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咖啡的顏色,蘋果的本色
咖啡的顏色,蘋果的本色
婚後的我們依然履行着一年至少一次的長途旅行計劃。我們透過各種各樣的風景,看到了一個又一個鮮活而明亮的彼此。我們在越來越熟悉的彼此身上,解鎖了一個又一個從前未被察覺的特征。
清晨看完日出的我們,慢悠悠地漫步在安靜的小鎮上。整片大地如同一個無邊無際的約會聖地。偶有路過的人,遠遠地用新奇的眼光打量着我們,保持着适當地距離,繼續前行着。于他們而言,我們是令人好奇的外來之物。于我們而言,他們是這美妙風景的一部分。在這裏,誰都不會打擾誰。那是一種既陌生又無比自在舒适的感覺。
我們去逛了當地的超市,那是我們第一次一起逛超市。
當讀大學的我獨自在偌大的超市采購生活用品時,我就已經開始憧憬起了日後和心愛的人一起逛超市的情景。那場面充滿着浪漫的生活氣息,多令人向往啊!後來随着網上購物越來越方便,我漸漸忘記了逛超市的感覺和當年的願景。沒想到有一天,願望竟自己主動找上門來了。
盡管這裏的環境有些不同,那種感覺卻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樣。盡管我們不需要在這裏采購生活用品,我們還是饒有興致地研究着或熟悉或稀奇的物品。那裏有着濃濃的平凡而溫暖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在此停留。
我們肩并着頭從兩旁擺放着密密麻麻商品的貨架當中走過,腳下深灰色的地磚随着我們的步伐變成了不斷向前延伸的紅毯,地磚上泛白的不規則紋路在燈光的照耀下幻化成了散漫的玫瑰花瓣。我輕輕地擡頭看向你,你微微地轉頭回應着我的目光,我們看着彼此會心一笑。周圍五顏六色的商品,像是一場不斷綻放的盛大煙花,慶祝着如此美妙的浪漫時刻。
我們路過了牛奶區,驚訝地望着占據了整面貨架的牛奶,不知該選哪個好。于是我們決定每天早上都來一趟超市,每天嘗試不同的牛奶,以及各種味道的果汁。我們一天又一天地逗留在那些貨架前,每次都能發現新的樂趣。原來逛超市是那麽有意思的一件事。
瓶裝的果汁喝了不少,我們想要換換口味,嘗試下當地鮮榨果汁的味道。在一個有着柔和日光的午後,我們坐在街角的餐廳,你點了一杯蘋果汁,我點了一杯黃瓜汁。
“你确定你要點黃瓜汁?”你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我。
“最近吃了那麽多糖,想來點清淡的。你确定你要點蘋果汁?還沒喝夠呢!”
“鮮榨的不一樣嘛。”
很快一杯淡黃色的蘋果汁和一杯青綠色的黃瓜汁就出現在了桌上。
“你要不要嘗嘗黃瓜汁?”
你十分堅定地搖了搖頭。
“哼,那我也不要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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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要?試試鮮榨的和瓶裝的有什麽區別嘛。”
“那行吧。”
我們懶洋洋地坐在街邊,聊着天,享受着惬意的午後時光。
“最近接觸了一部很不錯的電影劇本,角色挺特別的,但是戲份不多。而且是個小成本劇。要不要接呢?”
“劇本好角色好那就可以試試的嘛。一部劇又不是只有主角才會被人記住,很多劇反而是配角更出圈呢。
“出圈多難啊。萬一沒什麽水花,就是無效演出了。以後更難接到好的角色了。”
”小成本劇嘛,好的話那可就是黑馬啊。不好的話也不會有太多關注嘛。你要是在大導演的戲裏客串,那得多少雙眼睛盯着呢。不好看那就是你們這些配角的問題,好看呢跟你這配角也沒關系。好不好看呢、演得好不好呢都不影響網友找各種清奇的角度罵你。”
“被你這麽一說,小成本比大制作還要好呢這。”
“看什麽角度咯。你知道那些千古流傳的古詩詞,盡管人們耳熟能詳的只是最經典的那一句,可整首詩都被完整地流傳下來了呀。如果沒有前後語句的烘托,也許就彰顯不出名句的特點,甚至人們會看不懂單單那一句究竟是在表達什麽。就像一部優秀的劇,少不了主角和配角的有效配合。所以說,配角也是很重要的呀。”
(而我——習慣了呆在角落旁觀一切的我——更偏愛那些非名句的詩詞,無論是辭藻華麗的描述,還是平平淡淡的敘述。
那種感覺就像是當我拼命地想要擠進衆人擁簇的燈光中時,不經意間在燈光外的陰影處看到了一個曾苦苦找尋卻怎麽也找不到的東西。
[我在追尋喜歡的東西這件事上,走了太多太多的彎路。光是弄清楚自己喜歡的究竟是什麽,就已經花去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在我高中時期,納蘭容若的詞很火。我十分不理解為什麽那麽多人會喜歡苦凄凄的詩句。不會只是因為流行或者包裝精美吧?像有些人喜歡愛豆似的?
直到後來,再讀納蘭詞時我開始感概萬分。可我依然覺得他太過看重感情了,尤其是,無法挽回的感情。
那些我曾窮盡言語諷刺挖苦的,後來卻被我視如珍寶;那些我曾極力追捧的,後來卻讓我嗤之以鼻。
唯獨在喜歡你這件事情上,和我以往的偏愛有所不同,也許那也是一開始我無論如何也不敢承認的原因——那太不像我了。)]
“嗯。”
你微微地抿着嘴,緩緩地點了點頭。讓我忍不住要想湊上去。當我伸長脖子,嘴唇将要觸及臉頰的那一剎那,臉頰的主人突然轉了過來。眼中的臉頰迅速切換成了略顯蒼白的嘴唇,于是我便更加肆無忌憚地湊了上去。在這個沒有任何觀衆的街角,我們盡情地品味着蘋果甜香與黃瓜清香的交融之樂。
此時,我特別想引用一句不十分恰當的詩詞:“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短暫的無言之後,我們又繼續着前面未讨論完的話題。
“可是我擔心我自己演得不夠好。”
“是什麽樣的角色呢?”
“是一個聾啞人。”
于是我給你講了我之前的一次經歷——
有一次我去公司樓下的外賣櫃取外賣,掃碼打開櫃門後卻發現裏面是空的,我就給騎手打電話,沒有人接聽。随着“嘟嘟”聲的不斷延續,我心裏的火氣越來越旺。随後我收到了一條短信:“你好,我是聾啞人,不方便接電話,請問什麽事?謝謝”。我瞬間就不生氣了,然後回了一個短信說櫃子是空的。對方很快就回複:“不對我去找”。幾分鐘後騎手來了,他檢查了櫃子,用手指着另外一個櫃子,然後用手機打字遞給我看,意思是系統出了故障,其實東西是在另一個櫃子裏,他正聯系客服解決。我用力點了點頭。然後他又用手機打了一行字,表達自己的歉意。我揮着手,嘴裏說着“沒事沒事”。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并不是他的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我只是傻傻地站在那裏,看着他一會拍照一會用手機打字(應該是在聯系客服)的身影。從他的身上,我看不到任何的憤怒或浮躁。我的內心感到有些羞愧,有些憐憫。
期間等了大概幾分鐘,他走了過來,彎着腰遞來了手機,上面寫着“不好意思久等了客服正在處理抱歉”。他是那麽地有禮貌,比很多很多人都要有禮貌。我一邊刷着手機一邊等待着,突然被很重的連續的關門聲吓到,我擡起頭看見他正在把那些敞開着的櫃門一個一個地關上。因為他聽不見,他不知道聲音是有大小的。他更不會知道太大的聲音會讓人認為是憤怒的表現。如果我只是路過看到這一幕,我可能會以為這個人有暴力傾向,或者在發什麽神經。可我知道他聽不見,我明白他只是好心地想要把櫃門都關上——那些被我們視而不見的敞開着的櫃門。當我終于從正确的外賣櫃裏取到外賣後,他又彎着腰用手機表達了歉意。我依然只是揮了揮手。後來我才想到,我應該像他一樣用手機打字來表達感謝的。
很多時候,我們睜着混沌的眼睛,卻什麽也看不到,我們看不到寫在櫃門上的“取完請關門”的字眼;我們有着健全的雙手,卻不知道好好使用,我們即便看到了那些文字也懶得照做;我們的大腦一直活躍着,卻沒有任何的思考,我們不會去想如果大家都不關櫃門的話會在午飯高峰時期耽誤多少時間......
而有些時候,我們只看到一個瞬間,就開啓了無限的腦補畫面,我們在未知全貌的情況下誤會着別人,曲解、貶低別人。也許是因為擁有的東西太多了,我們反而不懂得珍惜。而他們,從未享受過這個世界上的某些美好,卻仍然溫柔地、充滿善意地對待整個世界。
在這個處處充斥着浮躁的世界裏,當內在躁動的心與外界緊密聯絡時,我絲毫沒有察覺它有任何不妥。直到那一刻,我突然體會到了在噪音下的安寧,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塵嚣之中站了太久太久。
你認真地聽我講完了那個故事。你說你要接那個角色。
其實明星雖然看起來那麽風光、備受追捧,卻也失去了很多體驗生活的機會。缺少了經歷和體會——無論是自己的經歷、旁人的經驗還是書裏的故事——怎麽能理解一個與自己天差地別的人生,更別說演好呢?
“你真的想好了要接那個角色?光我跟你講的這一個細節可不夠哦。”
“嗯。”你認真地點了點頭,“等回去我就開始研究聾啞人的習慣。”
坐着有些累了,于是我挽着你的胳膊,把頭靠在你的肩上,一擡眼竟發現桌上還剩半杯的蘋果汁變成了褐色。“你的蘋果汁怎麽咖啡化了,就連奶泡都有唉。”我像發現新奇事物一樣興沖沖地說着。你抿着嘴,瞪着眼睛,嫌棄地看着它,又看看了我的黃瓜汁。然後伸手拿起了我的杯子,喝了起來。
“你不是不喝黃瓜汁嘛。”
“我想喝了。”
“你別嫌棄蘋果汁嘛。氧化了味道還是一樣的嘛。咖啡不也是這個顏色嘛。”
“那能一樣嘛。你想想蘋果味的咖啡?”你咬牙切齒地表演着嫌棄。或許是剛才嘴唇太過活躍,此刻尚未恢複過來,嘴唇并不十分配合這表演。
“可它是蘋果味的蘋果呀。”
“咖啡色的蘋果。”
“你閉上眼睛不就看不到什麽顏色了。要不我喂你?不要浪費嘛。”我說着拿起了杯子舉到你面前。
你撇着嘴,用力地搖了搖頭,用眼神懇求着。
最後你把我的黃瓜汁喝完了,我把你的蘋果汁喝完了。氧化的蘋果汁雖然看着不大好看,味道卻還是好喝的蘋果味。不像午後的咖啡,會讓我失眠。
休息了一會後,我們起身去附近的公園散步。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在葉尖點亮了無數個溫和的聚光燈,照耀着我們的身影。我們緩緩地行走在鋪滿葉片與光影交錯的藍天白雲下,日光像是追随着我們步伐前行的攝影師,當清風微微吹動葉片時,閃光燈伴随着簌簌的快門聲,記錄下每一幀柔情。
滿世界的綠,滿眼的你,滿心的情。
每一次的旅行,都像是一個新的人生劇本,讓我們享受到一些平時很難體驗的生活,讓我們對彼此有了更深的認識,對回憶有了全新的認知,對未來有了更多的向往。既然是劇本,當然需要提前做功課——時間、地點、攻略等等都需要做好詳細的規劃與安排,這樣才能按照劇本順利地開展,圓滿地結束。因此忙碌總是難以避免的。作為一名普通人,家庭、事業、玩樂都需要花去很多時間。我們無法省去其中任何一項。
【我問滄海何時老,清風問我幾時閑。
不是閑人閑不得,能閑必非等閑人。】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抱怨時間不夠用,吐槽工作太累。有些親朋好友會對我說:“你都結婚了,幹嘛還要把自己搞得那麽辛苦呢?”“你老公那麽會賺錢,你還上什麽班啊?”“你這麽拼事業,你老公沒意見嗎?聚少離多可是很危險的哦!”
他們說得那麽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如同結婚只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幌子,實際上是一場獻祭後半生的陰謀。結婚證,就好似一份陰陽合同,表面上登記的是有效合法的婚姻關系,私下簽署的卻是一張賣身契。而隆重的婚禮,就像是犯人在臨行前吃完豐盛的送行飯,随後在衆人圍觀之下舉行的一場莊嚴的告別儀式。
“從此之後,你的身體和靈魂将不再屬于你,你将會成為一副眼中只有愛情和家庭的軀殼。同時,你将擁有一項光榮而崇高的使命:向世間所有人傳播婚姻的美好,不遺餘力地勸導人們加入婚姻教——無論你的婚姻是否幸福。”
還好我有想法和我一致的橙子,才不至于在衆口铄金中迷失了自我。
我和橙子在天氣漸涼的時候,去山裏呆了兩天。
十一月的山色美極了,有金黃、深紅、青綠,有凋零得只剩下幾片枯葉的幹樹,有一片片枝繁葉茂布滿山丘的叢林,筆直而高聳的金錢松自雲端俯視着我們,極速流動的瀑布擊打着節拍,一平如鏡的小溪照映着我們的倒影,清晨滾滾飄蕩的雲海,午間緩緩移動的太陽,夜晚幽幽靜止的明月,閃閃發光的星星......深色與淺色、生長與衰敗、樂聲與無聲、躍動與寧靜,和諧地融成了一體。這就是大自然,包羅萬象,不帶任何差異與偏見地展示着每一個物種的獨特之美。
“一上來整個人都平靜了。太舒服了。”
“難怪那麽多人喜歡徒步呢。”
“跟你說我找搭子就遇到一個愛徒步的,三句不離徒步。”
“是什麽搭子?”
“飯搭子。我們點了蘑菇湯,然後她就一個勁地說在哪個山上他們采到蘑菇啦,還有什麽松果啦。”
“哈哈哈,她是去徒步還是去打野呢。”
“誰知道呢。”
“見了那麽些搭子,有點靈感沒?”
“我還在構思,準備寫一個搞笑的修仙文。”
“比如說徒步狂人,用一身正氣踩滅了無數個山間惡靈,在衆多的小精靈的擁護下成為一代山神?或者是,她手下留情放過了一顆蘑菇,誰成想那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蘑菇仙子。仙子感激女俠的不殺之恩,就把畢生所學傳給了她......”
“哈哈哈。你真不考慮寫寫小說?”
“我也就愛胡侃,文筆不行啊。”
“文筆可以練的嘛。你一開始不也說自己PPT不行嘛,現在不也輪到你吐槽別人的了。”
“再說呢,寫小說而不一定非得文筆好嘛,故事夠吸引人也行。你看那些大爆劇,主角真都是演技派嗎?一邊被吐槽不也照樣火。”
“可我還得上班呢,不得空啊。
“那你還總說羨慕我自由呢,不都是自己選擇的嘛。”
“确實,人要知足。我得反思。”
“改明兒再思吧。今兒好好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