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初見
臨近深秋,樹上堪堪挂着幾朵不甚精神的木芙蓉,零星樹影之間由遠及近走來幾名說話的小娘子。
二三成群,身着裴府新制的侍女服,說笑間跨入芳草閣。唯有一名落單的小娘子略微蹙着眉,腳步躊躇。
溫翎有些煩悶,來到裴府也有半月之久,她連節帥的面都未曾見到。
說來也巧,她那日上街采買,偏偏有個混不吝的當街縱馬。馬兒發了狂,踩踏了好些攤子,更有名無知小兒,差點命喪馬蹄之下。
這時候一俊俏郎君從天而降,不僅救下小兒,更是馴服那匹發狂的馬。從那日起,溫翎的芳心再也無法抑制。一番打聽之下,才知那位英雄竟是美名遠揚的西河節度使裴洛寧。
溫父乃是南鳶書院的夫子,雖受人敬仰,但憑借溫家的門第是萬萬夠不上裴府的。一番掙紮之下,溫翎留書一封,告訴阿父自己要去探望好姐妹。實則借着裴府招侍女的契機,進了裴府。
溫翎在裴府數日,與外頭隔絕,不知發生了何事,裴府當家的竟然一個也不在。她們這些侍女,便先留在芳草閣學規矩。
“出事了,出事了!”
眼見青蔥小衣的少女提裙跑來,臉上帶着薄汗,神情竟然還有些緊張。
“槐糖你啊,毛毛躁躁的,若是讓王姑姑瞧見了,又該說你了。”說話的是年紀稍大些的藍采。
槐糖也是她們這一批入府的,只不過她會些廚藝,被周管家調配至廚房幫工了。但是規矩還是要學的。
“藍采姐姐對不住,我一時緊張。”說完道歉的話,話鋒一轉,“你們可知城內發生了何事?”
“何事?”衆人都是好奇好動的年紀,她這番模樣難免讓人産生濃濃的好奇。
“八年前那個鬼刃,又出來犯案了。為此節帥全城戒嚴,就等着他落網呢。”
聽到鬼刃的名號,衆人不由得皆倒吸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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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可是真的?”
槐糖拍拍胸脯保證道:“那還能有假,今日出府采買的趙婆子親口和我說的。如今城內人心惶惶,都已經死了兩個人了。”
槐糖用手指比了一個二,衆人吓得立刻抱作一團。
“所以,節帥是因為這個,才遲遲沒有回府麽?”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朝着溫翎看去,容是已經與她相處多日,還是會被她的美貌晃眼。
藍采輕咳一聲打破此時的寂靜:“也許是的,畢竟節帥一心為民,西河境內發生這樣的事情,上頭若是怪罪下來……”她陡然噤了聲,才發現話中的不對。
身為普通的侍女,怎可妄論朝政之事。
藍采觀察衆人的神情,她們各自讨論此事,并無人在意她所言。只是目光悄然與溫翎對上時,那雙清澈的眼眸瞬間添上了幾分天真:“藍采姐姐,你說的對,那節帥最近都不得空歸府了是麽?”
藍采聞言點點頭:“也許,是吧。”
學了一上午的規矩,衆人累的都直不起腰。不過溫翎還好,畢竟這些規矩她從小便耳濡目染。溫家雖不富裕,可家風廉明,溫栉出自皇城臨京,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才放棄祖業來到西河。
趁着衆人休息的時候,溫翎悄悄出了門。她打聽過了,節帥的院子在東側,叫滿江院。既然以後要入滿江院,提前去探探路也是好的。
溫翎按照記憶走着,自她進府後便沒怎麽出過院子。
裴府并不大,絲毫沒有奢靡之風,處處透露着簡樸。連伺候的下人也不甚多,一路走來溫翎還擔心被人瞧見,但其實都沒遇上幾個人。
經過這幾日,溫翎也知道些裴府的情況。節帥裴洛寧乃是裴大将軍的長子,裴将軍駐守邊關,五年前擊退了蠻疆。裴洛寧随父親征,戰功赫赫,被陛下冊封為西河節度使,掌管十萬兵馬。
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不愧是威震八方的裴将軍長子。
“什麽人?”
溫翎身子一僵,如今她已經站在滿江院門前,身後傳來的呵斥聲,讓她泛起一陣心虛。
溫翎悠悠轉過身,裝作害怕的模樣垂下腦袋:“這位姐姐好,奴婢初入府,有些迷了路,還望姐姐不要怪罪。”
翹兒上下打量着她,見她打扮确實是新入府的侍女,語氣便平緩了些:“如此正好,前院傳來消息,今日大郎君要回府休息,我這正愁缺人手,你就留下來幫忙灑掃吧。”
真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溫翎自不會拒絕,當即擡起臉笑得眉眼舒展:“好嘞,這位姐姐吩咐便是。”
翹兒略微一驚,她是臨京裴府跟着一起過來的家生子,見過的美人不說一千也有八百。也沒想到西河的風水也能養出這般顏色。
跟着翹兒光明正大的走進滿江院,卻沒有進內院的資格。她只能拿着灑掃工具在外院活動。
溫翎眼巴巴望着正院的房門,t心想,她好不容易來一趟滿江院,這個機會不能錯過。
“姐姐,我見那邊還有些髒污,我去那邊灑掃。”
翹兒忙裏忙外,無暇顧及,只道:“去吧,別走遠了,那處可是大郎君書房。”
書房?或許也是個不錯的去處。
溫翎應了聲,卻趁人不備從後方的小路,借着綠植隐藏身影偷摸進了後院。
後院居然十分冷清,連個看守的人都沒有,只不過這裏的每間房都落了鎖。
溫翎站在門前,細看這個鎖的樣式,外表簡單可裏頭的機關十曲八彎,一定出自能工巧匠,非一般人能夠打開。
她來自下元村,村口有個幾十年的鎖匠,閑暇之時溫翎也向他讨教過機關之術。而眼前這把鎖,一看就不是她能打開的。
今日沒機會不代表日後沒有機會,大不了再想其他法子,日後總有機會留在滿江院。
溫翎她四處張望一番,确認無人之後貓着腰離開此處。
誰料她這一番古怪舉動,全被人看在眼裏。
裴莳琅一身棗紅色騎裝,身上有幾塊斑駁更深些的印記,很顯然這是後來才沾上去的。
“二郎君,這……”醉山瞪大了眼看着那女子離去,他駭急了,大郎君的書房乃是全府重地,一般人不敢靠近。
裴莳琅十日前得到暗報,一夥北祁暗探潛入西河,裴洛寧被鬼刃一事絆住了腳,他便帶着人前去探查情況。
他們兄弟二人來到西河之後,每年都有來送死的人,有別國細作暗探,也有本國那些無知且喜歡玩弄權勢,還與裴家政見不合的大臣。
雖不知此人究竟屬于哪一方,可她居然躲過他們的耳目,悄無聲息入了裴府,還無人察覺?
“她的打扮?”裴莳琅微微蹙眉,看向那抹清麗身影,有些熟悉。
醉山答道:“回二郎君的話,周管家半月前新招了十多名侍女。府內多半是臨京帶來的老人,很多到了年紀放出府回臨京去了。府內人手不夠,周管家與大郎君提過。恐怕前院事忙,她誤打誤撞來到此處。”
裴莳琅忙活了十日,終于找到那群人的位置,帶人擊殺。眉眼之間還帶着幾分肅殺之氣,卻又被那雙含情的桃花眼硬生生壓了下去。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把她帶到滿一院,先不要聲張。”
醉山應了聲是,恭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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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落日的餘晖撒在琉璃瓦之上,折射出波瀾的光輝。質樸無華的裴府之中,居然內有乾坤,藏着這樣一座奢華的院落。
紅木燙金的牌匾上寫着輝煌的三個大字“滿一院”,明晃晃的告訴溫翎,她最終的歸處已然不是心中所想。
也不知其中出了什麽岔子,她滿懷希望的等着翹兒選中她,帶她接近裴洛寧,結果回去還沒坐熱椅子,王姑姑就讓她收拾收拾去二郎君院子裏伺候。
二郎君,那可是臨京第一纨绔,裴二裴莳琅啊。
溫翎還想感嘆她身世凄苦,時運不濟,甚至想抱着門前兩根柱子痛哭一場時,醉山根本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走吧,還磨蹭什麽呢,二郎君還等着你呢。”
溫翎見醉山提步要走,連忙拉住他的衣袖:“這位小郎君,其中是不是有誤會,奴婢一個新人,怎配來伺候二郎君。是不是翹兒姐姐傳話傳錯了,其實是想讓奴婢去滿江院灑掃的。”溫翎谄媚笑着。
醉山悠悠一笑:“怎麽,伺候二郎君委屈你了?還是說貼身伺候二郎君不如在大郎君院裏灑掃來的體面?”
貼身!伺候?
溫翎白了臉,瞬間松開他的衣袖連連擺手:“不不不,奴婢沒有這個意思,您誤會了。”
“別磨蹭了,快進來,二郎君還等着你呢。”
溫翎低着頭老實跟上,人在裴府,身不由己。
天色漸晚,裏頭倒是燈火通明,院子裏的人不算少,各司其職。
醉山輕輕敲了房門:“郎君,人到了。”
溫翎手心冒汗,纨绔子弟一般都愛美色好賭成性,吃的滿肚肥油,喜歡折磨侍女小厮為樂,往後的日子可怎麽活。
“進來吧。”
屋內傳來了應答,溫翎心中一定,這個聲音還怪好聽的。
醉山推開了門,屋內四周的支摘窗都被開着,深秋的冷風灌入吹動了書案上的宣紙。
一人斜坐在書案後,一只腳高高架起,本是個不入流的做派,偏偏那人生的好看,卻無端生出幾分風流味道來。
溫翎的目光緩緩落在那人臉上,呼吸一滞。
男子一身月白錦袍上頭繡着皎月銀邊暗紋,單手撐着腦袋看向她的眼眸皆是打趣玩味。晚風拂過他的臉頰,吹起他額間幾縷碎發。
這張臉如同巧奪天工的寶物,多一分則盈少一分則虧。從飽滿的額頭,到精致的下颌,每一處皆透出上天對他的偏愛。
郎君聽到聲音随意擡了擡眸,額間的碎發還帶着幾分潮濕,襯得那雙深邃的眼眸也被甘泉洗滌過一般透徹。他朝屋外看去,帶着幾分自傲和嚣張,渾然天成的貴氣晃得人不敢直視。
溫翎耳中轟鳴,世間萬物仿佛消散了一般,唯有那人紅唇微微翕動時發出魅惑的勾·引。
濃眉揚起,緋唇微勾帶着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