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赴約
赴約
白露已過，秋風陣陣襲來，夏天卻仍磨蹭着不願離去。也許夏天自己都不知道，它為什麽不忍離開。它不知道自己已經迷戀上了秋天的氣息。
于是，夏天和秋天，交織在了一起。他們時刻形影不離，早晚化作秋天、午間化作夏天，陪伴着世間的一切，瘋狂地享受着倒計時的如火如荼。
而我，想用一杯去冰的冰咖啡，迎接秋天的光輝。
然而咖啡易尋，去冰的咖啡卻難覓。明明已經是秋天了，卻仍是冰塊的天下。仿佛人們想澆滅的，不僅僅是氣溫，還有那無處可說、無地可放、無藥可救的怒火。
“一杯冰橙美式，去冰。”
“你好，這個不可以去冰哦。少冰可以嗎？就幾塊冰。”
就幾塊冰，每次都能挑得我怒火中燒。
于是換一家，繼續試探。
“一杯青檸耶加，去冰。”
“你好，這個不好去冰的哦，去冰會影響口感的。”
“沒關系。”眼神要堅定，想想挑冰塊時的我，不能妥協。
“那會不滿杯哦。”
“好的，沒關系。去冰。”
然後就會聽到咖啡師和收銀員的對話。
“這個怎麽做去冰呀！”咖啡師一臉茫然。
Advertisement
對于咖啡師來說，每一杯咖啡都像是一個藝術品。藝術家對于自己的作品，都有着自己的執着。可我并不是極致的咖啡品鑒者，我只是個固執的去冰患者。
“她就要去冰。”收銀員無奈地說道。
“去冰口感不好了呀！去冰只有半杯。你跟他都說了嗎？”咖啡師倔強地争取着。
不滿杯又怎樣，那是我堅定的選擇。比起被稀釋了的滿杯，這半杯的幸福足夠了。他們不會懂，也不需要懂。
“說了呀。你就給她做半杯就行了。”收銀員也開始不耐煩了。
藝術家此時嘆了一口氣，只好開始創作一件自己不認可的作品。
難怪咖啡店裏冰含量這麽高。
難怪那麽多人喜歡加冰。
要我說，咖啡師還是缺少社會經驗。
在成為咖啡師之前，應該先去乙方公司磨練磨練。看看那些打工人是如何隐藏內心的鄙夷，面無表情地完成那些毫無意義，或者漏洞百出，甚至明知會被打回來重做也還得完全遵守甲方修改意見的方案。因為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中，他們已經了然于心——工作和藝術，是很難混為一談的。沒必要為了節約時間而浪費更多的時間。
那樣的話咖啡店也就不需要那麽多冰塊了。
我吸着咖啡，努力地将思緒拉回到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上，你的月底營業。
那是某個護膚品牌的拍攝活動。雖說品牌方會有宣發，但是明星工作室也可以拍一些花絮，一則體現對金主的重視，二則在藝人沒有曝光度的時候滿足一下粉絲們的日常需求。如果能從中挖掘一些有意思的點，運氣好的話甚至靠神圖出圈，那就又能壯大粉絲群體了。
我并不是擔心宣傳方案本身——8年的經驗足以練就我看圖說話的本領，否掉一個，另一個召之即來。只要将心和腦子分離開來，管它好方案壞方案，老板拍板的方案就是最佳方案——但是護膚品這個行業雖說看着和我們行業很近（也有相互跳槽的），但是我本人對護膚品的行話屬實不太了解。我不明白為什麽塗了護膚水還要塗B5，塗了乳液還要塗乳霜，為什麽有些面霜還得乳化後才能用，為什麽眼霜前還有眼部精華液，為什麽早晚還得用不一樣的？都是我的皮，就不能N合一，一罐（管它是什麽的）霜一塗既可嗎？
從這點上來看，護膚品比奢侈服飾還不地道。說什麽抗皺淡紋、美白抗糖化，誰用誰迷糊，這到底是我手法不對呢還是膚質不合适呢？
再說那些昂貴的護膚品大多是女人在消費，他們不找适齡、适膚的貌美如花女藝人，偏偏找帥哥來代言。這擺明了就是對自己産品功能沒底氣，用美色來勾引人嘛！
不行不行。我不能這麽想。我這次得站在品牌方這一邊才對。
讓我來打開某寶研讀一番，看看有多少購買評價說的是為代言人打call的，看看他們喜歡帥哥，不，喜歡這款産品是什麽原因呢。
終于到了那一天，我早已提前請好了假，懷着對待面試一樣的未知心情出門了。前一天晚上，我還在糾結該穿什麽衣服，要不要稍微打扮一下。經過一番激烈鬥争，我決定穿一件簡簡單單的T恤，塗個淡色口紅。畢竟只是去幹活的，可沒有任何別的目的，打扮反倒顯得刻意了。
這天早上我不想把任何精力浪費在與咖啡店的鬥争上，于是我捧着了一杯熱咖啡，走向通往你的道路。
當我到時，攝影棚裏已經有不少人了。我一眼就看到了你，和你那修長的脖子。你透過鏡子的反射，看到了走近的我。
“來啦。”你向着我的方向走來。
我尋着你的方向走去，“嗯。老板早。”
你害羞地笑了，然後指向那一排座位，“先坐會吧。”
“好的。”我微笑地點着頭，拘謹地坐了下來。
雖說明星拍攝我看過不少，但是這麽多瓶瓶罐罐的我還真沒見過。
在我的印象裏，找男明星來代言護膚品的穿着會比較素且少，那種低調的、舉手擡足間不經意地露出的肌肉最性感了。但是呢也不能露的太多，畢竟手上的小瓶子才是重點。
我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你那正在被雕琢的側臉。那乖巧的樣子讓人忍不住遐想。
醒醒，我今天可是帶着任務來的，不能走神。
我用力地轉移了身體傾斜的角度，将目光鎖定在工作人員手中的寶貝上。竟不自覺的翻了個白眼（當然是對我自己），可千萬不要被發現。這要是在我們公司，指不定被解讀成什麽樣子了。
“剛剛T對着merch翻了個白眼你們看到了嗎？”
“mkt和merch的關系，這是連裝也不想裝了呀。”
“有什麽故事呀，我怎麽不知道呢。”
“那會你還沒進來，你沒看到好戲。之前有次活動，兩個部門吵起來了呀。”
“......”
怎麽又走神了。每次越想集中精力的時候反而越容易開小差。
我默默嘆了一口氣，回到現實。
他可是風象星座。他也會和我一樣，控制不住開小差嗎？
......怎麽又開小差了。我氣得漲紅了臉，拼命地想要把前面傳來的聲音塞進自己腦袋裏。
開始拍攝了。
我看着鏡頭裏那個自在地切換着不同造型的你。一時間，我竟然完全忘了開小差。又或者，我一直是處在開小差的狀态裏。
要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不能僅僅通過那俊美的臉龐和隐隐約約的肌肉，更不能僅僅通過你。得把你和産品本身以某種力量融為一體，比如說......
算了，這可太奇怪了。要麽太娘要麽太黃。可真難想。
散場了，我茫然地望着收拾東西的人們。竟沒注意到你走了過來。
我擡頭，看到了你的面容。在目光與目光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你眼神中的一絲躲閃。真是個會害羞的老板。
“拿去用用看。”
“哇，謝謝。”
“要寫使用感受的。”
“行，沒問題。”我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得的禮物。
“咱們先吃飯吧。餓不餓？”
“嗯，好啊。”想了太多，确實有些餓了。
我站了起來，跟在你身後走了出去。
我們面對面坐在桌子兩邊，吃着外賣。
“今天這個物料，要是你會怎麽寫文案呢？”
于是我開始了早已在心中預演過無數次的表演。我先是對你今天的妝造以及拍攝效果表示了贊揚（适當地順着老板的思路發言，把老板哄開心了，事情就會進展得更順利了），然後提出了我對宣傳文案的想法。
你看起來聽得很認真，不知道是出于禮貌還是真認同我的看法。姑且認為是後者吧，自信最重要。自信的人才會贏來人們的信任。
最後我提出了可以拍幾組不同風格的照片，比如可愛的——用護膚品支撐着頭，歪頭殺（那可是xxx依靠過的精華哎），純欲風的——一只手抱着枕頭，側臉靠在枕頭上閉着眼睛，另一只手拿着精華瓶，自戀風的——挑着眉對着鏡子（鏡頭），用沾了精華液的手指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頰，顧家風——（對着空氣）為那個心愛的她塗上心愛的精華等等。
你又害羞地笑了。
工作這一部分聊完了，接下來開始聊薪資待遇、職業規劃、人生大事（[寫着寫着就寫到了這個，又不想删。雖然不是這次，但總會有的]）了。
“如果你要跟我們公司合作的話，對薪資有什麽要求嗎”
我看着你那雙真誠的長長的眼睛，一時竟忘了我的目的。
腦海裏的我，一邊托着腮，一邊癡癡地回答，不要報酬，要你就行了。
“嗯這種形式我也從來沒有嘗試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給你帶來幫助。我覺得等我真做出來東西，再看着給吧。”我故作鎮定地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內心認定了你一定是一個大方的老板。
“那我問問我們的法務，然後拟一份非全日制的勞務合同。”
看來還是個挺懂行的老板。我果然沒看錯人。
“好的，合作愉快”。我努力控制着那都快翹到顴骨上的嘴角。
回去的路上我收到了橙子的信息，“相親弟弟約我周日吃飯”。
“喲，這是聊得不錯啊”
“你那邊咋樣了”
“我這邊也聊得不錯 說是讓法務拟合同呢”
“那我們明天出來玩吧”
“好，明天來頓大餐”
“今晚沒吃好啊”
“工作餐啊
主要是我倆邊吃邊聊，我哪顧得上好好吃，到嘴的飯都不香了”
“就顧着看帥哥了吧哈哈”
“你別說不愧是著名化妝師上的妝近看更好看了”
“到底是人好看 還是妝好壞笑（表情）”
“都好咯”
晚上躺在床上的我回憶着這一天，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根本無法入睡。
腦海中一幕幕回憶着那個專注擺姿勢的你，鎮定地提建議的你，溫柔地問我餓不餓的你，認真聽我講話的你。我竟記不起來那頓飯是怎麽吃完的，吃了些什麽，你吃飯的時候嘴巴是怎麽動的呢？
難怪那麽多人喜歡有才華的異性，認真工作的人是多麽的有魅力啊。如果恰巧這個人又長得很好看的話，怎麽會有人不淪陷呢。
以前我不懂，我覺得才華和情愛完全是兩碼事。怎麽會有人傻到因為才華而愛上一個人呢？才華是面對事物的，而不是面對另一半啊。跟一個人在一起，又不是捧着他的才華入睡。而且這個人在精進才華上花的時間越多，在另一半上花的時間不就越少了。所以說，千萬不要因為一個人的才華而愛上這個人。有那精力，還不如培養自己的才華然後反複愛上自己呢。
可現在，我卻突然擔心，我要怎麽抵抗那致命的誘惑呢？
越長大，越反複無常。
明明上個月，我給自己的定義還是，我那毫無保留的愛，只會存在于虛構的人物上，比如電視劇裏的相柳、防風邶。一開始我是被預告的那句“有錯嗎？”吸引去的，多麽般配的一對兒啊。了解了大概劇情後的我卻認為女主确實應該和狐貍在一起，只有他才是滿心滿眼都是她，給她毫無顧忌的愛。看了劇以後，我那顆塵封多年的心突然開始活蹦亂跳了。那致命的誘惑力，那霸道的吸引力，那充沛的感染力，讓人欲罷不能。在這種情感的幹擾下，如果不能在一起，有人可依又有什麽意思呢！
躺在床上回憶着你的我，竟像上個月一樣，感受到了那顆活蹦亂跳的心。
我開始感到害怕，如果有一天，感性超越了理性，會怎樣？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擔得起心碎的後果。
合同還沒簽，後悔還來得及。
[那時的我，就像是一個被裝在鐵盒裏的人，呆在那冰冷的小小空間裏哪也不肯去。我怕自己一旦感受到溫暖，就再也無法忍受鐵盒的冰冷。而溫暖總有一天會消失，那時的我，便真的無處可去了。
值得嗎？
現在的我，真想輕輕地撫摸那個她，溫柔地告訴她，大膽地走出來吧。沒有人能制造恐懼，除了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