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面試

面試

夏天的雲，是喜歡湊熱鬧的。他們總是成群結伴的，形成一大朵一大朵的陰影。新加入的雲，圍在邊界上，是那麽的澄澈，那麽的鮮明立體，煥發着耀眼的光輝。然而随着混沌由內向外地擴散，聽見了路過風語的忽悠、大雁從遠處帶來的海外奇談，雲群內部出現了騷動。他們開始捕風捉影，邊界逐漸變得模糊、變得暗淡。新雲拼命地往裏擠，想要把這道聽途說的消息帶進去，以換取更核心的位置。舊雲厭倦了旁雲的一切，于是三三兩兩的團在一起密謀，小團體之間相互排擠、相互打壓，正好給了新雲跻身的機會。這被擠出的舊雲豈會輕易退出。他們肆意地壯大着隊伍，一個個原本純淨潔白的雲朵擠在一起變成了烏煙瘴氣的一團。接着傳來了轟轟隆隆的聲音，雲群随之化成了雨滴，四散而逃。

夏天的雨，是十分懂事的。他們總是在降臨之前大張旗鼓地宣告，“我馬上要來了，你們快回家吧。”“出門的人啊，記得帶傘啊。”他們的來臨，一般是在午後，或者午夜，在大家對着電腦辦公的時候，在大家熟睡之後，它就來了。為這片炙熱的大地帶來一絲清涼，為那些即将幹枯的草木帶來一絲生機，為厭倦單調生活的人們創造新故事的可能性。

夏天的傘，有很多的用途。除了遮陽遮雨，還能抵擋屋檐上空調外機滴下的汗，以及從樹上傾瀉的鳥兒排洩物。走在路上，打開它能避開外界的目光；在地鐵裏，舉在胸前能擋住意外的襲擊。

夏天的你，依然那麽的清爽。一身黝黑的肌膚，愈發的耀目。烈日和你，盡管一起度過了那麽多年華，卻仍然十分生疏。你們雖然互不喜歡，但也不會相互打擾、相互影響。你們各自呆在各自的地盤裏，照耀着不同領域的光明，守護着那一顆顆同樣躁動的心。

夏天的我，依然懷揣着春日的念想。在金錢和愛情的雙重缺失下，我格外地喜歡吃面包。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報複性消費吧。它可以是一日三餐，可以是下午茶，它可鹽可甜、可硬可軟、可大可小、可貴可平、可口可樂。面包商們好像讀懂了萬千女孩的心，又或者他們就是我們的其中之一。在他們的努力挖掘下，面包店越開越多，花樣也越來越多。那些我小時候從來沒聽過更別說見過的稀奇古怪的名字，什麽“貝果”、“帕尼尼”、“羊角包”、“恰巴塔”、“佛卡夏”，讓人見了怎能不兩眼放光呢！沒有貝果的那些面包店，也紛紛賣起了貝果。恰巴塔仿佛一夜之前出現在了各大面包店裏。畢竟沒有這些東西，可是會被某些資深面包愛好者鄙視和拉黑的哦。

要說什麽偶像永不塌房，那一定就是面包了吧。

至于我為何如此熱愛面包，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傳統早餐店越來越少了，面包卻越來越普遍了。那貝果，其實不就是膨脹了、加了陷的面窩嘛。那什麽佛卡夏，不就是長高了的燒餅嘛。小時候，家門口、路邊、學校門口随處可見的各式各樣的早餐攤，現在都去哪了呢？難道是物價的上漲讓他們不得不改行做面包去了？

我啃着手裏的貝果，回憶着面窩的味道，陷入了沉思。一個貝果，在20年前大概能買20個面窩。那20年後的新東西，得用多少個貝果換呢？20年後步入晚年的我，還買得起嗎？

我不禁産生了一絲恐慌，僅僅靠工資，怎麽滿足我那永不枯竭且俗不可耐的物質欲呢？我不能指望20年後面窩的卷土重來，我只能靠自己賺更多的錢，讓年老的自己也能像現在的退休老人一樣，開開心心地坐在星巴克裏，一邊喝咖啡一邊聊人生。

我有什麽特長可以變現的嗎？好像沒有。除了工作，其他都是花錢項目。我想了好久好久，也沒想到一個生財之道。

在那無數個想錢的日日夜夜，你的倩影仍時不時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有一次，你的身影和錢重疊在了一起。

或許，我可以從你身上發現什麽賺錢的方法？

我突然想到前幾天看到你和公司解約的熱搜。剛出來單幹的你，應該也是正缺人手的時候吧。就算不缺人手，也許缺真正幹活的人呢？

就算是久經沙場的大老板，也是會有被下面的人給帶偏的時候的，也是會出現帶不動下面人的時候的，也是有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的時候的。

想着想着，我竟開始心疼起你來了。自己當老板管理整個團隊，得多辛苦啊！那麽單純善良的你要是被騙了怎麽辦呢！要是有黑粉或者對家為了黑你故意抹黑你，沒有背靠大公司的你該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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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深了想，我這心就越是揪在一起。我使勁地搖了搖頭，從想象中清醒了過來。

不對啊！我不是在想怎麽賺錢嗎，咋心疼起你來了呢。要是心疼能換來錢的話，我可能早就實現財務自由了。

還是想點正事吧。

雖說隔行如隔山，但是類似的職位多少還是有點相似性的。我目前在市場部的工作，應該與明星的宣傳策劃有些類似吧。雖然我沒有什麽娛樂圈的人脈，但是文案方面、主題策劃（比如明星的生日會）這一類我還是有不少經驗的。

要是我去應聘當一個策劃顧問（以兼職的形式），編輯工作室日常的對外宣傳文案什麽的，又有何不可呢？再說我可是混時尚圈的，耳濡目染這麽些年，對時尚的嗅覺還是很靈敏的。要是招了我，我還能給你的日常穿搭出出主意呢。畢竟據我的觀察，你平常以休閑、運動風為主，紅毯以中規中矩的西服為主，算不上什麽大潮男。指不定在我的協助下，你能靠着穿搭再圈一波粉呢！

怎麽看都是對你百利無一害的。

我越想越興奮，越想越覺得可行。

我開始腦補起應聘的場景，你會問些什麽問題呢？

以我之前的應聘經驗來看的話，面試官總會問什麽“對我們品牌有什麽了解？有穿過我們家衣服嗎？對我們有什麽建議或者見解嗎？”之類與專業毫不相幹的問題。

好像專業能力能從對品牌忠誠度的只言片語中看出來似的。我要是能把這些問題回答地頭頭是道，我幹嘛還要呆在市場部學表演呢？我好去做産品經理了。

[那時的我內心知道，或許永遠都不會有這樣毛遂自薦的機會。或許見到了也是被婉拒。但即便那只是一個美好的念想、一個期待，也能讓我高興好一陣子。

期待，有時候是一個比品味面包更讓人開心的方式。]

沒想到我那積攢了29年的運氣，竟迎來了迸發的時刻。

驚喜，往往來于意料之外。

可頑皮的它偏偏要在我最不開心、最狼狽的時刻到達。

9月初的我和橙子踏上了旅行之路，特意避開了暑假的旅游旺季，想要好好放松一下。可沒想到，避得開人群，卻避不開夏季的風雨。盡管穿着雨衣，也抵擋不了雨對我美好心情的蹂躏，對劉海的沖擊。我踩着滿是泥的運動鞋，雨水不停地從額頭往下滴落，在我這布滿陰霾的內心又添了一筆。我氣鼓鼓地拖着行李箱，走向早已預定好的民宿。

我走到了門口，看向立在門旁濕漉漉的木質招牌。沒錯，是這家。

我的眼神在回收的過程中，經過了玻璃窗內的一雙眼睛，便不由自主地聚焦了。

那挂滿雨滴的玻璃窗，映照一個人影。那四目相對的場景，似曾相識。那像是你！不，我一定是回味了太多次，才會讓眼睛被大腦控制了。那怎麽可能是你呢！

我小聲地對着旁邊的橙子說：“你看那像不像許一檸啊。”

橙子朝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過頭來瞪大了雙眼（那眼神，就像是嗅到了什麽八卦的味道）看着我說：“是挺像的啊！不會這麽巧吧。快進去看看。”

我轉身推門而入，門內等候的管家指引着我走向左邊的登記處。我向左邊邁着步子，眼睛卻忍不住向右轉，看向坐在窗邊的那個人。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窗外的雨。

我欣喜地看着橙子，同她确認（是他吧），橙子使勁地點了點頭。

那一刻，我內心的陰霾一掃而光。

我們上樓火速安置了行李，吹幹劉海。

“你的偶像就在你面前啊，銀金。你可得好好把握住機會啊。”

“什麽機會啊？說什麽呢！”

“不是你說想找個兼職的嘛。”

“哎呀我那就是想想而已。怎麽可能呢？”

“怎麽不可能啊？偶遇這等事都被我們碰上了，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啊。”

“你快點，換身衣服趕緊下去。”

“不行，這太丢人了。我說不出口。”

“臉皮放厚點。大不了就是被拒絕嘛。他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什麽奇葩的粉絲沒見過啊。”

“啥意思，你說我奇葩？”

“不是。我是說奇葩的他都見過了，還能被你這小小提議而驚到，不知所措麽？”

“快點收拾，一會人走了你就等着後悔去吧。”

于是在橙子的鼓勵下換了身幹淨的衣服。

“再塗個口紅。”

“我去找工作又不是相親。”

“你聽我的，人都是視覺動物。打扮得好看點，別人更不好意思拒絕嘛。”

“這什麽歪門邪說。”我一邊塗着口紅一邊說着，“你陪我去不？”

“人多了他可能更不自在。乖，自己去。我在這裏給你加油打氣。”

我下了樓，假裝慢悠悠地去吃下午茶。我的目光快速地掃過那一個個空着的桌子，餘光卻一刻也沒離開你的背影。這玻璃可是會反光的，我可不能讓你提前發現我的關注進而逃跑。

我該坐在哪呢？和你一樣坐在同一排高腳桌上的話，有點刻意，可能會吓跑你。要坐在哪裏才能不打擾到你，并且暗中觀察你呢？

最後，我坐在了正中間靠牆的位置。左側方45度角，就是你的背影。我偶爾左轉，擔憂地看着窗外的雨，也不過分吧。只是恰巧，看到了你的側顏而已，一點都不刻意的。

機會就這麽來了，可我該怎樣接近你呢？該怎樣推銷自己呢？

我開始在心中默念着早已背過無數遍的話術，發現心跳得越來越快。這麽緊張的我肯定會結巴的。

淡定，淡定。

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時你起身了。我的餘光目送着你經過我的前方，然後上樓去了。我猛地呼了一口氣，差點被自己嗆到。

機會就這麽錯過了。

只要他在這裏，我就還有機會。

就讓這大雨下得更持久些吧！

我起身換了個位置，坐在窗邊的高腳凳上，看着窗外你曾看過的雨，循環着那首脍炙人口的歌。

“就讓這大雨全都落下 就讓你看不見我臉上的掙紮”

我在窗邊坐着，借着歌詞裏的情緒，醞釀着夢裏的故事。

我嘆了口氣，慢慢地回到了房間。

“如何？”

“沒說。”

“啊？這麽好的機會。你看到我給你發的截圖沒？”

“啊什麽截圖？”我立馬打開了手機。

“他的粉絲在聲讨，說團隊不給力，新劇收視不好，團隊也不知道好好宣傳。”

我仔細地看着截圖上的文字，“不宣傳劇情不宣傳演技，還在這誇顏值。”

“是吧，你說這麽好的機會，銅銀金啊銅銀金。”

“下次碰到，我一定去争取。”

到了晚飯點，我和橙子一起下來吃飯。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夕陽掙脫着從厚厚的雲朵裏散發出光芒。

我坐回到之前的位子。沒吃幾口，就看到你和另一個人一起走了過來。我暗自笑了，看來你也是個吃貨。飯點剛到，就來了。也不知道下午茶消化了沒，反正我是沒消化。

你們坐在了我們左前方的那一桌，比剛剛的位置更近了一些。幸好餐廳夠小，哈哈。

“是他嗎？”背對着他們的橙子小聲地問我。

“嗯”。

“那你還不快去。”橙子擠眉弄眼地盯着我。

“要麽等他們吃得差不多了吧？”我用懇求的眼神看着橙子。

“不如就這樣不講話 省的讓氣氛更尴”，我趕緊關掉了耳機的聲音，不能被歌裏的情緒帶偏了。

我心神不寧地吃着碗裏的面，餘光撇到埋頭猛吃的你。

這麽快！

于是我也加快了速度，大口大口地吃着。我得趕在你們前面吃完，然後抓準時機，趁着你們起身的前一秒沖過去。

“銅銀金，你再不去，我可要瞧不起你了啊！”

“馬上了，別催我，我緊張得不行。”

橙子輕輕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說：“別緊張。姐們在這給你撐腰。”

當我看到你擦嘴的那一刻，我立馬起身走了過去，才幾步路就讓我的心狂跳不止。

“hello，X老師，我是xx公司市場部的，之前在活動上見過你，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碰到你......”

我閑聊了幾句，順勢坐在了你們右邊的那張桌子旁。然後切入正題，提到了我的想法。

[現在的我已經記不清當時具體說了些什麽。我只記得你當時問我，為什麽要選擇你。我說我看好你（我當然不能說因為你帥啦），而且這不是正好碰到了你嘛。也許是老天讓我選擇了你。]

“你，信迷信？”

“啊？也不是，就是偶爾會看看關于玄學方面的東西。”

“你是什麽星座？”

“射手座。上升天秤。”

“巧了。我太陽天秤。”

“那可真是巧啊。你也信星座？”

“也就偶爾看看。”

接着該說些什麽呢？怎麽辦，怎麽辦？我感覺自己的臉溫度越來越高。

“你這鞋是聯名款吧？”

這咋提到鞋上了，鞋我沒啥研究啊。我只是從朋友發的殘次內賣清單裏相中了這個配色，我哪知道什麽聯名不聯名的。

“是嗎？我讓朋友幫我買的。就是覺得這個顏色挺好看的。”

“嗯，是挺好看的。天秤座審美就是好。”

你旁邊的同伴笑了笑。

“确實，就是吧也挺自戀的。”也不知道我怎麽就省去了“想”這一環節，直接就脫口而出了。其實我只是想自嘲，話一出口我才意識到不對勁，瘋狂地思考着如何找補。

話剛出口你的同伴就笑了起來，我還沒想好要怎麽找補，你也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尴尬的笑呢，還是禮貌的笑，還是苦笑？

“那，那先加個微信吧。”

這突如其來的喜悅，和尴尬一起被我努力強壓着，我立刻說了聲“好的”。“的”的聲調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于是我趕緊閉上嘴巴，怕忍不住哼起歌來。

“這世界總有人在忙忙碌碌尋寶藏啊尋寶藏呀尋寶藏啦啦啦啦啦”

[後來我也問過你（在我們還沒有在一起的時候），當時為什麽會同意我荒唐的提議。

“因為你的真誠，因為你的勇敢。你說話時那個自信的樣子，很有氣場，讓人無法拒絕。而且你的提議聽起來确實不錯，我那時候确實也缺人。”

現在想到那個有勇氣的我，真覺得不可思議。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事業，還是別的什麽，讓我如此堅定地走向了你。我很慶幸自己勇敢邁出了那一步，避免了之後無窮無盡的懊悔。]

當我回頭走向橙子時，我的心仍砰砰直跳，而我的臉已笑開了花。

感謝橙子對我的支持。如果沒有她，我可能不會有這個勇氣。

感謝職場生活，感謝那些教給我自信、教會我厚臉皮的人。

氣場，在職場中真的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我見過沒有自信的勤勤懇懇的打工人，默默做了一堆活卻不被重用，即使發表自己的見解也不會被人采用。我見過思路一塌糊塗卻說起話來自信滿滿的人，那胸有成竹的氣場讓人無法不信服，即使他說的不對，可真正懂的人又有幾個呢。可能只有前面那個不自信的人，在心中默默地鄙視着後者卻無能為力吧。

那天夜裏，在雨聲的陪伴下，我睡得格外的安穩。

【“此夜芭蕉雨，何人枕上聞。”】（《宿洞宵宮》——宋代林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