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香辣蝦
第047章 香辣蝦
清早, 周萬春采摘來些蔬菜扔在雞圈裏,還有幾只在空心菜葉上翻找到的蝸牛。
見到蝸牛,兩只小母雞撲騰着翅膀過來啄食。
比起空心菜葉,似乎更愛吃害蟲, 畢竟蝸牛富含蛋白質。
趁着清早露水未幹, 周萬春從廚房扒來草木灰, 細細撒在菜園子裏,每一個角落都不放過,尤其宋荔看護如眼珠子般的番椒苗。
昨晚給割過一茬的空心菜澆水, 順手給番椒苗也澆了些,今早起來一瞧,又抽條了許多。
瞧着幹娘撒草木灰,宋荔也跟過來瞧稀奇,驚訝地發現番椒的主幹發出了分支, 上面結着嫩花苞。
植株低矮,只有十五六公分, 宋荔之前聽木父說過如何種植茄子的技巧, 似乎植物低矮, 過早結果,後期成熟期的結果量減産,需要打掉側枝,掐去花枝。
她心疼不舍, 反複對比了盆栽番椒, 發現盆栽種植的番椒主幹高度過膝, 于是狠狠心掐去了花骨朵兒, 分枝。
希望這番幹預管理,能叫它結出更多的幹辣椒。
昨天在陸承的莊子裏, 她也瞧見了仆役們種植的番椒苗。
因為遲一些種下的,還只有幾片嫩苗苗。
給番椒掐完側枝,宋荔又去觀察昨天瞧見的絲瓜秧兒,今天一瞧,整個秧兒大了一圈。
她欣喜跟周萬春分享:“幹娘,你看。”
周萬春也湊來瞧了瞧,奇道:“長得真快啊,明天應該可以吃。”
這話說到宋荔的心坎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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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萬春偏愛黃瓜藤,漚的許多肥料,全部喂給了它,陽光充足,養分跟得上,結出一茬茬的青黃瓜,每天木架子上都能收獲好些。
拍黃瓜、黃瓜皮蛋湯,還有清清爽爽的黃瓜絲蛋花湯,叫宋荔吃膩了黃瓜,沒有剛開始吃拍黃瓜的新鮮勁兒,總想換點別的小菜吃。
賣完涼皮,午後搓完冰粉籽,歇歇涼。
白天睡了午覺,晚上要睡不着,宋荔閑不住,昨天摘來的葡萄,放了一晚,個別磕磕碰碰的壞掉了,叫她心疼。
剩下的葡萄留出一些當飯後水果,剩下的被宋荔用清水洗淨,放到陰涼處晾幹水分,至于土陶罐裏,用手将顆顆葡萄捏破,最好讓葡萄出汁兒,放入冰糖,将陶罐收口密封,搬到蔭涼處發酵。
釀完葡萄酒,時間還早,她将菜園子結的吃不完的青黃瓜摘來,一部分切成黃瓜條,用鹽腌制出水,加姜絲、大蒜、八角、花椒,少許醬油和糖,腌制一晚,會更入味。
腌黃瓜,早上拿來下稀飯最好。
另一半黃瓜被她切成薄片,同樣用鹽腌制一下,這樣做的目的是殺出黃瓜裏的水,縮短晾曬時間。
每年入夏後,青黃瓜最便宜的季節,幾毛錢一斤,外婆總會買一些回家,用這樣的法子做成黃瓜幹,裝進密封袋子裏,想吃的時候,抓上一把黃瓜幹泡開,黃瓜幹炒肉,或是涼拌黃瓜幹,口感脆爽,比新鮮的青黃瓜多了一份陽光醞釀的味道。
外婆不在了,宋荔也學着外婆晾曬黃瓜幹。
過完七夕,又是中元節,不似現代提起來覺得晦氣的鬼節,古代中元節在佛教又稱盂蘭盆節。
這日焚紙錢,祭祖掃墓,街頭小巷到處是孩童挎着花籃,叫賣雞冠花。
本地習俗,雞冠花又名洗手花,中元節供奉祖先,另還有放河燈,用來寄托人們對先人的思念……
晚些時候,宋荔和木湘湘到鄭家,三人一起到西橋放河燈。
兩文錢一盞的河燈,宋荔寫下祝福語,跟随着木湘湘和鄭明珠一道,輕輕将河燈放入水中,拍着水花,推動着河燈慢悠悠漂遠。
木湘湘聽宋荔的口音,不像是鳳仙郡本地人,主動跟她講起這裏的習俗:“在我們這裏,河燈漂得很遠,代表我們的親人去了極樂世界,宋荔,你看你的河燈漂得好遠,所以你的親人一定在極樂世界過得很好。”
宋荔被安慰到了。
河面吹來的風帶着潮濕水汽,仿佛輕撫着人臉龐的手掌。
中元節後,出了伏,天氣不似從前悶熱,早晚涼爽,只有正午熱得熬人。
早在七夕過後幾天,見木家父女每日帶去的五十餘斤冰粉都能賣完,于是增加到八十餘斤,到現在八月底,木家靠着提點,每天能掙得百餘文錢。
宋荔也不吃虧,提供點冰粉籽、冰塊和紅糖漿,分潤三兩六百餘文給陸承,木家提成有一兩九百二十文,自己還得六兩五百餘文。
這幾日葡萄大量上市,這種水果皮薄多汁,外地不好運輸進來,導致價貴,木湘湘院子的葡萄架,今年結出十幾串,自家都舍不得吃,趁着價貴,拿到市集賣掉了。
陸承的葡萄園,今年應是大賺了一筆。
除了葡萄園,他莊子上的棉花地大豐收,效益頗豐,果然還是有錢人,賺錢更容易。
宋荔羨慕陸承的莊子田地,自給自足外,還能另得一筆收入。
盤算自己的存款,約莫下個月可以去市集看看有沒有合适的鋪子,以後天氣冷了,出門擺攤受凍是一回事,若是遇到刮風下雨等惡劣天氣,沒法出門擺攤。
她不想以後每天起早貪黑賣早點,做早點生意很累人,沒有自由時間。
租賃鋪子後,店裏有廚房,能用明火,可以自己做炸貨,或是烘焙一些點心小吃。
現在她有辣椒了,還可以做圍爐麻辣燙,顧客們圍坐在鍋爐前,鍋裏咕嘟咕嘟煮着用竹簽穿着的食材,想吃什麽,自個兒取什麽,按竹簽算錢……
一想到麻辣燙,立馬勾起了宋荔的饞蟲。
現在天熱,先不說沒有冰箱,食材難以保存,誰樂意大熱天吃滾燙的小吃?
等天氣冷些再說。
倉庫裏的冰粉籽用掉大半,約莫能撐到九月份運輸來的一批新冰粉籽。
按照現在的天氣情況,宋荔估計能賣到九月份中旬。
八月底,收到陸承讓莊子管事特意給她留的棉花,扯開布袋口,露出裏頭蓬松潔白的棉花團,撿的很幹淨,幾乎沒什麽雜質。
周萬春摸着棉花團,柔軟不紮手,手感極好,聞着沒什麽異味,有一種曬過陽光的味道。
想起宋荔說過的棉花被褥,蓋着柔軟又暖和,這玩意兒是近幾年傳來的,她們以前多是用蠶絲毛皮子,次之木棉裘,更次一些的麻葛柳絮、碎布頭和稻草,更貧寒的人家,據說還有往裏衣塞稻草,塞炒得溫暖的沙子,為了拼命活下去,用來取暖的手段層出不窮。
時下不大興棉花被褥,會彈棉花的手藝人不多,宋荔排隊等了好多天,才終于排到她。
第二天申時,回到家,她們用戶小推車将棉花運去。
見了幾只布袋子棉花,彈棉花的師傅驚奇:“你這棉花品相真好,上哪家鋪子買的,比我昨兒一位顧客去的那家鋪子買的好多了。”
宋荔:“問種植棉花的朋友買的。”
師傅道:“怪不得,這些第二茬長出的棉花,種植戶一般都會都會預留給自己人,市面上很少見有賣的。”
經過師傅的講解,她們才知原來第一茬棉花濕度高,棉絨比較短。到第二茬的時候,結出的棉桃較大,用手采摘棉花,能拉出長長的棉絨,方是上等。
中途宋荔和周萬春輪流監督,怕手藝人不老實,用二手棉絮翻新,調換了她們的上等新棉花。
忙活到天黑,兩位師傅打出了一床六斤重的蓋被,怕把新棉被弄蹭髒了,宋荔和周萬春将棉被用粗布包裹,剩下的棉花一同帶回去,明後兩天還得跑兩趟。
幾日忙碌下來,棉花被終于做好,快要進入九月份,木家閑置的農田被開墾出來,這幾日木父去郊區田地,留下木湘湘獨自去西市擺攤賣冰粉。
見木父開始種植秋冬季蔬菜,宋荔和周萬春也有樣學樣,為過冬蔬菜做準備。
家裏的菜園子裏,黃瓜和絲瓜吃不贏,青黃瓜被宋荔拿去晾曬成黃瓜幹,至于絲瓜嘛,吃不贏的送人也沒人要,家家戶戶都會種一根絲瓜藤,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新結出許多絲瓜秧兒,有時候被瓜葉藤遮住了,過兩日一看,好肥一條老絲瓜從葉子裏露出真面目。
老掉的絲瓜也不慌,天然的絲瓜瓤,可以拿來搓澡,或是洗碗洗鍋,勤勞樸素的華夏人總能發現這些食物的價值,一點不浪費。
苋菜有些老了,被周萬春連根拔起,用工具松着土壤,準備播種下一季農作物。
蘿蔔、白菜、莴筍、包菜等都是當季可以種植的好素材,周萬春買來好多菜種菜苗,宋荔從旁協助。
不小心一屁股坐到棵番椒苗,叫它劈了叉,令宋荔心疼不已,用草繩給它綁好從中劈開的主幹,希望還能存活下來。
大半個月過去,這些番椒苗比人的膝蓋還高,長勢喜人,又生出了許多分支,開出的小白花凋謝了後,結出綠油油的辣椒果實,只有綠豆大小。
以她養番椒,一茬茬收獲辣椒的經驗,預估這些辣椒果實會在一個月內迅速膨大,由綠轉紅。
想到馬上要收獲到新一茬的幹辣椒,她心情倍好。
拔下來的老苋菜,往雞圈裏一扔,當做小母雞的飼料,偶爾家裏吃不完的殘羹剩飯,也可以到給雞吃。
雞吃了菜葉和剩飯,一日比一日圓潤,許是喂養了一段時間,養出了感情,現在她看兩只小母雞只覺得眉清目秀,無法聯想到美味的母雞湯。
小雞拉出的雞糞,風幹後,幾乎沒什麽味道,可以用來肥沃土壤,肥沃的土壤可以種植時蔬,形成了良好的生态循環。
這天上午收攤,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柳如夢身邊的丫鬟,帶來對方的口信,想約她在某個酒樓見面。
許是知曉宋荔不願再回去春風樓那種腌臜地方,所以特意約她去酒樓吃飯。
宋荔要給幹娘和陸承燒飯,詢問能不能等自己吃過晚飯再去?
因為傳信不便,她們不好去宋荔住的巷子,丫鬟來時,柳如夢預想過這種可能,所以丫鬟按照柳如夢的交代:“都好,我這就回去秉明,讓如夢娘子在包廂等你。”
下午宋荔特意買來河蝦,加了多多的幹辣椒和花椒,炒出幹辣椒的辛香與紅油,倒入河蝦油焖。
吃過飯,宋荔将這道香辣蝦裝入食盒,想着葡萄酒差不多釀好,用竹筒裝了些,将食盒挎在胳膊上,剛出院門,看到陸承的車輛還未離開:“去哪兒,我送你。”
她報了酒樓的名字,便鑽進馬車,見到對面的陸承,有些好奇:“你怎麽不問問我跟誰見面?”
陸承斟了杯茶湯拿給她:“左右不過是你的那幾個朋友。”
到了地方,馬車緩緩停下,宋荔從車上跳下,對車夫和陸承揮揮手,便跑進了酒樓。
向店小二報了柳如夢的名字,在小二的帶領下,來到二樓雅間。
敲響房門,聽到裏面傳來柳如夢說進來的聲音,宋荔推門而入,撲鼻而來的一股濃郁酒香:“你怎麽不等等我,就自己先喝上了。”
柳如夢支着下巴,眼含秋波:“等着你呢,邊等邊喝。”
進屋後,柳如夢的丫鬟出了雅間,将房門合攏,留她們二人獨處。
宋荔走上前,看到桌上擺着幾道下酒菜,柳如夢沒怎麽動筷子,手裏捏着個酒杯,這身濃烈的酒氣,顯然喝了不少。
她把挎着的食盒放到桌上,取出一碟香辣蝦,還有一竹筒的葡萄酒。
柳如夢被吸引來注意力,盯着那碟子浸在紅油的香辣蝦,嗅到一股子麻辣辛香,頓時雙眸一亮:“這是什麽,聞着好香啊?”
終于找到機會顯擺了,宋荔一臉得意:“前不久我得了一種名為番椒的香料,辛香味濃,辣度強烈,又辣又香,比川椒還辣。”
“是嗎?”柳如夢方才便聞見這股濃烈嗆人的辛香,早就想嘗試了,迫不及待握住筷子:“我嘗嘗看。”
夾來河蝦,她剝去蝦殼,将蝦仁蘸着那抹動人心魄的紅油裏,确認裹滿了料汁後,一口送到嘴巴裏,呆愣數秒後,舌尖是微微的麻,極致的火爆辛辣。
柳如夢感受到舌尖火辣辣的灼熱,微麻與辛香交織,回味是蝦仁的鮮甜,叫人冷抽一口氣:“這番椒當真比川椒要辛辣些,不過好香啊,我要再來一只。”
番椒又香又辣,叫人欲罷不能。
連續給自己剝了幾只蝦吃,肚裏有了吃食,緩解了柳如夢的酒氣,又見旁邊還放着只竹筒:“這又是什麽?”
宋荔拔出木塞,拿給對方瞧:“我釀的葡萄酒,你要喝點嗎?”
柳如夢接過,給自己倒了杯,淺嘗着品了品:“酸酸甜甜的,好喝。”
又問宋荔:“你怎麽不喝?”
方才拔出木塞時,宋荔聞見這股甜甜的葡萄酒香,有些饞了,還是搖搖頭:“我酒量淺,怕喝醉了回不去。”
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兒,柳如夢道:“沒事,你喝醉了,我讓丫鬟送你回去。”
宋荔還是搖搖頭:“不行,回去還要揉面漿呢。”
沒有再勸,柳如夢突然神色落寞:“知道我今天為什麽要找你喝酒嗎?”
不等宋荔回答,她自顧自說:“今天是我阿爹阿娘的忌日,我沒有什麽朋友,只認識你。我們一起吃過臭豆腐,又都很喜歡吃辛辣之物,也算是朋友吧!”
宋荔以前好像聽誰說過,柳如夢是官宦之家的女兒,正兒八經的貴女,一朝被抄家,沒入了賤籍,得到某位貴人的庇護,在春風樓過得還算舒心。
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方,她幹脆安靜傾聽,當個樹洞好了。
柳如夢找宋荔來,正是想找個傾聽者:“難怪以前蘭心和梅嫣都愛跟你做朋友,或許是因為你看待我們都是一樣的,把我們當做普通人,不會看輕,不覺得我們髒,其實那些婆子丫鬟表面上對我敬重,喚我如夢娘子,背地裏不知道怎麽鄙夷我,罵我是出賣色相的婊子,花魁娘子又怎麽樣,還不是下九流的賤籍女子?”
宋荔也在春風樓呆過,十分能共情對方:“聽說遇到大赦,有一些打入賤籍的官眷女子也能獲得開恩,返還良籍。”
柳如夢面上分明笑着,眼中多了涼薄:“我是罪臣之女,全家男丁被處死,女眷落入賤籍,大家都說有個貴人庇護我,其實是真的。他對我心懷愧疚,願意庇護我一二分,不叫我父兄的朝黨政敵對我下手,甚至多次想法設法替我求恩赦,欲助我返還良籍,可是都是被我阿爹的政敵從中作梗,一次次打回去。你知道嗎,剛落入奴籍時,那些政敵試圖占了我的身子,以此羞辱我,其中不乏有許多我喚作叔叔伯伯的權貴,也是那位貴人替我周旋。”
聽得宋荔後背汗毛豎立。
她很讨厭惡某些男子用強迫手段,以此來羞辱女子。
而柳如夢面對的,還是曾經喚作叔叔伯伯的長輩,這些人因為與柳如夢的阿爹在朝黨争鬥,以此羞辱,達到自身目的。
柳如夢的這些經歷,令人惡寒。
“那位貴人幫我擋去許多麻煩,可我還是恨他,我阿爹不是什麽好官兒,可他畢竟是我生父,阿爹待我好,我知道阿爹做錯了許多,仍沒辦法對殺父仇人感恩戴德。”柳如夢猛灌一口果酒,紅豔豔的酒液将她的唇色染得鮮紅。
房間裏,果香四溢,有點類似香瓜,杏桃的芳香。
見對方一口接一口,宋荔立馬坐不住:“喝慢點,給我留一口。”
她從柳如夢手裏搶來一口葡萄酒,抿了一小口,頻頻點頭:“真的是酸酸甜甜的,好喝。”
果酒度數比較低,應該不礙事,想着,她貪嘴地又抿了一口。
訴說完心底的委屈,片刻後,柳如夢一臉茫然地看着宋荔發酒瘋抱着只凳子,愛撫着順毛,嘴裏碎碎念叨着“大黃”,不禁陷入陳思。
宋荔只喝了兩杯果酒而已?
自己喝了店裏的梨花白,又喝了大半宋荔帶來的果酒,柳如夢自己都沒醉,反而宋荔醉得一塌糊塗,不像樣子。
這會兒夜深了,送人回去,應該不會被人察覺。
結完帳,柳如夢和丫鬟一左一右攙着宋荔出了酒樓,正要支使丫鬟去租賃輛馬車,見停靠在路邊的馬車裏走下來一人。
見到來人,叫柳如夢想起近來聽到的一則流言——陸捕頭與東市一個商販來往過密,沖冠一怒為紅顏,不過那郭氏子據說也是個無賴地痞,也算為鳳仙郡除去一害。
孤男寡女的,難免傳出一些風言風語。
如今見了,柳如夢覺得未必是風穴來風:“陸捕頭,你是來接宋荔的。”
陸承繃着臉,目光落到宋荔被她們一左一右架着的人:“她怎麽了?”
柳如夢嘆氣:“喝了兩口果酒,就這樣了,以後你看着點,別讓她喝酒。”
“還有,我不會感激你的。”
他面色平靜,從對方手裏接過宋荔,擔心她晃晃悠悠,怕摔了,幹脆打橫抱起她,送進馬車內,讓車夫回樂安巷。
路上,宋荔被颠簸的馬車,颠得腦袋疼,片刻後,馬車突然又停了。
發現自己的身體懸空,她睜開惺忪的睡眼:“這是哪裏,好黑啊!”
陸承盯着懷裏雙頰酡紅的人:“知道黑,你還敢喝酒?”
這時,宋荔才發現自己身旁有個什麽東西,摸到他順滑的墨發,駭然地用雙臂圈住他的脖頸:“大黃,是你嗎?”
她貼在他的頸側,溫溫的語氣,呼出的熱氣掃過陸承的耳蝸,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掃過那片敏敏,叫他脊背僵直:“大黃是誰?”
“是你啊,你就是大黃。”
說着,她的兩條雙臂将他的脖頸圈得更緊了,似乎要為她所有。
陸承心慌意亂,喜歡被她圈住,想要成為的所有,不過他還有個疑問:“大黃,是春風樓的人嗎?”
宋荔不回答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大黃,你乖乖的,不要亂跑。”
她在他額頭蜻蜓點水地啄了一口,摸摸他的頭:“你乖。”
瞬時,陸承呆若木雞。
等聽到一聲悶哼,發現懷裏的人不知何時摔到地上,他蹲下身去查看她有沒有摔壞,愁雲爬上了眉梢:“活該,誰讓你動手動腳。”
今天她喝醉了,能對他動手動腳。
明天又喝醉了,保不齊又對別的野男人動手動腳。
況且,她把他誤當作了別人。
越想越惱火,他幹脆沉着臉,借着月輝看清宋荔掌心被石子劃出一道傷痕,她委屈巴巴的小模樣,扁着嘴說痛。
他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學着宋荔曾經給他扇風緩解傷口長肉的癢意,手頭沒有蒲扇,便湊唇給她吹了吹,輕哄着:“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宋荔點頭。
聽到動靜,出來開門的周萬春正好撞見這一幕。
陸承從地上扶起宋荔,對周萬春說:“抱歉,方才不小心讓她摔了。”
周萬春想着宋荔出門見柳如夢,是陸承送去的,現在又是陸承将醉醺醺的人送回家,八成是在路邊巴巴等了許久,将宋荔送回家。
大家都是過來人,誰年輕時沒有懷春愛慕過,周萬春一眼看穿,沒有戳破:“她身子身子紮實,摔不壞,勞煩陸捕頭送宋荔回來,夜已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陸承有些放心不下,到底沒有留下來的身份,想到周萬春會照顧她,只能離開了。
一早醒來,天光微亮,宋荔扶着暈乎乎的腦袋,又覺得屁股痛,只當自己沒睡飽,昨夜睡得太死,忘記翻身,跟往常一樣套上鞋襪起身到水井邊洗漱,正想将水井裏的面漿面團撈出時,突然一愣,她昨晚似乎忘了揉面團面漿!
宋荔仔細回憶,最後的記憶只有她和柳如夢吃吃喝喝,感嘆香辣蝦真不錯的記憶連段,之後發生的事情,毫無印象。
她怎麽回到家的?
“宋荔,該出門擺攤了。”栅欄外傳來木湘湘的聲音,她挑着扁擔,急切的催促着:“你還愣着做什麽,一會兒要晚了。”
宋荔回:“我不去了,昨天喝了點酒,沒來及做涼皮,今兒不擺攤了。”
“好吧,那我自己去擺攤了。”道別後,木湘湘走得很急,片刻,身影消失在拐角。
天色還早,周萬春沒起床,眼見賣不成涼皮,幹脆她又回西廂房睡了個回籠覺。
一覺醒來,腦袋還有些疼,宋荔出了卧房,見周萬春在菜園子裏侍弄蔬菜,經過撒草木灰預防後,有效抑制了病蟲害,新冒出來的一茬空心菜,長得水靈靈。
宋荔記不得昨天的事,問道:“幹娘,昨晚我什麽時間回來的,怎麽回來的?”
周萬春一面摘來老絲瓜,一面回:“戌時剛過,陸捕頭送你回來的。”
摘下的老絲瓜準備拿去晾曬,用絲瓜瓤洗碗。
宋荔回憶了片刻,沒什麽印象,揉了揉發痛的屁股,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打過似的。
轉身打算回廚房弄些吃食,聽見身後周萬春的聲音:“一大早,陸捕頭送來了醒酒湯,見你還睡着,沒吵你,你醒了,趕緊去竈臺醒酒湯喝了,免得頭疼。”
來到竈臺,果然看到一碗醒酒藥湯,她捏着鼻子喝完,開始準備今天的早飯。
啊不,現在是午飯了。
上午沒擺攤,申時擺攤賣冰粉時,董樸過來問:“小宋,怎麽今早不見你來賣涼皮?”
宋荔不好意思笑笑:“董先生,我昨晚貪杯,多喝了點果酒,酒量差,睡了一夜,實在出不了攤。”
董樸還以為她以後不賣涼皮了呢,聽說明天還有,頓時喜笑顏開:“果酒雖美味,不能貪杯,傷了身體不好。”
傍晚陸承來家裏吃飯,終于叫宋荔逮到他。
把人逼至牆角,她撐着手臂,攔住他的去路:“聽幹娘說,昨晚是陸捕頭送我回來的,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可以直說。”
她貼近了來,讓陸承忍不住心猿意馬。
想到昨晚,垂在身側的手掌握成了拳,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順着她的話,問了:“你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了?”
“發生了什麽?”似猜想到什麽,宋荔面色突變,放開攔住去路的手臂,後退兩步,與他拉開距離:“難不成昨天我喝醉了,吐了你一身?”
“大黃是誰?”見她後退,一臉驚懼,顯然是真忘了昨天的事,他不再追究,今早特意讓人到春風樓打探過,沒有叫大黃的龜奴,難道是從前在喬府上的故人?
宋荔悚然一驚,很快忘記了是否吐了對方一身,讓對方懷恨在心,故意讓她摔倒,或是撞到哪裏,此時她的腦瓜子高速旋轉,該不會是自己喝醉後說漏嘴,說出自己的真實來歷了吧!
觀察陸承的表情,不見異常,她提心一顆心:“昨晚我除了提起大黃,還有說別的什麽嗎?”
陸承目露困惑:“你還想有別的什麽?”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她心下一松:“沒別的,大黃是我家以前養的狗。”
陸承以為她說的,是在進喬府的親生父母家。
喝醉了,将他看作狗?
他輕呵一聲,陰沉着臉。
宋荔的雙肩瑟縮了下,眨着眼,示弱:“陸大哥,你別吓我了。”
見她呆呆的,陸承竟一點不生氣,反省是不是自己平時待她不夠好,老是吓到她?
一條叫大黃的狗,和一個叫大黃的野男人,他選前者。
“以後我不在,不許喝酒了。”
宋荔哪敢再貪酒啊,失去自控能力太可怕了,萬一哪天喝醉了,一不小心向他吐露心聲,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芙兒,只是一個穿到芙兒身體裏的孤魂野鬼,難以被他們這些古代土著接受吧!
說不定還要燒死她,為了保命,宋荔哪敢再喝酒。
在現代,她可是個啤酒愛好者,麻辣小龍蝦配冰鎮啤酒,超爽的。
比起喝酒,還是小命更重要。
進入九月份,晚上宋荔記好今天的收支賬目,就着油燈翻閱着賬冊,總結上個月的支出和收入,叫自己心裏有個底。
第一筆收入是木家幫她賺來的六兩五百餘文。
第二筆涼皮攤的收入比較穩定,有二兩一百六十文。
第三筆芒果糯米滋,收入二兩六百餘文。
第四筆蔥香餅幹的利潤,較上個月,下降了許多,宋荔知曉緣由,王福和幾個富戶剛見到蔥香餅幹,稀罕得很,吃多了,也就膩了,大批訂購的單子少了,只有零零散散賣一些,随着收入減少,本月利潤得一兩八十文。
第五筆賣冰粉的收入,抛開商稅、分成、成本等開支,這個月冰粉給她賺來最大一筆收入十一兩五百八十文錢。
第六筆是沈府聘請她到府中做廚娘,掙得三兩銀子,另有半吊子錢的打賞。
八月份,共計收入有二十七兩,零八百二十八文錢。
別看賺到将近二十八兩銀子,大頭全靠冰粉掙來的。
冰粉利潤高,卻是季節性的小吃,最多還能賣上大半個月,以後得找別的賺錢路子。
裁了五套夏衫,日常買菜買柴,添置日用品等,吃吃喝喝,還有用收購價買來二十六斤棉花的大花銷。
做墊褥蓋被,已花去了二十斤棉花,剩的六斤棉花,打算裁冬衣的時候用,餘下的六斤棉花,足夠宋荔和周萬春做棉花襖,暖暖和和過個冬了。
這些花銷,将八月賺來的銀子幾乎花掉了,只餘個幾百文錢,還是她的好朋友陸承陸捕頭半賣半送了些棉花,花費不算多。
市面上,三斤重的二手棉花被,要五兩銀子呢!
折合算下來,一斤二手棉花要一兩六十六文,陸承按一兩銀子,已是相當實惠了。
對于窮人來說,冬天不是風花雪月,不是踏雪尋梅,是一個會凍死人的季節。
看着家中櫃子裏的兩床棉花被,六斤做冬衣的棉花,叫宋荔心裏不慌,很有安全感。
七月份的的存款,加上本月餘的幾百文,宋荔算着自己的存款已有十七八兩銀子。
她打聽過了,租賃一間店鋪的租金,一年約莫在十兩銀子左右,依據占地面積,還有路段人流量等,租金有些許波動,幾十個平方的,約莫不超過十五兩銀子。
宋荔預估着十月份開始租賃鋪面,眼下不着急,可以慢慢看,若是能撿漏個地段好,價格實惠的鋪子就更好了。
這天賣完涼皮,宋荔帶着幹娘在街上慢悠悠閑逛,瞧瞧商鋪啥的。
也不是哪裏的鋪子都瞧,主要瞧她擺攤附近的一條商鋪,好不容易在這裏積累到一批回頭客,她可不想重頭來過一遍。
見了張貼租賃鋪面的紙條,便按照地址過去詢問。
對方掌櫃認得宋荔,別看她只是個小商販,在附近一帶也算小有名氣。
之後由掌櫃牽線,帶她們認識商鋪主人,轉悠了一圈,報了租賃的價格。
一聽租金價格,便知這人不老實,幸好提前打聽了一圈,她帶着幹娘扭頭就走。
商鋪主人在後面追:“小宋姑娘別走啊,你覺得貴了,咱們可以商量嘛!”
開口就是二十兩,當宋荔是冤大頭,懶得去砍了:“太貴了,我租不起,我再看看別家。”
無論商鋪主人如何舌綻蓮花,宋荔就是不理不睬,拉着幹娘離開東市。
第一次租賃雙方見面不愉快,之後指不定還有一堆破事兒。
她不着急租鋪子,打算多看看。
隔天擺攤時,有人找到她,詢問是否想租賃商鋪?
起初,宋荔以為是個騙子,沒搭理他。
直到收攤,對方又湊上來,說道昨兒見她在街上相看商鋪子,恰好自己也有個鋪子轉租,離這裏不遠,想租給她。
青天白日的,鳳仙郡治安良好,諒他不敢對她們做什麽。
宋荔和幹娘一起跟着去,直到掌櫃在一處人流量不錯的商鋪前停步,聽對方說:“小宋姑娘,這就是我的鋪子,咱們進去瞧瞧,你看看合不合眼緣?”
掌櫃掏出鑰匙,開了鎖,裏頭的物件兒都被搬運走了,依稀能聞到空氣裏絲絲縷縷的酒香。
宋荔打量着面前的商鋪,面積比昨兒瞧的那間大二三十個平方,約莫能放得下四五張桌子,地段也好些,在東市入口,出入都需經過這裏。
從前經過時,這裏似乎是一家賣酒的鋪子,她納悶:“我觀掌櫃的店鋪生意不錯,好端端的,為何想要轉讓鋪子呢?”
酒鋪掌櫃道:“母親突然身子骨不好,趕着回老家照料,因事發突然,一時轉不出去,不然也不會便宜轉給你,這鋪子是問我朋友便宜租賃的,一年租金十五兩,還剩半年租期,你今天租的話,六兩銀子即可。”
六兩銀子,租賃半年!
宋荔有些心動,又覺得不對勁。
她剛要找鋪子,第二天就冒出個急着回老家照顧父母,便宜轉讓店鋪的酒鋪掌櫃?
太巧合了。
宋荔要求查看了對方的租賃合同,确認文書,兩人一道去府衙做登記。
在府衙見到陸承和海峰,宋荔指着酒鋪掌櫃:“該不會是你的人吧!”
陸承迎着她的目光:“你以為我當捕快,一天天閑得發慌,吃飽了撐得慌,天天盯着你那點事兒。”
說得宋荔耳畔一熱,好像她多自戀似的。
猶疑不定間,她重複問了一遍:“真不是你的人?”
這回陸承幹脆也不辯解了:“你當做是,就是吧,聽說那天在沈府,你做的奶茶裏有一種芋頭小料,怎麽不見你做過,晚上你給我做。”
“做做做,一定給您這位陸大爺做。芋圓又蒸又要碾成細膩的芋泥,拌了木薯粉,工藝複雜,平時懶得給你做,用冰粉對付一下,你不也挺愛吃的嗎?”宋荔這會子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計較。
若不是他的人,就是她真的撿到漏了。
宋荔腳步輕快,哼着小曲兒,跟着掌櫃和官府的人一同去備案存檔,繳納一定的稅錢。
拿到契書,她忍不住翹起嘴角。
按照她的人生規劃,畢業當社畜打工幾年,攢一筆錢開店……自己給自己打工,攢一筆錢給自己養老,再攢一筆給自己培養愛好,以後還可能去旅游……
穿來這裏,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提前完成了人生規劃的一部分。
手中的契書輕飄飄,對宋荔來說,沉甸甸,是她靠着擺攤一文一厘掙來的。
無數個早出晚歸,許多個風雨無阻的擺攤日常,并沒有一蹴而就,靠着一點點積累,那些艱辛和焦慮,此刻化作了洶湧的喜悅和成就感。
她拿着契書,拿給陸承:“看,我租賃的商鋪。”
陸承能感受到她的喜悅,清隽的眼眸溢出笑意:“宋荔,恭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