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弗彧

弗彧

裴莳琅身上的毒來勢洶洶, 裴洛寧尋來的三位郎中都對此束手無策。只得靠撫危樓的解毒丸續命。

滿一院亂成一團,溫翎瞧見有穿着黛色衣裳的人進了裴莳琅所在的屋子,應該是撫危樓裏擅長解毒的人。

是啊, 溫翎的任務已經完成一半, 調查清楚裴洛寧是否是撫危樓少主, 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接下來只需要找到閣主和公子都想要的,那個信物。就能號召武林豪傑,獲取更多財富,使魌閣真正登上第一的寶座。

溫翎面帶擔憂地看向裴莳琅的屋子,咬咬牙去往那棵樟樹下。

可任憑她如何呼喚, 關确都沒有出現,一股不好的預感浮現,她當即離開了裴府。

山月小築。

任憑外頭如何腥風血雨, 山月小築依舊是一副安寧平和的樣子,可內裏是如何的血腥殘暴,只有個中人知道而已。

“關确呢?”溫翎不等外頭人的通報, 直直闖入弗彧的月靈閣。

弗彧側坐在上首,隔着山水屏風依稀看出溫翎的身影。

“上一回是為了你的銅影,這一回是為了關确, 什麽時候你才能關心一下, 我呢?”

溫翎:“可公子不是好端端坐在屬下面前,依舊清風朗月,一切肮髒的手段都交于旁人。”

弗彧聞言居然笑了, 笑聲自嘲諷刺:“小翎兒, 你當真以為這個位置這麽好坐麽?”

“人各有命, 你當初選擇了這條路,往後該承受的苦難, 你都應該自個受着。別忘了,這世上也有三個人因你之故,遭受着比你痛苦百倍的懲罰。”溫翎語氣冷冽,絲毫沒給他面子。

“放肆,公子面前怎由你如此無理。”一道女聲從屏風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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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翎似笑非笑:“看來是屬下擾了公子好事,真是罪該萬死。不過屬下這次前來是為關确讨個公道,昨夜我們仨人與金影大人一同協作,不料對方帶來幫手甚多,我們實難抵擋,慌亂中刺傷了寒蟬,也算是了了閣主的一腔怒火。”

弗彧單手撐着腦袋:“這些如瑛已經都于我禀告過了。”

“既然如此,對關确的責罰能否……”

弗彧淡淡開口:“關确沒有受罰,他中了如瑛的毒,在望月樓療傷。”

溫翎聞言面色緩和了些:“既然如此,屬下去看看他,告退。”

“等等。”弗彧喊住了她,慢慢起身,越過那扇屏風,衣着完整地走向她,“小翎兒,何時能看看我?”

溫翎垂着腦袋,看着他月白衣袍出現在視線中,卻始終不願擡頭。

“閣中規定,露面者死,公子千萬帶好面具,莫要被人發現端倪。”

溫翎說了這麽一句冠冕堂皇的話後,感覺有一道力量牽起她的手,緩緩貼近那個玉質的面具。

“我生死随你,你若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面具下的半張臉,紅唇勾起,坦然自若地用她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臉頰。

溫翎鬼使神差的,居然真的揭下面具,出塵的眼眸帶着琥珀的顏色,高挺的鼻梁宛如神刻。如今他滿眼溫柔地看着溫翎,好似一個得了饴糖的孩童。

“公子!”屏風後的女子慌忙跑出。

溫翎這才發現,原來那後面站着的,是四楚。

弗彧伸手撫摸着溫翎如墨的發髻,如同幼時一樣,二人總在一處依偎取暖。

看着這雙童真的眼,溫翎似乎被迷惑了心智,不由得回想起,那段不堪的往事。

撿回弗彧的當日,閣中人都嘲笑她自身難保了還往回帶人。若是十日後沒有通過閣中規定的比試,她就會被丢入冉雪閣給魅大人做藥童。

溫翎充耳不聞,将自己一半的食物分給他,因為在雪地裏的他,眼底充滿對于生存的渴望,很像她認識的一個人。

當年她沒有保護好她,今日溫翎一定要護好眼前這個人。

弗彧剛入魌閣時,不願意說話,每日吃着溫翎送來的食物,縮在牆角。

關确幾人,來過好幾次,要把這個乞丐丢出去。可溫翎像一只護崽的母獸一般擋在他面前。

二人才就此作罷。

弗彧就這樣在昏暗的房間裏,待了十日,最後一個夜晚,溫翎在他身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即使平日裏,溫翎也是這樣滔滔不絕的說着自己的話,從兒時如何跟着啞婆讨生活,到如今白日裏魈大人訓練了她們什麽,晚上見到魉大人每每都會被吓一跳。

還有魅大人,真是她見過生的最好看的女人。

可這一夜,溫翎說的很多話好像是在告別:“把你撿回來我是有私心的,你的眼睛很像我的朋友,她凍死在一個雪夜裏。把最後的糧食留給了我,所以我想救你。”

“明天也許我就回不來了,關确武功最高,他定能贏過明日的比試。但是這人最是小心眼,我走之後他肯定不會好好照顧你。”

“其實閣中很多人都身不由己,他們對你說的那些話,也不必放在心上。因為也許他們明天就死了呢,你只要在心底痛罵他們,看吧讓你們嘲笑我,死的真醜。”

“就是,如果他們還活着,定會插着腰與我們對罵,你個沒人要的小畜生,你說誰死得醜呢,你醜你醜,你最醜。”

“然後我定會罵回去,我全家都死了,你下去替我看看我家人到底醜t不醜。”

聽到這兒時,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弗彧,發出一聲輕笑。

溫翎感慨:“還好你不是個小聾子,也不是個小啞巴。”

“你不醜,真的,很美。”弗彧許是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咬字不清晰,說話也是一字一頓的。

溫翎靠在他身邊:“好啊,我要是很美,長大以後你娶我好不好。閣中姐姐們都說平常女子日後是要找到如意郎君出嫁的,只可惜我們身處魌閣,是不能嫁人的。”

“好啊,等我長大了,娶你。”

弗彧睡着了,溫翎卻依舊清醒,她留下字條,告訴他,他不是魌閣中人,明日混在被打死的屍體之中,就能逃出去。

然後收拾好了東西,再也沒有回來。

弗彧醒來後,看到字條,卻固執的相信,溫翎一定會回來的。他就像平常一樣,坐在屋中等她。

外頭的慘叫聲時不時能傳來,讓弗彧不由得想起姨娘和阿遙死的時候,似乎也是發出這樣可怕的聲音。

他痛苦的捂着耳朵,驚恐地縮在牆角。直到夜幕降臨,今日再也沒有一位小姑娘,替他來送飯了。

外頭的慘叫聲停了,世間重新恢複了平靜。弗彧手中握着那張紙條,久久沒有回神。

翌日,他打算走出這個門,無論是生是死,他都要找到那個姑娘。

外頭的陽光過于刺眼,弗彧一時不适應的閉上了眼睛,他的聽力極好,身後傳來虛浮的腳步聲,他猛地回頭,正巧看見那個小姑娘,嘴唇幹裂發白,臉上布滿虛汗,她的腳似乎也受了傷,正一瘸一拐地朝他走來。

“真好,我活下來了。”溫翎也閉上眼睛,感受着溫暖的陽光落在她臉上,才覺得自己是個人。

可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溫翎只活下來一次,而下一次,誰也不知道能活下來的人是誰。

戰争只會一次比一次激烈,死的人也只會一次比一次多。當原本百人的小隊,厮殺到只剩不足十人後。溫翎意識到,只要他們還活着一日,這場戰鬥就一日不會結束。

他們年紀不大,手上的血卻比很多人都多,也許今夜還給你送傷藥的同伴,明日就會在背後給你一劍。如此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日子,溫翎再也不想過了。

她與關确等人,籌謀離開。

這個計劃,她只告訴了弗彧。

所以當她被魈抓回來時,腦袋混沌,身上的痛遠遠不及心裏的痛。因為她瞧見了,站在魈身後的……弗彧。

她在冉雪閣呆了不知多少時日,一句話都沒有說,哪怕受到多麽嚴厲的責罰,她都沒有說話。

關确二人并沒有因此怨恨她,他們三人很早之前就做過約定,生死與共,永不背叛。

可偏偏,敗在了弗彧。

溫翎不知自己是如何從冉雪閣出來的,記不得魅在她身上下的千百種毒藥,唯有記得一件事。

她要親口問問弗彧,為什麽?

原本以為他們會死在冉雪閣的,沒想到還有重獲天日的一天。

溫翎跑出屋子,跑出那間弗彧呆了近一年的屋子。

找到弗彧的那日,他已經帶上了玉質面具,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招數,能越過銀影金影,直接帶上玉面。

但是二人對視的那一刻,溫翎在他眼中全然沒有瞧見半點自責。

所有的質問似乎堵在心口,似乎也沒有詢問的必要了。

思緒回神,溫翎将手抽回:“生死随我?”嗤笑一聲,“我拿此話威脅如瑛,怎麽連公子也信了?”

弗彧臉上充滿驚慌,伸手想要去拉她的手,卻被她側身躲過。

“那好啊,那你去死吧。”溫翎眼底緋紅,其實她不痛恨背叛,有時候人為了活下去,區區一個背叛算得了什麽呢?

只是,弗彧利用她的善心,混入魌閣,又用他們三人的命,去換閣主的信任。

從一開始,弗彧或許就沒有真心。可溫翎覺得是自己自作自受,關确二人卻沒有錯,卻平白受她的連累。

弗彧看着她眼底的厭惡不似作假,膽怯地收回了手:“小翎兒……”

“別這麽叫我。”溫翎面帶輕蔑,“我覺得惡心。”

弗彧見她頭也不回的離開,痛苦地捂住胸口,直直跪倒在地。

四楚大喊:“公子!”

弗彧靠在她的身上,血絲從他的唇角緩緩流下:“就快了……”

四楚俯下身,只聽見他的嘴裏,斷斷續續說着:

“這條命,就快,還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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