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英國梨與小蒼蘭

英國梨與小蒼蘭

次日下午, 穆瑤推開小院子的鐵門時,原野已經在門口等着她了,他穿着深色的衛衣, 順毛劉海, 很像大學生。

他戴着一副深色的墨鏡站在異國他鄉的街頭,即使沒人認出他,回頭率依舊很高。

陽光有些刺眼,穆瑤伸手遮在眼睛上方,擡眸問他:“等了很久嗎?怎麽不按門鈴?”

“你又沒有邀請我進去。”原野微微彎腰,平視她的眼睛, “萬一裏面還藏了別的狗……我昨晚可是看着瑤瑤和一個年輕小帥哥一起從會場走出去的。”

“什麽狗不狗, 你怎麽連自己都罵上了?”穆瑤蹙了蹙眉毛, 食指抵着他的肩膀将他推開了些,“那是Chloe老公的高中生弟弟,說得好像你不認識一樣。”

“隔太遠了, 沒看清。”原野的嘴角翹着,非常自然地走上前拎起她手上的小箱子放到後備箱,提在手上颠了颠,“還挺沉。”

穆瑤這次回來,一個行李箱都是給療養院的叔叔阿姨們帶的東西, 有幫周姨捎的,也有她自己準備的禮物。

零零碎碎的信件、手工織品和京西的特産,穆瑤也沒找袋子收拾, 直接把行李箱拎出來了。

二人坐到車上,穆瑤将副駕駛的遮光板打下, 擋住直直照在她臉上的刺眼陽光。

明明對這裏人生地不熟卻還要來當司機,穆瑤接過原野遞來的咖啡, 問他:“你昨天都沒問我要去哪兒,怎麽就應下來了?”

“去哪兒有什麽區別?你也不能把我賣了吧?”

穆瑤抿了抿唇,在導航上輸入了療養院的地址。

原野眉骨輕擡:“療養院?”

穆瑤喝了一小口咖啡,微澀,她這幾天的生物鐘亂七八糟,昨晚也幾乎是一夜未眠,想了很久要怎麽和原野說。

“嗯,我在奧川的時候,有位長輩在這裏養病,我幾乎每周都去探望,和那裏面的一些叔叔阿姨也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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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長輩其實是之前穆家的員工,我可以說是被她一手帶大的,我每年家長會也是她幫我去開的,小時候我爸和戴琴都幾乎不管我的。”

“嗯。”

原野車開得四平八穩,語氣聽上去也不鹹不淡。

穆瑤鋪墊到這裏便沒有接着往下說了,畢竟他現在在開車,情緒激動起來怕不安全。

療養院離她的住處不遠,也就二十分鐘的車程,只不過這幾天世界各地大量的游客湧入奧川,交通有些堵塞,車開了将近三十分鐘才到達目的地。

穆瑤提前申請過,他們的車很順利地開進了療養院。

原野将後備箱的行李拿了下來,手上一用力,行李箱朝着穆瑤滑過去。

“你忙你的吧,我随便轉轉,順便學習一下這邊的管理模式,完事兒了給我打電話啊。”

穆瑤捏着拉杆,低低地應了一聲。

原家的産業裏也有養老院和療養院,他這麽說倒也不奇怪。

穆瑤去探望老人,将禮物分給大家,叔叔阿姨們都很高興,一個勁兒地拉着她問周姨和她這半年來過得怎麽樣。

他們每個人的問題,穆瑤都很耐心地回答。

看着最後一份沒送出去的禮物,穆瑤問道:“王阿姨呢?怎麽今天沒有見到她?”

這位王阿姨是周姨的老友之一,自從上個月起周姨就聯系不上她了,這次特意囑咐她要好好問問情況。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大家靜了瞬,一個阿姨嘆了口氣,朝門外努了努嘴:“護工陪着在花園曬太陽呢。”

她頓了頓,繼續開口道:“她兒子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債上個月跑路失聯了,前段時間一直有人給她打電話,她現在手機都不能開機的。本來就年紀大了一身病痛,這麽折騰一下身體是更不行了。”

另一位接上她的話:“也不知道她以後的治療費用誰來出,現在回國的話家也沒了,那些人找不到她兒子,肯定會來找她的,一大把年紀能去哪兒喲。”

朝夕相伴這些年,感情也是深厚的,現在這個情況,大家都唏噓不已。

穆瑤安撫他們的情緒,說道:“沒事的,我去和院長聊聊,總會有解決的法子的。”

聽她這麽說,他們也不留她,說院長今天下午正好來了,催促她去院長辦公室。

不過穆瑤還沒見到人就被他的秘書攔了下來:“院長正在招待客人。”

知道他們是一起來的,秘書頓了頓,補充道:“是和您一同來的原野先生,他們結束以後我給您打電話吧。”

穆瑤笑着應了。

這原野……說是要學習學習別人的管理模式,沒想到真和院長聊上了。

心裏記挂着王阿姨,穆瑤便沒在行政樓多逗留,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就去小花園尋她了。

她老遠就看見王阿姨閉着眼睛坐在輪椅上曬太陽,臉上毫無血色,半年未見,竟枯瘦了很多。

穆瑤想給她一個驚喜,蹑手蹑腳地靠近,和護工點頭打招呼。

她蹲下,将手放在王阿姨的膝頭,輕輕喊了聲:“王姨。”

見是她來了,王阿姨略渾濁的眼睛亮了亮,盛滿了驚喜:“瑤瑤,你怎麽來了?”

“我來奧川出差。”穆瑤将禮物放在她的腿上,“周姨讓我給您帶了東西,她記挂着您呢。”

王阿姨顫巍巍地摸了摸放在膝頭的袋子,說道:“這段時間聯系不上我,她是不是很着急?我也想着要和她解釋,但我……但我都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她的眼角泛出些淚來:“不說這些糟心事了,你阿姨最近身體怎麽樣?小孫女都半歲了吧?”

見她這樣,穆瑤心裏也很不是滋味,從手機裏翻出了之前在小寶寶滿月酒喝百日宴上的照片,也說些輕快話逗她開心。

大概過了快一個小時,t院長的秘書才給她打來電話,說她可以過去了。

穆瑤和王阿姨道了別,匆匆往行政樓趕去。

院長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紳士,見慣生死卻依舊能保持樂天派的性格,他笑眯眯地問穆瑤:“你阿姨最近身體還好吧?”

“勞煩您挂心,她很好。”

“這據說是你們中國最好的茶之一,剛才你的朋友很喜歡。”

穆瑤接過他遞來的茶,茶的确是好茶,她誇贊了一番,沒有迫不及待地問王阿姨的狀況,而是随口問道:“您之前就認識原野嗎?”

穆瑤知道原野是那種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性子,他們能聊一個都小時,不是真的投緣,就是舊相識。

“啊,他是我們的資助人啊。”聽她這樣問,院長倒是有些驚訝,“他沒和您說過嗎?”

療養院每年的花銷巨大,他們向患者收取的醫療費是填不平支出的,政府會進行一定的補助,同時他們也向社會開通了資助通道。

一些大公司和慈善機構會捐贈一些金錢、藥品和醫療設備。

見她沉默,院長繼續說道:“我三年前見過他一次,之後的聯系都是通過電話和郵件,這次聊得确實很開心。”

如同一道閃電在黑夜中轉瞬即逝,一些想法也在她的腦海中冒了出來,穆瑤努力想要抓住它們,她捏着茶杯的指尖用力到發白,茶湯漾了漾。

她的聲音有些艱澀:“他從什麽時候開始資助的?”

“大概三年前,這三年來,他每年都會幫助我們換最先進的設備和儀器,原先生是非常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

穆瑤的睫毛快速地翕動,見她臉色有些蒼白,院長問她:“您不舒服嗎?”

“我沒事。”穆瑤回了神,聲音有些沙啞,“我來找您主要是問一下王阿姨的醫療費,她兒子……”

穆瑤雖然沒有說完,但院長明白她的意思,他嘆了口氣:“沒想到會這樣,不過他兒子上個季度把之後三年的費用都繳了。”

他倒也還記挂着自己的母親。

穆瑤都忘記自己是怎樣同院長告別、走出辦公室的了。

她有些渾渾噩噩地走到車邊,原野正在接電話,見她過來,和朋友道別,有些強硬地結束了這通電話。

“怎麽看上去魂不守舍的?”原野朝着她剛才來的方向擡了擡下巴,“舍不得啊?”

“不是,我只是……”穆瑤嚅嚅,她放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痛意讓她保持一絲清醒。

她轉了話題:“現在回家吃飯嗎?”

“我剛接到老朋友的電話,邀請我晚上去他的私人宴會,你和我一起去?”原野補充道,“是之前拍戲合作過的一個演員。”

他報了一個名字,穆瑤也認識,是一個挺有名氣的國際影星。

“你去吧,我就不去湊熱鬧了。”穆瑤嘴角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熱鬧了這麽些天,有點累了。”

聽她這麽說,原野拉着她的手往副駕走去:“我也不去了,陪你回家休息。”

“原野。”穆瑤反握着他的手,她的聲音雖然溫柔,但也帶着些強勢,“你去陪朋友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會自己打車回去。”

原野不知道她的情緒是為何,但在療養院這個地方,壞情緒的源頭無非就是生病和死亡。

穆瑤不想說,他便不問,給足她自我療愈的時間和空間,他将她臉側的碎發夾在耳後,輕聲說道:“注意安全,有事情随時打我電話。”

穆瑤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晚霞燒紅了半邊天,穆瑤沒有急着離開,一個人在街頭晃蕩。

海灘今晚有沙灘電影,她在入口處拿了一張小毯子。

時間還早,大熒幕還是空蕩的,四年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電影一遍,在她的腦海中飛速掠過。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種可能。

穆瑤撥通了穆滢的電話。

“喂,恭喜啊,怎麽想着給我打電話了?”

穆瑤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輕飄飄的:“在喝酒嗎?”

“喝什麽酒啊?”穆滢很快反駁她,“國內現在是早上八點,我剛晨跑完,洗個澡要去公司了,你長話短說。”

穆瑤把身上的毯子裹緊了點,她啞着嗓子問道:“原野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周姨的事情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穆瑤很了解她,輕聲說道:“看來我猜對了。”

“他确實知道,周姨的治療費也一直是他出的。”穆滢問道,“你還記得你畢業那年我對你說的話嗎?你一直都是有退路的。”

穆瑤沉默,她繼續說道:“你不願收周姨兒子的錢,是因為你現在不想讓金錢明碼标價你們之前的那場婚姻,他的想法和你是一樣的,這錢我出和他出,性質是完全不同的。”

最後,穆滢輕聲說道:“你好好想想吧,趁着緣分未盡,不要再留下遺憾了。”

今天排了一場經典的愛情片。

明明是愛情喜劇,穆瑤卻哭得不能自已,在一衆歡笑聲中顯得格格不入,引來周圍的人疑惑的眼光。

鄰座的老太太很貼心地給遞來了紙巾,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電影結束之後,穆瑤走到了海邊,脫掉鞋襪,感受海水輕柔地拂過她的腳腕。

她撥通了原野的電話。

音樂、鼓點、人聲嘈雜。

原野的聲音傳來:“分開三個小時就已經開始想我了嗎?”

“嗯,我想你了。”穆瑤輕聲說道,“我把地址發你,你那邊結束了就來找我好不好?”

穆瑤找了一塊礁石坐着,沐浴在月色的清晖裏,海風缱绻地貼着她的皮膚。

現在時間雖然已經不早了,但電影散場後,依舊有和她一樣的在海邊逗留的游客。

不到半個小時,原野就尋了過來,他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語氣也有些焦急:“怎麽不接電話?晚上一個人在海邊多危險?”

穆瑤有些愣怔地低頭看了看手機,剛才看電影的時候手機調了靜音,海岸線不算短,他是一點一點找來的。

“抱歉。”穆瑤用袖子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不是說讓你結束之後再過來嗎?”

她今天下午的狀态明顯不對勁,原野哪裏真的能放下心,他語氣裏帶着些痞:“你都說想我了,我自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你身邊。”

準備了一晚上的說辭現在說不出口了。

“原野,我都知道了。”看着他的笑容,穆瑤卻覺得難過,她的聲音帶着些哽咽,“周姨和資助療養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眼中的淚光閃爍,像是倒映在海面上的點點星光:“從始至終,你一直都知情,對嗎?”

原野的聲音也有些澀然:“結婚前雖然知道你和穆滢之間有交易,但具體內容是後來才知道的。”

穆瑤用掌根抵着額頭,眼淚簌簌而下:“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我不回國,你又要怎麽辦?”

原野握住了她的手腕:“我知道你想要的東西除了你之外其他任何人都給不了,既然如此,我會一直等着你的,看你星光璀璨,熠熠生輝。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回頭,你就會發現我一直在。”

原野的指腹輕輕蹭了蹭她的唇角,“瑤瑤,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穆瑤踮起腳尖,輕輕含住了他微涼的下唇瓣。

一個很輕柔的吻,帶着淚水的濕鹹。

即使羽翼被折,但他依舊托起了她,想要送她去她一直向往的那片藍天。

身後的游客路過他們,很開心地讨論着奧川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穆瑤被原野按着後頸,掠取了呼吸。

在迷迷糊糊中,她也贊同他們的說法。

她在這座城市度過了童年最無憂無慮的時光,這座電影之都同樣孕育了她的夢想。

而她嶄新的生活,也會從這座城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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