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比大小

比大小

秋天在一場又一場的雨中漸漸地進入了尾聲。

我知道它将要離我而去,可我不知道它究竟會何時離去。于是每天都關注着天氣預報。祈禱冬天遲點來吧,秋天的衣服我還沒穿夠本呢。每天換上新寵,我都會無數次看着它默念,朕能寵幸你的機會怕是不多了,不多久你就只能呆在冷宮裏了。不知明年相見時,你是否還會如今日這般讨朕的歡心呢?結果越想越憂傷,竟生出了幾分對冬的怨恨。明明冬還沒到來,它的名聲卻被我的胡思亂想給敗壞了。

可冬天将會是那麽的漫長,我不呆在冬天裏,我又能去哪呢?我不去享受它的美,卻要讨厭它,僅僅只是因為它的到來。我又能得到什麽呢?得到一個滿身怨氣的自己嗎?無論我怎麽抹黑它,秋天也不會因此而轉身,冬天也不會因此而逃離。我會傷了無辜的冬天的心,甚至還會得罪一大批冬日愛好者。雖說可能是我有錯在先,可要是就這麽輕易就承認錯誤也太慫了。在領導面前慫也就算了——是看在錢的份上。跟這些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有什麽好客氣的呢。這時在不在理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口氣。秋日追随者和冬日擁護者的大戰一觸即發,免不了還會有路過的人煽風點火。唇槍舌劍當中,總有些夾帶私貨,發洩私欲的群衆。原本的兩方之争搞不好會成為多方戰争。先不說這些搗亂分子,原本的兩方炒紅了雙眼,喪失了理智,為了吵架而吵架,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兩敗俱傷。這時春天來了,春天便成了最大的贏家。可争吵依舊不會停止,“就算我家的比不過那個春天,還比不過你家那個傻子嗎?”在如日中天的春天裏,當初的争吵者有些已經默默地退出了這個圈子,有些跟着風向追随了春天,只剩下秋天和冬天的擁護殘黨們繼續着争吵......

我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氣憤。這真的是我想要看到的結果嗎?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導致了損人不利己的局面發生。我好像陷入了一個提前焦慮、提前恐慌、提前後悔的深淵裏。明明沒有外力,我竟然自己跌了進去,義無反顧地越陷越深。即使下方越來越黑,也不知道擡頭,轉身向上沖破這黑暗。一直到跌入谷底,傷痕累累,已無法再往前,只剩下離開這一條路,才想到還有離開這個選項。

當它還是可選項的時候,我選擇了忽略它。當它變成了唯一選項,我卻奮力地尋找着其他不存在的選項。

我竟被這無厘頭的情緒擺弄地心力交瘁。真是太可笑了。

醒悟過來的我終于明白,活在當下、享受當下。趁着秋天還沒有過去,開開心心地過吧。秋天如果離開了,那就默默地期待它來年的作品吧。冬天也有冬天的專屬幸福,在秋天還沒到來時,不要用等待否定了一切的美好。

好在無論是秋天還是冬天,我都可以穿那雙新鞋。只是在最近這連綿不斷的雨中它遲遲無法登場。

雨挺好的。雨真得很好。

在這種陰冷潮濕的時候,必須得來一頓火鍋。既是為了與秋天告別,也是為了迎接冬天。順便聽一聽橙子的戀愛進展,彌補近日CP位的空缺。

“我來啦。”橙子穿着一身明亮的黃色格紋外套,笑着坐了下來。

“這談了戀愛,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最近小說完結了,一身輕松啊。”

“下一部,來個甜甜的戀愛故事?”

“先歇一陣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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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跟我說說呗?”

“說啥呀。”橙子猛吸了一口奶茶,大口嚼着珍珠。

“說說是怎麽确認的關系呀?”

“哎呀,就,也沒什麽特別的。”

“特別的我都在短視頻刷到過了,就想聽點不特別的。”我雙手拖着下巴,朝橙子投去了真摯的期待眼神。

“那天不是下雨嘛,他就說來接我去看電影。”

“他開車的嗎?”

“沒,我倆一起去坐的公交。”

“這小子還挺會。”

“這也能看出來?”

“下雨天站在一把傘裏等公交多浪漫啊!公交上搖搖晃晃,正好把你摟在懷裏。”

“你真不考慮寫寫小說?”

“嘿嘿,你繼續說。”

“他倒也沒把我摟懷裏,畢竟車上有座位。”橙子略顯嬌羞地說着,“就是把師傅開車挺猛的,轉彎不要太用力哦。”

“噢?一會你撞他懷裏,一會他撞你懷裏?”

“他倒是沒撞着我。他用手扶着前面的座位。”

“還挺紳士的嘛。沒有順水推舟呢。”

“這男人在一起之前跟在一起之後那可真是兩副面孔啊。”橙子說着來了勁,我一聽更來勁了。

“哎呦呦?展開說說?紳士變無賴了?”

“那也不至于。就是吧,沒有那麽小心翼翼了。”

“懂了,變膩歪了。”

“你看你這不啥都懂嘛,還非得問我。”

“你這說半天也沒說到正題嘛,怎麽在一起的?”

“就是看完電影去甜品店坐着的時候,他就直說了嘛,‘那個,我們也接觸了幾個月了,你覺得我們能進一步發展嗎?’”橙子回憶着,竟臉紅了起來,“我就楞了一下,我一想要是現在還扭捏的話吧也挺矯情的,我就說‘行啊’。然後我就笑了起來。結果他楞了,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低着頭說‘好的’。”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湊在一起看大衆點評,決定晚上吃啥呗。”

“嗯哼。”

“我滑動着手機屏幕,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把手伸到了我的另一邊,點着屏幕說‘這家呢?’”

“喲喲喲,這是摟上啦?”

“算是吧。”

我像是吃到了甜甜的糖一樣開心地捂着嘴笑個不停。

“哎呀別笑了,你快吃你的土豆吧。再不吃要煮化了。”

“無所謂啦,今天的糖分攝入足夠了。”

“你說你,作為時尚行業打工人,每次都穿得跟一遛彎大爺似的。你這怎麽脫單嘛。”

“怎麽舒服怎麽來嘛。”

“你上班也這麽穿?”

“上班當然得好好收拾一下嘛。塗個大紅唇啥的。”

“上班為啥要塗大紅唇?”

“氣場強大嘛。再畫個煙熏妝。我看誰輕易找我茬。”

“那你早上得起多早化妝啊,就你那化妝水平。”

“哎呀我就瞎說說你還當真了。”

“你真煩。”

下了一周的雨,終于放晴了。正好我可以穿着新鞋去圍觀你的拍攝了。

穿着我新買的紅色衛衣雖然跟新鞋更搭,可我是要去工作的,會不會太紮眼了。還是穿一身黑吧。穿着一身黑的我,就像靈魂被封印了似的,面無表情地來到了現場。

你看起來不太精神的樣子,眼神就像穿着一身黑衣剛出門的我,被一股莫名的低氣壓籠罩着。

我突然想起上周的新聞,你的新劇在開播當天突然被撤檔了。平臺沒有任何解釋說明,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删光了所有相關視頻,仿佛這個劇從未存在過。

我看着你那一臉疲憊地坐在鏡子前做發型。想起來第一次見你時,那個在鏡頭前充滿了自信、元氣滿滿的你。此時我竟突然心生了一絲憐惜。

撤檔意味着什麽呢?如果無法播出的話,可能影響的不只是這一部劇的付出。據說娛樂圈是一個很相信玄學的地方。片方應該會更喜歡用運氣好的演員,沒有一部劇被壓的,這樣自己的劇順利播出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那麽的現實卻又那麽的迷信。真讓人看不懂。

我真想上前安慰你,可我們的關系,好像還沒有那麽熟。

我盡量把眼神聚焦到道具上,卻無法控制我的心緒,不知不覺中也皺緊了眉頭。

“怎麽表情這麽嚴肅?跟你想要的效果差很多嗎?”

你的聲音吧我拉回了現實,我轉頭看到了你那雙眼睛,一時愣了神,不知該怎麽回答。

我把頭轉了回去,“啊?沒有啊,挺好的。”

開小差差點就被發現了呢。可我卻無法停止繼續開小差。

我仔細地回憶你剛剛的眼神,試着讀懂它,那裏面,究竟含了幾分難過,幾分對工作的熱愛,還有幾分,又是什麽呢?

不過這個複雜而深邃的眼神,配上萬聖節妝造倒是挺合适的。

我看着在鏡頭中的你,總覺得比起想象中的那個,缺點什麽。可能是這裏光打得太足了,畢竟是室內嘛。

“解兩個扣子。”一個工作人員說着。

你嫌棄地看着他說:“不解。想什麽呢。”

大家都笑了。

“萬聖節又不是情人節。”另一個工作人員打趣了。

“啥意思?情人節我就得脫啊。你們咋這麽黑心。”

這得虧是自己團隊的拍攝,自己想咋樣就咋樣。要是給雜志拍攝,別說解扣子,扣子可能都看不到一個呢。盡管如此,我卻從不覺得那些大片裏的人物迷人。要說性感吧,可并不是穿的少就等于性感。表情、姿态、動作都得考慮進去。話說回來,那些雜志确實也不是給我等凡夫俗子看的,不需要我的認同與欣賞。

經這一番玩笑,氣氛稍微活躍了一些。

于是我鼓起勇氣,提出了補充建議。

“可以拍幾組戴帽子的側寫,增加神秘感。”

嗯。這下和想象中的感覺更接近了。

“我是看鏡頭好,還是不看鏡頭吧。”

“都來點試試呗。”

拍攝進行得差不多了,可以休息會了。

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同你說話。可又能說些什麽呢?

我轉身準備走向沙發的位置。

“你今天穿的這雙鞋呀。”你看着我的鞋子說。

“是呀。”我低頭看向了你的鞋,想要續上話題。

“你穿的是黑色那雙呀。這雙怎麽看着跟我的有點不大一樣,是版型不同嗎?”說着說着我們走到了沙發,坐了下來。

“大概是材質不一樣吧。你這雙是麂皮絨的,我這是帆布的。”

你說着伸出了左腳,同時我也伸出了右腳,想要比較兩雙的細微差異。黑鞋與紅鞋碰到在了一起。我們低着頭,左看看、右看看。你甚至還往後移了下腳後跟,與我的鞋後跟對齊。看來你是多少有點強迫症的。

“還是麂皮絨的顯胖啊。你那雙看着窄多了。”

“确實。但這紅色還挺适合做成這種材質的,俏皮。”

“這麽一對比,我像穿的童鞋,短寬短寬的。”

“你腳小。”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我昨天看到你也在打農藥是嗎?”

“你怎麽知道?我好像沒看到你嘛。”他居然也打這游戲。

“我沒授權公開。太多雙眼睛盯着了。”

我怎麽沒想到,還可以選不公開呢!

“休息時間打游戲也會被說嗎?”

“說不好。人們要是想黑你,什麽都能黑。”

“嗯,也是。”

“你這打兩份工,還有時間打游戲,不怕沉迷游戲耽誤事嗎?”

“我以前還真沉迷過一段時間。很自責但是又提不起興趣做別的事。天天打,打了幾個月自然就覺得沒意思了。反而可以沉下心來幹點別的了。”

“那現在打游戲還自責嗎?”

我搖了搖頭,“不了。現在我想明白了。我發現我很難專注地去做一件事,除了打游戲。所以還是得時不時打一打啊,找找專注的感覺。證明自己是個可以專注的人。”

你笑了,“這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看似在不停地尋找生命中的美好、努力地創造美好,卻總是執念于逝去的美好。當不經意間的美好點滴流過,卻不曾想過去抓住它細細感受。只剩下後知後覺的回味無窮。]

“正好請教你個事。”你突然很嚴肅的說,我被你認真的表情感染了,瞬間挺直了腰板,豎起了小耳朵,像一個努力在老師面前扮演好學生的孩子。

“我最近接了一部劇,是關于職場的,但是真實的職場吧離我挺遠的。”你一邊說着,一邊打開了手機。

“你看看這幾段詞,我應該演的誇張點呢還是收着點呢。”

我接過你的手機,開始讀題。

“其實我所在的職場,真正的摩擦大都是在很平靜地狀态裏發生的。畢竟大家還是要繼續相處的,不能真撕破臉皮。很多話都是以看似熟人的語氣微笑着說出來的,旁者可能都看不出來這倆人在博弈或者相互挖坑呢”。

“哪怕是抓住了對方的小辮子,在會上當場跟老板告狀,也不會是一副盛氣淩人、咬牙切齒的樣子,或者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電視劇裏都太誇張了。在老板面前他們就像小白兔一樣,輕描淡寫地提及到對方,好像自己并不是在告狀,只是在做普通的彙報。”

我仔細地回憶着我曾目睹過的刀光劍影,表面看來都是那麽的風平浪靜。那些激烈的争吵,我都是從別人嘴裏聽來的。那麽“紮勁”的畫面,是不可能只聽一次的。每來一個新人,這些珍藏的寶貝都要拿出來觀賞一番。讓新人能夠全方位地了解公司如此感性的人文魅力以及取之不竭的財富。就算新人并未第一時間感受到這寶貝的珍貴,在衆人即使看了百遍也津津有味的真情流露下,也不得不将這場景視如珍寶并在其脫離新人的稱呼後,虔誠地将之喚出,積極主動地繼承着傳播公司的企業精神、群體意識這一光榮且艱巨的使命。

如果說新人培訓是讓人們感嘆真是來對了公司,那麽那些口口相傳的精彩案列則是讓人們悔恨:“我真該早點來的啊!”

“有興趣哪天去我們拍戲現場看看嗎?”

“可以嗎?”我一下子滿眼放光,掙紮着從濃厚的職場情感中抽脫出來。

“順帶給我們提點建議。”

“沒問題。”

那天的拍攝之後,你留在現場看着選圖,一直呆到了很晚。其實你沒必要等在現場的。我在想是不是因為那部劇的受挫,使你更加奮發地想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又或者,你只是想讓自己忙碌起來,這樣就可以暫時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天結束後的你有沒有開心一些,可我卻陷入了沉思。明知道這根本不是我該操心的事,可我還是會覺得有些失落。我在夾雜着一絲無法形容的憂郁氛圍裏,越陷越深。我知道我應該要掙脫出來,可我做不到。

明明那麽冷漠的我,卻還是會偶爾生出一絲同理心。可又有什麽用呢?幫不了別人,只會徒增自己的煩惱。可我控制不了它。盡管它是我的一部分,可它并不為我所用,甚至還會被它控制。我無法改變外形的高矮胖瘦、無法操控內心的喜怒哀樂。這副皮囊、這顆靈魂,難道是我租來的嗎?又或者,我只不過是它的奴隸。

那麽,我,究竟是誰呢?

[我想要擺脫不快的情緒,越掙紮它卻纏得越緊。那被我忽視了的可選項,在身後迸發着小火苗。那時的我固執地不懂回頭,一如後來的很多次。那些只要我一回頭就會變成熊熊烈火的小火苗,一次又一次地在失望中熄滅了。時間,就這麽一次又一次地流逝了,在還未來得及綻放煙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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