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認罰

認罰

“殺人啦!”

一聲尖叫劃破西河上空的寧靜,待衆人駐足觀望時,才發覺這叫聲又是從武安侯府後院傳出。

衆人見怪不怪一般繼續忙活自個的事,再也無人理會那慘叫。

“武安侯殺人啦!”裴莳琅四肢綁着沉重的沙袋,頭頂一碗清水,正在院子中心紮着馬步。

兩股戰戰,似乎下一刻就會力竭而倒。

“別叫喚,今兒老夫才給你使了三成的沙袋。想你兄長兒時練功,用的可是你的三倍多。”上首坐着一位中年壯漢,身材健碩,面容黝黑,不怒自威。

不愧是歷經沙場多年的老将,這氣勢讓嚣張跋扈的裴二郎見了都腿軟。溫翎站在不遠處,由衷的敬佩武安侯。

武安侯端起茶盞,自顧自吹了吹,噸噸兩口将那茶水一飲而盡。他不拘小節,再好的茶水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解渴的玩意兒。

“呸。”他将口中的茶葉吐了出來,盯着裴莳琅顫抖的雙腿瞧,“老裴怎麽說也是個鐵血铮铮的漢子,怎麽生了個你這麽不中用的兒子。”

裴莳琅賠笑道:“我再如何不中用,上頭不還有個兄長頂着麽。”

武安侯冷笑一聲:“你小子,想的倒是美,這日後裴府的基業……”

“師傅,您可別唠叨了。昨夜的事我已經和郡主道了歉,她若還是不痛快,讓她出來揍我一頓消消氣兒。您可別再折磨我了,我這小身板可扛不住啊。”

武安侯的話被他打斷在喉嚨裏,他說起昨夜的事,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氣升騰而起。

“你還好意思說,去那樣的地方,讓我嬌嬌兒尋你,差點被那……你啊你!不必說了,再蹲半個時辰。”

武安侯一身戎馬,老來得女,且只有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在臨京害怕女兒受人欺負,拼了一身功名為女兒賺了個郡主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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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受友人之托照看裴家兄弟,離開臨京那是非之地本也合他心意。若是昨夜崔渺渺傷了一根頭發,他必定将整個魌閣翻過來。

“半個時辰?你個老匹夫,想要我的命直說!”裴莳琅直起了身,頭上的水碗應聲而落,砸了個粉碎。

溫翎上前,用帕子擦拭他肩上的水,默默叮囑:“節帥說了,今兒你是來賠罪的,萬事順着些侯爺。”

裴莳琅垂眸看着低眉順眼的溫翎道:“你倒是将兄長的話銘記于心。”

溫翎擡起臉,驕傲一笑:“奴婢也是為了郎君好,這時候得罪侯爺,二郎君只會雪上加霜。”

裴莳琅看着不遠處閑庭信步檢查兵器的武安侯,暗自較勁:“不就半個時辰麽?兄長能做到,我也能!”說着紮了個敦實的馬步,“溫翎,把水碗給本郎君放上!”

溫翎得了令,诶了一聲,腳步輕快的去準備水碗。

裴莳琅蹙眉,這丫頭,瞧見自個受罰,怎麽有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

溫翎自然是開心的,昨兒發生那樣的事情,她心裏也有怨氣,不過不能發出來。這下好了,武安侯替她出了這口惡氣,偏生裴莳琅那家夥還不能反抗。

想着想着,臉上的笑意更甚。将水碗牢牢放在裴莳琅頭上時,他确定了,這丫頭就是在幸災樂禍。

溫翎瞧見拐角出隐隐透出一片淡粉色衣角,料子不菲。

溫翎心中有了猜測,随即走了過去:“奴婢參見郡主。”

崔渺渺一驚,今日換上了女裝,臉上細細撲了一層脂粉。她長得不算驚豔,卻是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樣,生的讨喜可愛。

與武安侯那粗狂的面容相比,簡直不像親父女。

崔渺渺輕咳一聲,端起了郡主的架子:“我阿父沒有苛責裴二吧?”

溫翎瞧出眼前女郎心中的擔憂,莞爾一笑:“郡主放心,二郎君對昨日發生的事情深感慚愧,心甘情願受罰。侯爺念情分,沒有對我們郎君怎麽樣,只不過讓他紮紮馬步而已。”微微一頓,又道,“郡主若是擔心,為何不自己過去看看?”

崔渺渺揚了揚下巴:“本郡主還生着氣呢,裴二竟敢如此待我,是該讓阿父好好教訓他一頓。”

溫翎抿了抿唇,女子啊,就是喜歡口是心非。

半個時辰轉瞬即逝,武安侯也放過了裴莳琅。

裴莳琅強裝鎮定,溫翎還是發現了他微微顫抖的腿,伸手虛扶着他。

“師傅,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府了。”

武安侯起身,抖抖衣擺道:“不急,你兄長一早就來接你了,随他一起回去吧。”

裴洛寧知道今日裴莳琅來侯府必然會吃一番苦。又正好與武安侯有事相告,便借此過來賣個面子,希望武安侯不要過于刁難。

“節帥來了,坐吧。”武安侯來到前廳,目不斜視地走向上首,慢悠悠地招呼着。

“崔伯伯多日不見,您身子可還康健?”裴洛寧算是武安侯自小看着長大的,對長輩還是畢恭畢敬。

武安侯:“人老了,一段日子不活動活動筋骨,便渾身不自在。想當年老夫也是叱咤沙場,無人能敵。只有你父親啊,舉着一柄長槍将老夫一槍挑于馬下,何等風光啊。”

說起往事,武安侯滿眼憧憬,随即瞧見被人扶着的裴莳琅,希望瞬間破滅,呢喃道:“婦人教養出來的好東西。”

武安侯不喜歡多管閑事的長公主,因為他心裏覺得,若是裴莳琅自小能夠跟在裴将軍身邊,自然不會被養得如此脂粉氣。

長公主雖說身份尊貴,對裴莳琅也是盡心盡責,可她的名聲确實不怎麽好聽。

長公主少時喪夫,守寡後并無再嫁,而是另立公主府,在裏面豢養男寵。日夜笙歌,禦史臺每日都有參她的奏折,可惜陛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裴莳琅在這樣的地方長大,能有什麽出息!這是武安侯最為惋惜的事,裴将軍也只有這麽一個繼承人,還被人養廢了。

裴洛寧站直了身子,沒給裴莳琅投去一個眼神:“讓你來侯府好好賠罪,侯爺可原諒了你?郡主可消了氣?”

“我一早來,郡主的面還沒見到,倒是先讓師傅罰了,蹲了一早的馬步。”言語中頗有些埋怨

“侯爺教導,旁人求之不得。你倒好,練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該是你功夫沒半點長進。”

裴莳琅道:“是是是,兄長教訓的是。”

武安侯怎能看不出二人是在做戲,擺擺手道:“罷了,這人你就帶回去吧,渺渺那邊,你自個哄去兒。”

裴洛寧一拱手道:“其實侄兒今日來還有件事情要告知崔伯伯一聲。”

武安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鬼刃一事已經傳到臨京,陛下大怒,特派肅親王協理此案。”

“肅親王?”武安侯坐直了身子,“他要來西河?”

裴洛寧只是點點頭:“肅親王已經從臨京出發,消息來的比我們想象得還要晚。我已安排下去,準備接駕事宜。”

武安侯的目光落在裴莳琅身上:“呵,李琛這家夥牽扯上這等爛攤子,心中肯定煩悶。不過也是借此順道來瞧瞧他的好外甥吧。”

裴莳琅雖然自小在公主府長大,但是與舅舅肅親王感情要好。若是有什麽事值得肅親王冒險接下這個任務,怕也是為了這個寶貝外甥的安全。

“行了行了,老夫知道了,你們走吧。”很快,武安侯便有些不耐煩地趕人。

裴洛寧跨出門時,聽到裏頭傳來武安侯的聲音:“最近疲怠身子不爽利,不日本侯便去東郊獵場打獵活動活動筋骨,接駕肅親王一事,就交于你和孫刺史去辦吧。”

裴洛寧拱手應下,帶着裴莳琅離開。

馬車上裴莳琅一反常态的十分安靜,裴洛寧拿了一塊糕點遞給他:“怎麽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裴莳琅扯出一個笑:“沒什麽,只不過想起方才阿兄說的。舅舅下西河的事,為何我們才收到消息,是不是其中出了什麽差錯?”

裴洛寧拍拍他的肩安撫着:“無事,聽聞消息本已經在路上,不過臨行前勇伯侯求到肅親王面前,希望此行能帶上勇伯侯府的兩位郎君。親王本是不願的,不過侯爺又求到陛下面前,陛下重新下了旨意,中間便有耽擱。”

“原來是這樣。”裴莳琅輕聲道,“不過既然西河出了這麽危險的事,勇伯侯為何要讓他兩個兒子來。而且他那兩個兒子,一個纨绔一個t病秧子,能成什麽氣候。季三郎身子弱成那樣,不在府中好生修養,出來湊什麽熱鬧。”

“你啊你,就不能盼些好的?”裴洛寧嗔怪道,“不過,勇伯侯為何會讓兩位郎君來此……”

“阿兄有何見解?”

裴洛寧指尖在桌上輕敲:“西南處有阿父坐鎮,可北邊卻不是很太平。勇伯侯世襲三代,到下任侯爺之後爵位便會收回。為了孫輩,勇伯侯也是煞費苦心。”

對江山社稷有功者,可繼續襲爵,對北境那個位置的人虎視眈眈。勇伯侯也是想着讓兒子來西河,若是能立功,到時候與人競争也能有力些。

想通了這點,裴莳琅嗤笑一聲:“他心眼倒是多,就是不想想自己兒子是個什麽德行。”

裴莳琅在臨京橫着走,衆多有名的纨绔都與他相熟。而季二郎欺軟怕硬懦弱無能,連做他跟班的資格都沒有。

想老勇伯侯也是戎馬一生才換得功名,就是這子孫一代不如一代。

“這季二郎來也就罷了,好歹挂着個小侯爺之名。這季三郎來湊什麽熱鬧,我在臨京時便聽聞他身子弱,從不見客。”

其實這季三郎是勇伯侯年輕時的風流債,流連青樓時與一妓子所生。那妓子隐瞞不報,母親死後,那老鸨想借此攀附侯府,才讓季三郎去認親。

為了保全名聲,勇伯侯不得不認下這個便宜兒子。

這件事裴莳琅清楚,只不過沒擺到明面上說罷了。

“誰知道呢,等他來了,一切自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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