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即便是暮冬之時, 天氣依舊寒冷
尤其是晚上,寒意滲入人心,止不住發抖。
中元節晚上人向來多, 街道上、巷子裏更為熱鬧,為了避免人多麻煩, 寧映提前半個時辰到了約定的地點。
畢竟是還未出閣的姑娘, 即便是來相看, 也不好孤男寡女單獨出去會見對方男子。
于是寧夫人讓寧璃跟着她一起。
聽到身後有人叫她, 寧映轉身看過去。
梅正初手上也提了一個燈籠, 是兔子的形狀。
水面寒風四起,籠中燈火忽明忽滅。
他一身簡單的素衣, 廣袖垂落, 墨發高束,唇邊含着似有似無的笑意。
目光溫柔,似乎包含了世間萬物。
寧映帶着不确定的語調問道:“梅......公子?”
她若是沒記錯的話,梅正初應該和她差不多大。
怎麽今日一見,看起來......如此穩重。
“是我。”梅正初道:“好巧。”
寧映也禮貌性地笑道:“梅公子忘記我們是特意約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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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正初表情一頓, “我公事繁忙......”
寧映懂了,也沒說什麽,“嗯。”
兩人之間,安靜下來,氣氛也尴尬起來。
似乎是梅正初也覺得空氣太過古怪, 便開口道:“我說我公事繁忙,并不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意思。”
寧映不明白,“還有其他意思?”
梅正初看起來有些窘迫,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面無表情。
連語調也十分平穩, 沒有一點起伏,“我的意思是,因為公事繁忙,所以來遲了,還望寧姑娘見諒。”
寧映遲疑片刻。
官場上的人都這麽說話?
她還是笑了笑,看起來十分善解人意,“梅公子心懷家國,這些小事自是微不足道,可以理解。”
梅正初默了默,最後僵硬地“嗯”了一聲。
寧璃站在一邊,往後退了兩步,越發覺得兩人之間怪怪的。
特別是這位梅公子。
她記得,二姐以前和梅正初還是相識,尤其是梅正初,話很密。
哪像今天這樣,半天也不說一句話。
甚至兩人差一點都定親了。
但是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原因,最後這件事沒成。
她想了想。
會不會因為她在這,所以兩人才放不開。
寧璃悄悄用胳膊拱了拱寧映,眼神示意她:好尴尬,我先走一步。
“......”寧映用力扯住她:又想逃?
終究還是沒抵過寧璃的力氣,她松開手,寧璃一溜煙地就跑走了。
梅正初笑道:“寧三姑娘還是像從前那般,小孩子心性。”
寧映一臉古怪:“梅公子今年貴庚.....”
梅正初:“一十又八。”
寧映唇一顫,“你不說,我還以為是二十八。”
梅正初看她,眼眸微動,半晌才道:“快了。”
寧映:“......?”
“梅公子的十年真是……”
還沒等她說完,就聽面前人嘆息着,滿面滄桑,經歷了世事變遷,“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物是人非,一眨眼就過去了……”
”......”寧映配合,沒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是啊。”
她感覺,這位梅公子應該不是二十八,應該是八十八歲。
她張了張嘴,忍不住問道:“梅公子這十年是經歷了什麽難忘的事情?”
梅正初只一瞬便恢複了方才那穩重模樣,但眼神仍然藏不住哀怨,“被退婚。”
寧映擡手撓了撓臉,他也沒聽說過梅正初和誰有過婚約啊。
記得,原書劇情裏也沒有提到過。
看見對方傷心的神情,她頓了頓,一句經典的話脫口而出,“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梅公子傷心事的。”
她說完,發現梅正初低眼看她,抿着唇,看起來有些委屈。
就像是,她才是和他退婚的那個人。
她莫名心虛移開目光,“怎麽這樣看着我。”
“你忘了?”梅正初圓了眼睛,皺着眉想要往前進一步,似乎想起什麽,逼迫着他止步在此。
随即,他整理好情緒,一副被時光磨平了棱角的模樣,無所謂道:“也是,十年啊,說長也長,足夠一個人忘掉所有。”
寧映:……哦,點她呢。
她想起來了。
當年她從北疆回來的時候,并不是一開始就住在寧府,而是在梅府住了幾天,可她是罪臣之女,住在旁人家只會給對方帶來災難。
投敵一事,是誅九族的大罪,和她沾上關系,免不了也會被牽連。
她還記得是在京城出生,言家在京城也有府邸,便憑着記憶,尋到了言府。
她到達那是,言府已經和記憶中的樣子不一樣了,像是褪了色一般,府邸已經破舊不堪,甚至門前的菜葉雞蛋、唾沫滿地都是。
她只能趁着時辰尚早,街上人稀少,不會有人發現她,悄悄進了言府。
剛進府裏,白色的封條,滿院的灰塵,坍塌的柱子,和已經幹涸了血跡。
蕭瑟的風卷起沾了血的枯葉,正好落在她腳上,她被吓得逃了出來。
當時因為動靜太大,引來了路上行人的注意。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各種謾罵和惡毒的詛咒像雨點般都落在她身上,甚至是他們早晨剛從街上買的菜,不要錢似的往她身上抛。
從言府出來後,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不知不覺間跑到了梅府。
想起昨日聽見梅夫人私下說的話,也好像是故意讓她聽見的話。
“如今,将軍才立了功回京,又帶了一個掃把星回來,萬一惹了陛下盛怒,整個梅府都保不住。”
“也不知将軍帶他回來做什麽,真是平白惹了一身騷。”
她沒敢進梅府,愣愣地抓着門前的石獅子,不知該怎麽辦。
當時正好梅将軍下朝回府,看見她,便讓她随他一起進府。
也帶給了她一道聖旨。
不知者無罪,是一道赦免的旨意。
她向梅将軍道謝。
想笑,扯了扯嘴角,怎麽都笑不出來。
梅将軍和她說:“老夫今日做主,定下你和吾孫的親事,你就安心住在梅府,旁人也不敢欺負你。”
等她及笄,兩人就成親。
她原本以為,她會在梅府待下去。
沒想到第二日,寧府便來人了,寧太傅找上了門,要把她接到寧府。
當時天不亮,寧太傅不過剛從宮裏下朝回來,直奔梅府。
梅老将軍從北疆回來,皇帝特批梅老将軍在府上休息,寧太傅上門,梅老将軍親自接待。
寧太傅的性子向來直接,坐在梅老将軍對面,梅老将軍正要喧談幾句。
“這個時間上門叨擾,實在打擾,還請梅将軍見諒,”接着他直接進入正題,“實不相瞞,老夫今日是來接晏晏。”
梅将軍捏住了案上的茶盞,皺着眉頭,怒氣道:“言家姑娘是我帶回來的,回到京了,你們才想起來接人,早幹什麽去了?”
寧太傅自知理虧,便沒有反駁。
“是,此事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他緩了緩聲音道:“言府的宅子現在也沒了,晏晏始終住在梅府也不算方便,我想了想,還是将晏晏接回寧府。”
梅将軍聞言冷哼一聲,“怎麽,她住不得梅府,偏偏只能住你寧家是吧?”
兩人當天鬧了個不愉快,正當此事不了了之的時候,皇後出面,梅貴妃也出聲勸說梅将軍。
她不知其中緣由,第二天,她就被送到了寧府。
也因此,她和梅正初的親事也無人再提,便斷了。
.......
“寧姑娘,”梅正初看她在發愣,開口叫了她。
寧映從回憶了抽身。
“寧姑娘在想什麽?”
男人的聲音很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問。
寧映感覺眼前的人十分割裂,她還能從他的臉上依稀找出從前的影子,但是如今這性子,像是換了一個人。
于是她,也一臉滄桑,“在想......果然十年不過是彈指一揮間,物是人非,一眨眼就過去了……”
梅正初一般緩緩點頭表示認同。
随着一點嘆息,他挪開目光,扭過去眼睛微微亮起來。
突然寧t映靈光一閃,她問他:“奇變偶不變?”
“......”
梅正初一臉疑惑,不過片刻,疑惑就被肯定取代,他堅定點頭,“嗯,寧姑娘說得對。”
寧映:“.......”
兩人一直站橋上也不是辦法,梅正初便提議道兩人邊走邊逛。
寧映有顧慮,她遲疑道:“等會,寧璃會找不到我們的。”
“.......”梅正初正經道:“沒事,她不會連家也找不到。”
?
寧映扭頭,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梅公子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
梅正初只當沒懂她的意思,見她還在猶豫,便喚了身邊的一個小厮,命他去尋寧璃。
“這下,寧姑娘可放心了?”
寧映點頭。
兩人提着花燈,邊走邊聊着天。
不過談得都是些沒有什麽營養的話題。
“今天的月亮好圓啊。”
“嗯,也很亮。”
“那邊的人好像很多。”
“嗯,看起來很擠。”
“你手裏的兔子燈很可愛。”
“嗯,很可愛。”
“......”
寧映看了他一眼,然後徹底閉上嘴。
梅正初等了許久也不見身旁人繼續出聲,他頓了頓開口問:“你怎麽不說話了?”
寧映面無表情:“嗯,不說了。”
梅正初甚至貼心問:“是渴了嗎,那邊有賣糖水的,我們去買一點?”
寧映:“嗯,不是很渴。”
“......”
梅正初抿了抿唇,即便是再遲鈍也知道了什麽。
想起方才她說的話。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小兔子,然後又看了看她手裏的花燈,他道:“嗯,你手裏的花燈也很漂亮。”
寧映無奈,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手裏的花燈。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人群中。
忽然感覺身旁的人漸漸遠離她,寧映站定,回頭看去——
——果然,人沒了。
她正要轉身回去,突然手被人一拽,“寧姑娘。”
“兔子燈,給你。”
一改之前滄桑沉穩的模樣,清朗的少年音帶着微微喘氣聲,似乎是一路跑過來,“漂亮的花燈和可愛的兔子燈,你就都有了。”
寧映愣愣了一下随即接過,“謝謝。”
“不客氣,”梅正初笑笑,注意道自己還握着女孩的手,他一下松開,“在下唐突了。”
“沒事。”寧映也不是很在意這些。
.......
皇宮,禦書房。
“宿主宿主!”
“替身二號和女主都牽手了!”
五號像是被搶了錢一樣,拼命提醒賀時停,“宿主,你也努努力啊!”
賀時停面無表情地處理公文,并未搭理它。
自從剛才,這位帝王知道了自己不是女主唯一的替身,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什麽話都不說就開始黑着臉處理奏折。
無論它怎麽激勵誘惑,宿主都不搭理他。
像是打算徹底不做任務了。
徹底開擺。
五號系統開始高速運轉,在想該怎麽讓宿主繼續做任務。
它想了想,道:“宿主您別傷心,雖然女主不止你一個替身,但是你是女主第一個替身,其他都排在你後面!”
賀時停:“所以?”
五號開始胡扯,“那就說明,女主是對你一見鐘情啊!”
賀時停:“......呵。”
“她對其他人就不是一見鐘情?”
五號見宿主終于肯搭理他了。
于是它肯定道:“那當然,就比如現在這個。”
“女主和他從小就認識了,肯定不是一見鐘情!”
“......”賀時停扯了扯嘴角:“所以是,青梅竹馬?”
“額......”五號默了默,“話也不是這麽說。”
“他和女主之間很久沒見面,今日這是他們闊別多年的重逢。”
“......久別重逢啊,很感人。”
發覺自己越說,宿主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五號幹脆閉了嘴,在賀時停的腦海裏消失,打算等宿主自尊恢複的時候再來勸勸,
成仁感覺到禦書房裏越來越悶,他悄悄擡眼看了看案桌前,臉色不太好看的皇帝陛下。
想必是大過節的,陛下還在處理政事,心裏不滿呢。
他拂塵一揮,想了個法子。
“陛下。”
“說。”
“今日中元節,宮外甚是熱鬧,陛下要不要出宮瞧瞧。”
賀時停掀了掀眼簾:“剩下的奏折,你幫朕看?”
成仁一嗆聲,躬身低頭道:“老奴不敢。”
方才靜下的心被這一場鬧劇一擾,眼前奏折上的字就像是亂七八糟的符咒,看不懂,也看不進去。
賀時停呼出一口氣,“朕出宮——”
聞言,成仁終于松了一口氣,還沒聽陛下說完話,拂塵一掃,眯起小眼睛笑道:“诶!老奴知道!”
突然,賀時停面色古怪,警惕道:“你又知道了?”
“嘿!”成仁嘿嘿一笑,“陛下盡管放心,同樣的錯誤絕不犯第二次。”
賀時停扯唇:“......你最好是。”
......
寧映拿着兩個燈籠,一手一個,行動起來看着比較惹人注目。
為了避免周圍人的目光,寧映和梅正初走了一條小道。
這邊人雖稀少,但是也能聽見大街小巷裏的歡聲笑語。
兩個燈籠時不時撞到一起,梅正初提出幫她拿一個。
寧映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抿唇,有些不懷好意地笑笑。
“......”梅正初低頭,接過她手裏的兩個燈籠。
“謝謝梅公子。”
“不客氣。”
然後梅正初面無表情地把小厮叫過來,把燈籠都扔給裏小厮。
寧映走在前面,看見了好久都沒來過的琴鋪。
她駐足看了一會,一直想買,但錢還沒攢夠的琴。
突然,身邊多了一道聲音:“你喜歡?”
寧映盯着琴點了點頭。
“那我給你——”
還沒等梅正初把話說完,寧映轉頭退了半步,“不用麻煩梅公子,我在攢錢了。”
梅正初:“你還要攢多久?”
寧映一頓,遲疑地算了算時間,“差不多還要十年吧。”
她道:“快了。”
梅正初:“......”
“十年,彈指一揮間,”這樣想,寧映突然信心大漲:“我很快就能拿到那把琴了。”
梅正初:.......
他道:“我可以幫你買。”
寧映回頭,看了一眼琴的價格,“八百兩,很貴的。”
“不貴,”梅正初搖頭,“我有錢。”
“買一個琴,不在話下。”
寧映看了他一眼,堅定拒絕,“你有錢那是你有錢,又不是我的。”
說完狠心扭頭看了最後一眼那把琴,轉身離開,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也可以是你的。”
“?”寧映回頭。
梅正初站在原地,低眸看着前方的背影道:“你我二人成親,便是一家人了。”
“我的錢,就都是你的了。”
寧映瞳孔地震:“......梅公子,你二十八歲的穩重呢?”
用一張正經的臉,說着不正經的話。
梅正初忍了忍,袖下的拳頭緊了緊,他道:“我,十八。”
随即覺得這些話是有些不太穩重,他找補道:“在下只是提個意見,寧姑娘若是不願意,在下自然也不會逼迫姑娘。”
她張口就想拒絕,旋即,她眉眼一擡,道:“以後再說吧。”
梅正初仍然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樣,只是追着她的步子快了許多。
兩人走了許久,都累了。
梅正初就提議就近找一個茶樓歇歇。
兩人行至茶樓,被告知房間都滿了。
“兩位貴客,小店已經滿了,還請貴客去其他出尋一家。”
寧映實在走累了,不想動彈。
她指了一處大堂還勉強留下的一個空位,問:“我能不能先坐那歇會,等會再走。”
小二“诶”了一聲,“只要貴客您不嫌棄,您坐。”
寧映丢下梅正初,占了個小凳子的位置。
梅正初看見她的動作,趁着她沒注意,不動聲色地回頭看向身後的小厮。
“我讓你安排的房間呢?”
這一茶樓的天字一號的包房是全京城視野最好的地方,他一早就特意安排下去定下這個房間。
小厮也迷茫地默了默頭腦,“我明明安排了啊,怎麽會這樣。”
他連忙拽着正要離開的小二,問道:“我今早來這預定了個房間,怎麽現在就沒了?”
小二經過這一提醒,才恍然,歉意道:“抱歉貴客,實在是方才有個客人出手太大方,這就......”
穩重的梅公子臉色不好看起來,他正要說些什麽。
聽見t另外一邊有人叫他。
“梅公子,有個人走了,你可以坐這裏歇一歇。”寧映驚喜地指着身旁的位置。
梅正初朝小厮使了個眼色,接着跨步朝她走過去。
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
小厮為了完成公子交給他的任務,扯着小二沒讓他走。
“我們公子說,我們可以加錢,請那個包房的客人将房間讓給我們。”
小二眼一睜,“出多少。”
小厮伸出五個手指,“十倍。”
方才那位客人用了五十兩換那個包房,十倍,那豈不是五百兩。
小二頓時喜笑顏開,笑着上樓敲了敲天字一號房的門。
天字一號房的視野确實好。
在外,不僅能看到全京城的視野,在內還能看見茶樓大堂的一切。
以及大堂內那姑娘和公子擠在一起,身旁還跟了一個拿着三個燈籠的小厮。
賀時停的手捏緊了茶盞,啓唇微抿一口。
清茶的苦味在舌尖泛開。
門被敲響,成仁去開門,“什麽事?”
小厮堆起一臉笑意,“是這樣的,我們樓下有個客人想要這間包房,願意出價十倍要這間包房,請問您們能不能讓出這個房間......”
賀時停方才杯子,将目光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