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天只是陰着,連一絲晨光也無,更不知是什麽時辰。

隔着宮牆,遠處嘈雜之聲不絕,再去細聽,又是嗚嗚的,不知是風聲還是哭聲。

只是這司衣庫內仿佛與世隔絕一般,不管外頭如何風雲變幻,內裏人來人往,衆人卻根本無暇他顧,忙得昏t天黑地。

當又一個暮色快要降臨,蘇秋雨長舒了口氣。

她方要起身活動一下酸痛的身體,卻聽身後一個聲音敲了敲椅背:“你們兩個莫要閑着,去幫海棠。”

蘇秋雨轉過頭來,見凝霜姑姑一身缟素,手中握着一杆雪白的長尺在她椅背上點了點,便又行色匆匆地出門了。

直等凝霜姑姑的背影在院子裏消失,雲娥忍不住哀嘆道:“這是什麽意思啊!明明是因為我們兩個手腳勤快,不怕吃苦不怕凍,怎麽每次做完了都要去幫別人!”

蘇秋雨翻了翻白眼,無奈地嘆口氣,先站起身來。

哪知起得有些猛,她一時有些目眩,差點就要跌倒,一旁的雲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低聲抱怨道:“你也是個傻的,怎得真一動不動地坐了三日,滴水不沾,我偷偷給你你也只做不見。”

蘇秋雨道:“畢竟上頭有規定,若是被發現就慘了。”

雲娥恨鐵不成鋼地道:“也就你膽子小,誰不是偷偷地吃喝了一點?我瞧見凝霜姑姑都偷着吃了幾塊點心呢。”

說着瞧面前蘇秋雨原本就瑩白如玉的臉更是蒼白了幾分,連唇色都淡了,一身缟素更是襯的纖弱若柳,大有風吹就倒的架勢。

只是她原本就生得不錯,此刻這病西施的模樣,卻越發形容迤逦,讓人挪不開眼睛。

雲娥忍不住道:“兩個月前你大病了一場,燒了好幾天才好,怎麽到現在還未恢複過來?”

蘇秋雨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雲娥道:“好好好,你說的不錯。幸好那時候沒人當你是染了疫症,将你扔廢殿去。”

說完才驚覺說錯了話,忙急急地捂住嘴。

卻見蘇秋雨已經轉身走了。

外頭的正殿裏是繃着許多繡案,生布,針線便堆積在一旁,衆繡娘們便在旁邊忙活。

而掀開簾子,裏頭卻又是一個暖殿,殿內只有兩張繡床,具比外頭的繡案要精美寬大許多。

繡床旁點着香爐,香氣缭缭,一片靜谧。

海棠便披着一身的孝衣,坐在其中一張繡床後頭忙活,聽到人聲,微一擡頭。

待看清是她二人,立時将手裏正在做的繡活緊緊抓住,冷言道:“你們兩人來做什麽!”

雲娥将凝霜姑姑的話說了。

海棠不甘地道:“需要你們插什麽手!”

蘇秋雨站在身後一眼瞧見,原來這海棠所做的喪服與旁人不同。

旁人用的都是生麻布,而這海棠手裏的,卻是白色絹絲煙沙。

海棠瞧見她的目光在那布料上一掃而過,更是用手死死捂住,緊張地道:“你亂瞧什麽?”

這海棠平日仗着凝霜姑姑的寵信,對她們兩個新人多翻打壓,能推給她們的活絕不手軟,怎麽此刻反而不想要她們來幫忙的模樣?

雲娥忍不住撇了撇嘴,湊近蘇秋雨的耳朵道:“啧啧,我當是為什麽,原來她是在做太子殿下的衣裳。”

蘇秋雨一愣,這才發現那衣裳雖然還未做好,但隐約瞧見雲紋龍爪,制式确實是太子的服制了。

此間寂靜,海棠耳朵又靈,一下便聽到了,倒也不藏着了,得意地揚眉道:“是又如何?你們兩個辛者庫來的賤婢,也配提太子殿下幾個字?”

哪知她聲音響,外頭的繡娘們聽到太子殿下幾個字,紛紛掀簾子跑上前來,将海棠圍住。

有人滿聲羨慕地道:“這太子殿下的衣裳一向只有凝霜姑姑能碰,不想如今居然給了海棠姐姐。”

“海棠姐姐的手藝一向是我們司衣庫最好的,實在是當之無愧。”

“凝霜姑姑這些日子忙得眼都沒合過,也只有海棠姐姐,是她最信任之人才能托付。”

有人酸道:“凝霜姑姑說不定要帶你一起送去文元殿,到時少不得要在太子殿下那裏露臉,姐姐又生得如此模樣,若是成了貴主,可別忘了妹妹們。”

海棠被衆人誇着,滿面紅暈,忍不住伸手摸上自己嬌嫩的臉,顯見很是受用。

她生來貌美,家世又強于一般的宮女,心中怎麽不會動些念頭?

兀自沉浸了會,海棠回過神來,卻見旁邊的雲娥和蘇秋雨還杵着,不由惱怒地道:“你們還站着做什麽?還不趕緊回去幹活?我這裏沒有你們這辛者庫人能做的活。”

“辛者庫人”是雲娥的豎毛,一聽就炸,不由冷笑道:“你以為我們樂意來搶你的活?還不是凝霜姑姑的吩咐。還真以為做件衣裳就能飛上枝頭了?”

海棠忽地站起,擡手就給了雲娥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極是清脆。

雲娥潔白的面上立時出現了鮮豔的紅指印。

她驟然被打,愣了一下就要沖上前去幹架,哪知袖子卻被一旁蘇秋雨拉住了。

雲娥大怒:“你放開!”

蘇秋雨不放,她用力一扯,便将衣裳給扯了出來,大力使得蘇秋雨險些跌倒。

雲娥得了自由,就去抓海棠的頭發。

海棠一直在司衣庫做事,也是有體面的宮女,哪裏見過如此潑皮無賴的打法,一個不妨好好的頭發竟被她給扯了下來。

圍着的衆人也愣住了。

海棠反應過來,不由氣極,抄手拿起繡案上的剪子,對衆人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将她們兩個按住!”

衆繡女久在海棠淫威之下,不敢不從,紛紛上前來抓二人。

哪知還未扣住,卻突然凝霜帶着衆管事姑姑從外頭回來,瞧見衆人在內間圍着生事,不由皺眉斥道:“都圍在這裏做什麽!自己手頭的活都忙完了?!”

衆人忙做鳥獸散。

獨留下場中三人。

各個披頭散發,衣衫淩亂,面上紅痕清晰可見。

凝霜橫眉怒道:“混賬東西!這是什麽時候,在這鬧什麽!”

海棠将那被捏得通紅的耳朵擺到凝霜姑姑面前道:“姑姑您瞧,這辛者庫來的賤婢,半點規矩也沒有,好狠的手。”

凝霜道:“跪下!”

兩人忙跪了下來。雲娥擡頭不甘地道:“是海棠先動的手。。”

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徐姑姑上前又是拍地一記耳光。

“半點規矩也沒有!海棠比你們年長,是這庫裏的老人,便是教訓你也是應當。”

雲娥捂住臉,滿面委屈與不忿,卻到底不敢出聲。

蘇秋雨跪在一旁,面色蒼白,雙目隐隐含淚。

海棠得意地看了兩人一眼,瞧見蘇秋雨的柔弱模樣,心頭火起,又道:“姑姑,還有這蘇秋雨,與這雲娥是一丘之貉,您別瞧她如今這般乖順的可憐模樣,其實可壞着呢,之前。。”

“夠了!”凝霜姑姑臉沉如水,對着海棠就道:“你還墨跡些什麽?眼看時辰要到了,若耽擱了差事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海棠挨了訓,讷讷地住了口。

“還有你們兩個,”凝霜姑姑對着跪在地上的兩人道,“少将那辛者庫裏的醜惡行徑帶到我司衣庫來。若是再犯,全都從哪來還滾回哪裏去。”

海棠只好從繡床上挑挑揀揀,将幾位陛下生前不怎麽得寵的妃嫔衣裳交了出來。

如今陛下去了,這些個主子也無甚大前途。

她只管牢牢巴住太子殿下的就成。

徐姑姑跟着出來,對着蘇秋雨兩人,一雙眼睛裏如浸冰霜:“這是兩個月前庫裏突然空出了缺,才讓你們兩個辛者庫人有機會來了這裏。你們兩個如今被安在我手底下,最好安分點,若是出了事端,直接打了三十棍扔出廣儲司!”

天色終于要黑下來,寒氣開始在殿內肆掠來去。

凝霜姑姑出去一刻便又回來了,直奔海棠的繡床道:“做好了?”

海棠忙将縫好的衣裳呈了上來。

凝霜仔仔細細裏外檢查了一番,點了點頭道:“這手藝又精進了不少。”

說着她低頭見海棠的臉在昏暗的光影裏散着白光,當真是唇紅齒白,顧盼生姿。

“天已黑了,不能再耽擱了,你便跟着我去文元殿。”

海棠驚呼道:“文元殿?”

文元殿,那正是當今太子殿下的寝宮,那是宮中多少人渴望接近卻一輩子也接近不了的地方?

若是有幸進了那裏,入了太子殿下的眼,那就成了人上人,再不用為奴為婢。

宮中哪個女子沒有做過這飛上枝頭的美夢?

更何況,太子殿下不日就要登基稱帝,成為這天下的新主人。

若是此刻能得其青眼,保不準就成了新帝的身邊人,那分量又格外不同。

海棠不想凝霜姑姑竟要帶着她前往,一時激動地渾身發抖,方才的不快立馬抛諸腦後。

要去文元殿,兩人忙轉身回了內室去收拾。

雲娥盯着她們消失在宮門外,有些洩氣地道:“憑着海棠的美貌,只怕真的能得了殿下的青眼也未可知。”

“秋雨,你說太子殿下真的如傳言那般長得天人之姿嗎?”

沒人回答,雲娥擡頭,瞧見蘇秋雨已經收拾妥當,準備回去休息了。

她忙跟上前去念叨道:“你怎麽不好奇。”

兩人沿着黝黑的巷道往回走,冷風如冰t渣子一般往兩人脖頸裏灌。

一路上積雪也無人灑掃,已經沒到了腳脖子。

兩人縮着脖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一旁的雲娥顯見有些失落,跟在後頭道:“按時間算,海棠這時候應該已經到文元殿了吧?不知可見着人沒有?”

蘇秋雨轉頭有些好笑道:“你好像很羨慕她?要不改日讓凝霜姑姑也帶你去?”

雲娥被她說的臉一紅,不好意思起來,上來就欲抓蘇秋雨道:“你胡說什麽呢!瞧我不撕你的嘴。”

蘇秋雨停下腳步,想起那夜匆匆一瞥,只見到那流雲堆雪的衣角,和那人冷漠至極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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