局,還沒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精神渙散,穿着邋遢的男人坐在警局門口。
離近一看,是蔣朝。
“蔣先生,這麽早有什麽事嗎?”姜子平走過去,頭腦中的困意消失了一半。
蔣朝擡頭看了看他,眼眶的烏青沖入姜子平眼裏,他似乎一夜未眠。
他艱難的站起身,姜子平扶住了快要摔倒的他,男人聲音沙啞,“姜警官,我之前隐瞞了些事,我現在想告訴你。”
蔣朝突然毫無征兆地跪下,他的身體顫抖,聲音充斥着濃烈地鼻音,情緒幾近失控,“我求求你們,一定要抓住殺害我老婆的兇手,我求求你們。”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的懇請,和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樣。
蔣朝坐在警局的記錄處,對面站着姜子平,一旁的桌子前坐着執行記錄的警員。
“我和我太太是八年前在相親角認識的,她當時26歲,人長得漂亮,工作能力也強。”蔣朝笑了一下,“反正比我強,其實我就是個窩囊廢,從頭到尾都是。”
警員頓了頓,擡頭和姜子平對視了一眼。
“我當時慕強,覺得她就是我的真命天女,一沖動就和她結婚了。我沒想到她家裏是那種情況,結婚的時候,她爸媽連婚禮都沒來參加。”
“後來我們感情一直很好,第二年就生了豆豆。我當時挺高興的,但她不太高興,她可能骨子裏對男孩就有一種厭惡感。因為她小時候就是因為性別被家裏遺棄的,她讨厭男孩,對豆豆很不好。”
蔣朝絮絮叨叨地講,似乎這個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他沒擡頭,聲音回蕩在狹小的房間裏,一刻都沒有停下。
沈梅從小就是家裏的拖油瓶,這個評價是她父母給她的,女孩不過就是養出來賣的,就算養的再好也要葬到別人家的墳裏,用不上花費太多心思。
原本初中之前,沈梅的父母還會對她态度好一點,畢竟家裏只有她一個孩子,父母也害怕有一天沒有人能給他們養老,至少在吃飯上不會虧待她。
但初二那年,沈梅多了一個弟弟。
從那天開始,她再也沒在家吃上過一口熱飯。
她開始被要求不能上桌吃飯,鍋裏所有的東西都在她母親的嚴格檢查下被端到飯桌上,沈梅就蹲在廚房的角落,吃着飯鍋底的一些剩飯。
如果運氣好的時候,可以在其他人吃完後,去吃餐桌上的剩菜。
但很多時候,那個胃口大還肥胖的父親總是把所有東西吃的一點不剩。
有一次父親不在家,桌上的排骨還剩下一個沒人吃,沈梅原本想偷偷吃掉,因為她已經很久沒嘗過肉的味道了。
但是她媽卻将肉扔到地上,被家裏的狗搶了去。
從那天開始,沈梅第一次開始真真切切地厭惡現在的生活。
甚至将這份恨意,遷怒于那個僅有幾歲的弟弟。
一開始弟弟很喜歡姐姐,但在每次弟弟想要同姐姐親近的時候,父母的聲音就會從他耳邊響起。
他們是不同等級的人,他沒必要對姐姐這樣,畢竟家裏的一切以後都是他的。
他沒必要讨好。
用讨好去形容家裏人的關系,是最可笑和卑微的。
沈梅從初中開始就幫外面的店鋪幹活換飯吃,但雇傭童工是明令禁止的,有些好心的店家會直接留她吃一頓飯,有些則會直接将她趕出去。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和官司。
街裏街坊都知道,她父母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高考結束以後,沈梅選了一個離家最遠的城市上大學,父母倒也沒什麽高興與否,至少以後不用在家裏礙眼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沒回過家。
家裏也沒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他們根本不在乎沈梅究竟會不會吃飽。
和蔣朝結婚的那天,沈梅在蔣朝的鼓勵下給家裏打了個電話,電話遲遲沒有接通。
蔣朝用自己的手機按照同樣的號碼撥了過去,電話卻立刻接通了。
本來想得到女方父母的認同和祝福,沒想到卻被訛了一大筆錢,說是賣女兒的價錢。
從那天開始,蔣朝發誓會對沈梅好,不會再讓她受傷。
懷豆豆的時候,蔣朝日日夜夜陪在沈梅身邊給她炖湯疏通筋絡,可到孩子出生的那天,沈梅的情緒卻失控了。
她看見豆豆的樣子,想起了那個衣食無憂的弟弟,她家的基因太強大了,她和弟弟長得很像,豆豆也是。
“我沒想到她會那麽對我們的兒子,我真想報複她。”蔣朝第一次擡頭看向面前的姜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