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江北江南雪

江北江南雪

“上海開始降溫了嗎”

“還好,不算太冷”

我該繼續說些什麽嗎?也不知道你現在在哪。

“我在廈門拍戲這還挺熱的

你來過廈門嗎”

“出差去過一次”

怎麽突然開始聊天了呢,有事直說嘛。

“我在拍上次跟你說的職場戲

有空來看看嗎”

“好呀”

拍攝棚進過了不少,看演員拍戲還真是沒有過呢。我開心地做起了腳尖運動。

拍戲果真是個累人的活,我跟着你在片場呆了一天,看着忙忙碌碌的人轉來轉去。

你跟大家介紹說我是你找來的一日職場老師。果然這個圈子就是喜歡管人叫老師呢。

然後我就像一個被記者包圍采訪的明星一樣,回答着各種各樣的問題。不同的是,我可以把稿子(劇本)拿在手上,邊看便提出修改意見。

“沒想到你還會看劇本呢。”你略顯驚訝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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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朋友,是幹這一行的。我跟着她學到了點。”

“你那個朋友是?也許我們認識。”

“她叫赤橙。”

“好像在哪兒聽到過,是不是有個現代IP劇是她寫的?”

“對,《月下幽記》。”

我接着補充道,“她是原作者,但是那部劇她一點都沒參與。”

“真厲害。那你不考慮轉行做編劇?”

“我可沒法天天熬大夜,那太累人了。”

雖然當這個老師沒有什麽實際的報酬,但我挺開心的,也許是因為被需要的感覺吧。而且還能看到那麽多大熒幕上的帥哥美女。比如這部劇的女主角周欣然,穿上職業裝往那一站,那氣質真是讓人驚嘆。

如果真有片場顧問這種職位,我倒是挺樂意幹的。只可惜假期有限,我還有本職工作要做。快樂的時間總是不長久。

我那在獵頭看起來“Jumpy”的工作履歷竟然在這派上了用場。廣告公司、時尚集團,民企、外企(港澳)、外企(歐美),讓我見識了各種各樣的工作氛圍,學習了五花八門的技能。再加上我這個愛幻想的腦子,難不成我真有當編劇的潛能?

回到上海後,我開始回憶起了那天的拍攝場景,在腦海裏給你安排上了各種戲劇橋段。一邊想一邊随着劇情一會傻樂、一會憂傷、一會感概,編着編着我突然想到這麽精彩的劇情只有我一人看豈不可惜。不如按照劇中的角色設定拍一些短視頻,等到劇播出得差不多了放出來,也算是一種宣傳了。

雖說現在都喜歡通過宣傳CP來宣傳劇,可畢竟也是風險極大的。再說CP粉也不一定就會粉上單人,搞不好還會變成單身的黑粉。自己拍一些視頻作為福利送給大家,即表明了對這部劇的用心,贏來路人的好感,也能順勢吸一波粉。視頻裏呢,只有你一個人就好,作為男主角。至于這女主角嘛,當然就是屏幕前的各位看客啦。

看來我得好好構思構思,整理好了發給你。

不知不覺中,下班路上的風景變得不一樣了。人們穿的越來越多,樹上點綴的燈飾也越來越多。于是我知道,聖誕節要到了,春節也就不遠了。

各大商場門口,長出了各式各樣的聖誕樹,慶祝着盛大的節日。可到底是在慶祝什麽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看到這些亮晶晶的小東西們,我确實挺開心的。在聽到節奏歡快的聖誕歌時,即使身穿厚重大衣的我,心情也會感到十分輕松。也許這就是儀式感的力量吧。

為了讓這儀式感帶來的幸福更持久一點,我買了顆迷你聖誕樹放在家裏,充當着近日的快樂源泉。在它的陪伴下,重溫着一部部的聖誕電影,望着室外的寒冷,此刻的溫暖是多麽的幸福啊。

可沒過多久,當它從新來的房客漸漸成為了長住客,它便和整個樸素的家融為了一體,成為了一個無法不被忽視的家中一員。當某種儀式感逐漸成為每日慣例,它就喪失了獨特的美好。

好在春節快到了,新的儀式感又可以準備起來了。路兩旁的街道,變得越來越熱鬧了。紅色的氛圍感越來越濃重。樹上挂着的紅燈籠,路邊花壇裏的...冬青。能看到冬青的街道,全上海大概也沒幾條吧。那可是我去年過年前糾結猶豫了最終還是沒有買的冬青。今年不一樣了,今年我有外快了。儀式感必須都得安排上。

無聊的人只能多做一些有趣的事,才不至于讓自己在這滿城熱鬧中顯得太過落寞。

時間在忙忙碌碌中總是過得最快的。春聯、窗花、挂飾、冬青、新衣服都可以準備起來了。就連掃地機器人都有了專屬的新年新衣。仿佛整個世界(除了上班族)都提前進入了春節的懷抱裏。

為了讓這冬天不至于太枯燥,也為了進一步提升同事們的凝聚力與協作力,各部門積極主動地舉辦了一場和氣而友好的運動會(盡管辦公室熱得冒氣)——挖坑、甩鍋、踢皮球大戰。

【功名萬裏忙如燕,斯文一脈微如線。】(《塞鴻秋·功名萬裏忙如燕》薛昂夫)

真是忙活得人筋疲力盡。還好有橙子一直在場外為我加油助威。

“你們這可真精彩啊 都可以出書了考慮考慮

又是一個財路呢”

“真要寫書的話這恐怕不夠,還得多攢攢

再多忍幾年,寫盡人間職場惡”

“有沒有興趣來練練手?”

“怎麽說?”

“小說改編”

“那我試試?”

[(要說為什麽我不安于現狀,大概是因為覺得自己專業能力不夠突出、因為不夠自信,我總想在其他地方找補。仿佛只要我做得夠多夠廣,我就一定能獲得成功。)]

要說這冬天還差什麽的話,還差一場雪。一場可遇不可求的瑞雪。

懷念小時候在家鄉看過的那些雪。那鏟平了積雪的路面不走,一定要去踩雪,看着腳慢慢地陷下去,然後用力一壓,發出愉快的咯吱咯吱聲。那時候的冬天異常的冷,天還未亮就背着書包去學校晨讀。在微弱的燭光中,也不知道究竟背誦了什麽。太冷了,想要靠着蠟燭取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暖氣。五個腳趾相互摩擦着,已經腫脹的它們越摩擦越癢,只好停止了摩擦。兩只腳在課桌下相互碰撞起來,希望借着這股力氣産生些許熱量。那時候不覺得冬天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只覺得太冷了、太癢了,什麽時候才能放假,冬天什麽時候才會過去,什麽時候才能長大、不用再早起讀書。

那時的冷,是凍僵的雙腳、是烏青的嘴唇、是生了凍瘡的耳朵、是玩雪後粉粉的微微發熱的雙手,是回到家用熱水洗手就會瞬間消失無蹤的冷。

現在好像沒有以前那麽冷了,卻冷得更持久了。我再也沒有生過凍瘡,那些痕跡早已消失不見。可寒冷卻看透了我,在我穿上一層厚厚的外殼之後,它想要的不再是我的皮膚。它找到了如何進入我內心的方法。

如今處處是空調取暖的室內,溫暖着人們的皮膚、卻溫暖不了一顆冰冷的心。

我害怕寒冷,卻又渴望着寒冷。當身體感受到極度的寒冷,也許就能暫時忘卻內心的苦楚。

我渴望下雪,渴望再次體驗兒時的純真。哪怕是參雜着無數雜念的故作純真。

我期待春節假期,卻又抗拒春節的喧嘩。越熱鬧的地方,孤獨的靈魂只會越傷感。

在一天天的期盼中,上海的雪真的來了。是一場肉眼可見的雪。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都不見。

(《詠雪》鄭燮)

我馬上向橙子報告這一好消息,也不知道她起沒起床。

“下雪啦”

“我這沒下呢”

“隔區如隔山啊

我拍給你瞅瞅”

“就這 等我回了大東北給你拍大雪”

“就這你能在大東北看到?”

“哈哈哈哈哈”

這麽難得的雪,必須拍個視頻發朋友圈。讓北方的朋友見識下,什麽叫做南方的雪。

它優雅、婉約、若即若離、飄忽不定、來去自如、轉瞬即逝。

多麽有個性的雪呀。

下了一個多小時的雪,枯黃的草地變成了白蒙蒙的一片。今年的雪真夠意思。這還能不上熱搜嗎?

我打開手機準備觀賞熱搜,正好收到了你發來的微信。

是一段視頻,滿地冰雪,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在奏樂。

“看看咱北方的雪”

這是來炫耀雪來了?那我可不能認輸。再小的雪也是雪,雪就是雪,怎麽能以大小、以長短、以覆蓋面來論尊貴呢!

“北方的雪是喝醉了嗎都躺地上,我們這的雪還在空中漫步呢”

“這不前一陣太歡騰了都累趴下了中場休息”

“這麽厚的雪,都可以堆雪人了吧”

然後,你真的發來了一張雪人照。

“這應該不是你堆的吧”

你哪有那功夫呢。

“不是前幾天路過就拍了下來

長大後好像再也沒堆過了”

誰不是呢。

“你小時候玩沒玩過打雪仗”

“當然玩過

你是不是沒玩過”

“我玩過啊,我老家的冬天也是會下雪的”

印象中的最後一次打雪仗是在高中,那可是一場激烈的戰鬥。那時的教學樓是橫豎交叉在一起的,當中有塊空地積滿了雪。于是樓下的、樓上的、對面樓的、斜對樓走廊上的,都打了起來。剛回擊樓下的雪球,又遭到對面樓的襲擊。滿樓梯都是上上下下捧着雪球的。好不熱鬧。

微信沒有了回應,這話題怎麽能就這麽終結了呢。

“那你吃過雪沒”

“吃過,澀澀的”

澀澀的?我怎麽記得是甜甜的呢。我皺起眉用力地在一灘混沌的回憶之泉中摸索。

“可能是因為我先吃了冰糖葫蘆”

“哈哈,那一定是個很甜的冰糖葫蘆”

[聊天記錄的第四章節,是交換童年的回憶。]

回到家鄉,雪早已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微弱的陽光和凜冽的寒風。為期一周的暴吃模式開啓了,必須得多吃點補充體力來面對一場接一場的大型社交局,應付五花八門的催婚、勸考公等話題。

從除夕夜到初一,是線上線下拜年的高峰期。我又陷入了糾結中,要不要給你發春節祝福呢?

我給自己老板發了嗎?

并沒有。

一般都是做老板的會在工作群裏發紅包,我好像并沒有私底下給他們發過新年祝福。

那我有什麽好糾結的呢。都是老板,怎麽還能區別對待呢。

嗯,還是不發了。

我嘆了一口氣。

我繼續着從早起便開始的與橙子的話題——她在向我實時播報她和軒弟的聊天進度。

“他說家裏人都在問什麽時候把女朋友帶回家看看”

“這才哪跟哪,他家裏人這麽着急呀”

“我爸媽更行讓我把他父母微信推給他們”

“要來幹啥?議親啊”

“喝酒喝上頭了吧”

“那你跟他說了嗎”

“我跟他說幹嘛顯得跟催婚似的”

“他家挺着急的嘛,他着急嗎”

“他說還好我們隔得遠 不然他爸媽非得讓他來拜年不可”

“他倒是不急啊這意思”

“也許吧我覺得他有些點跟你挺像的心大”

“我心大?我這麽一個敏感多情糾結的人”

“你是時而心大時而脆弱”

“他別像我一樣愛自由就行哈哈哈”

“太黏了也不行”

“怎麽黏了?展開說說”

“這怎麽好在你單身人士面前秀恩愛呢”

“沒事,我愛磕

圖片(瓜子)

邊磕瓜子邊磕cp

嘎嘎香”

“你先磕會瓜子吧乖他要跟我視頻了”

“黏去吧”

這一天下來我領了零星幾個紅包,發了更多的紅包。過年簡直太累了。

要說大齡未婚的唯一缺點,就是沒有壓歲錢可領,還得送給別家孩子壓歲錢。可這再怎麽算,也比養孩子省錢多了。這麽一想,心裏倒覺得平衡了一些。

沒想到,我竟在晚上收到了你的紅包。真是個稱職的老板,什麽都懂。

點擊領取紅包。這金額,比我全職工領的紅包還大呢。還真是個大方的老板。

“謝謝老板(表情)”

老板豪氣(表情)”

“新的一年再接再厲”

這也太正式了,像個班主任似的。

“紅紅火火!一飛沖天!”

收了錢的我,精神氣足足的。

“你那有下雪嗎”

說到雪,真是可惜了。

“沒有,沒等我回來就化完了”

“沒事 好歹你在上海也是看過雪了”

這話怎麽聽着怪怪的,怎麽又像在安慰人又不像是在安慰人。

那一刻,我好像有些理解了別人聽我說話的感覺。

可你,應該真的只是在安慰我吧。

就像我每次也只是想安慰人一樣。

一旦被他人定義,他人總會用這個定義來理解我們的所有行為。可人的思想本就是變幻莫測、不可捉摸的,怎麽能次次都套公式呢。

解釋,是蒼白無力的。他們會說,誰讓你每次都這樣呢!

想着想着,我又陷入了自我懷疑中。

可套公式明明是別人的問題,我又有什麽好反思的呢!

我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之中。有那麽一刻,我差一點就要開悟了。我甚至瞥到了通往神界的入口,可未等我走向它,它就消失了。很難說那到底是不是幻覺。

那麽我對于自己的思考、對于他人的思考,是否也都是幻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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