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踩趾舞

踩趾舞

在你外出拍戲的日子裏,你的另一部劇開播了,恰好呢又是在工作日(周一到周四)更新。這樣我就可以在剛見完你後的那幾天,繼續見屏幕上的你;在沒有更新的那幾天,我見到的是實實在在的你。這樣的每一天,都變得那麽的讓人期待。就連打工人最厭惡的周一,也在下班的那一刻充滿了希望。

我打開電視,看着屏幕右上角顯示的時間,19:57。還有3分鐘,我就能看到今天新鮮出爐的劇情了。倒計時還有一天,我就能見到熱乎的你了。我打開視頻,內心期待着它的不準時(提前幾分鐘更新是很正常的,可萬一不提前呢,也合理)。還沒有更新,我走到零食櫃前仔細地挑選着今晚陪看的幸運兒。經過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一邊糾結着選哪一個一邊盯着屏幕上的時間),最終我果斷地選擇了芥末味夏威夷果(因為沒有時間了,而它存貨最多)。關上櫃門,迅速瞥了一眼時間,已經20:01了!我立馬連按了兩下遙控器上的确認鍵,然後雙腿快速地滑到沙發上。

不得不說現在追劇可比以前方便多了。記得小時候,每晚做完作業吃好飯,就守在電視機前等着黃金時間到來,時不時盯着牆上緩慢移動的時鐘,生怕錯過了哪怕一分一秒,畢竟那時候的電視節目是沒有快進或後退功能的。後來我們開始在視頻網站上追劇,不用再掐點等着更新的那一刻(除非劇情太吸引人,那真是少之又少的情況)。

我回憶着過往,感概着社會的不斷進步以及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提高給人們帶來了多大的便利與樂趣。

在影視平臺将用戶等級劃分得越來越細、收費越來越貴的同時,平臺的确也做得越來越周到。就比如說看劇時屏幕下方某一角時不時出現的廣告——可能有些人不明白,我都花錢開通VIP免廣告了,怎麽還給我看廣告呢?這就體現出平臺的用心了——那個廣告是可以關閉的,只需要輕輕地動一動我們的小手指。為了沉迷追劇的久坐一族的健康着想,平臺們煞費苦心地特意設計了這個方案,讓大家能夠時不時地活動一下。

“你和健康之間,就缺了動一動手指,擡一擡胳膊哦!還不快給我行動起來!”

“你看我一個廣告為了養活自己都在不停地晃動呢,你還不動嗎?”

“我都擋住字幕了呢!你還坐得住?”

“吃薯片吃的開心嗎?放下薯片先來消滅得瑟的我呗!”

“哎喲這咋還哭上了?入戲太深啦!假的假的呀!別哭了快看看我吧!”

并且每隔十幾分鐘這些廣告就會出現一下,提醒着追劇人定時地活動活動筋骨,适當地轉換心情,不要過度飲食,追劇陷得太深傷神傷身吶。

平臺可謂是用心良苦。這錢花得還不值嗎?

平臺不斷鑽研的精神也是值得我們學習的。繼VIP免廣告、享優先更新之後,為了讓人們更少地遭受苦等更新的煎熬,平臺又推出了超級點播,一口氣解鎖大結局。那就像是為心急如焚、如坐針氈、望眼欲穿的可憐人兒特地研發的對症之藥。這錢難道不該花嗎?

為了讓手頭不寬裕而無法花錢免廣告的人不要産生卑微的心理,平臺安排了劇中插播廣告(如同早年電視臺在每集電視劇當中插播的廣告,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一集之間就沒有廣告了。網劇對這一文化的複辟,也從側面也體現了“時尚是一個輪回,經典永不過時”這一句話)。在插播廣告面前,衆生平等。

我一邊看着屏幕裏的你,一邊不受控制地被廣告所打擾,一時之間,思緒萬千,竟錯過了許多劇情。我懊惱地按下遙控器上的後退鍵,再一次感嘆着科技的進步。

Advertisement

手機響了,我點開是你發來的微信:“下班”。

我擦了擦嘴巴,撥通了視頻電話。

“今天很早嘛。”

“嗯,這幾場比較輕松,正好緩一緩。”

我看着手機裏略顯疲憊的你,“給你看看電視裏的你。”

小屏幕裏的你看着大屏幕裏的你,竟害羞了起來。

“好了,快切換回來。”

四目相對,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那個你努力進入的角色,我怕自己會打擾到他。我只想靜靜地貼着你。

“明天你......”

“明天我......”

我們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笑了起來。

“明天我就來看你了,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你搖了搖頭,那眼神就好像是要哭了,“沒什麽想吃的。”

我想你應該是太累了吧。我知道那部電影講的一個很壓抑的故事。雖然你的戲份不多,但拍攝周期很長,你必須得長時間地讓自己沉浸在那個氛圍中。每次視頻看到你故作輕松的眼神,都讓我覺得心疼,可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能讓你好受點,任何幽默都是不合時宜的。于是我每個周末都去陪你,希望愛的陪伴能帶給你一絲慰藉。

[我沒有去想那到底是否對你有幫助,或者是否給你帶來任何不便。當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當我開重新審視這一切時,我突然想到,或許那只是一種打着愛的名號進行的自我安慰罷了。人的情緒,終究還是要靠自己來調節。哪怕你真認為我的陪伴會有幫助,那也是因為你選擇了這樣去相信,選擇了這樣去感受。事實是,無論是否有我的陪伴,壓抑、悲傷的情緒都不會一直存在或永遠消失,如同黑夜和白晝,一如既往地交替而來。]

在燈火通明的夜晚,我下了車,開開心心地向着你住的房間走去。我把開心的表情藏在心房的口袋裏,等見到你的時候,再把它拿出來給你看。以免這一路上,它被風吹僵了,被蚊子會錯了意,被月色擄了去。

看到你的那一刻,我興奮地要把它召喚出來,可我的口袋太深太深了,它剛冒出一顆頭,就整個地跌落了回去,墜入了心房最柔軟的深處。像是一個進入了游樂園的孩童,在蹦床上忘我地跳躍着,怎麽都不肯出來。心房像是被人撓了癢癢似的,難受得只好去尋求淚腺的幫助。

“憋不住了,我先去尿尿。”我急忙低下了頭,奔去了衛生間。

淚腺是心房的得力幫手,它一接收到心房的求救信號,就立馬釋放出了淚水。在我轉頭奔跑的一瞬間,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從堆積在眼頭尚未滴落的那顆水珠裏,我看到了方才那個帶着疲憊的眼睛強撐着微笑的你,随即水珠立馬流淌了下來,一顆接着一顆。

我這是怎麽了?我明明見到你很開心的。

如果人的眼淚能像微笑一樣随意操控就好了。

深呼吸。我不停眨着雙眼,試着借由人造風的威力将淚水風幹。然後我站在鏡子前,盯着那雙泛紅的眼睛,堅毅地等着它恢複往日的白皙。

等恢複得差不多了,我對着鏡子擠出一個微笑,确保那個頑皮的孩子不再胡鬧了,然後打開了衛生間的門。

“吃壞肚子了嗎?”你站在門口,關切地問着。

“沒有。”

我快速地走向你,低垂着雙眼,生怕被你看出來。我向着前方的位置,精準地埋進了你的胸膛之中。你伸出雙手,回應着我的擁抱。我真怕抱得再緊一點,那個頑皮的孩子又要逃去心底撓癢癢了。我只好閉上雙眼,阻止這一切。

“是太想我了嘛?”

“是啊。”

“那是有多想?”

“有天生的星星那麽多。看起來很小,實際上很大很大。”

你将頭輕輕地靠在我的頭上,為此你不得不彎着腰,臀部向後翹着。眼睛在片刻調整後,終于鼓起了勇氣,我擡起了眼簾,擡起了頭,輕輕踮起腳尖,向着你的鼻尖和唇尖大口呼吸着。

此刻,我不再關心那個頑皮的小孩去了哪裏。只有呼吸,分明地、忘情地跳躍着。

一直維持這樣的姿勢,兩個人都有些吃力了。于是呼吸帶動着身體,旋轉着跳躍着,重重地落在了沙發上。沙發瞬時向下凹陷了幾厘米,接着在同一個位置又向下凹陷了一些。而後,呼吸仿佛也找到了心愛的游樂園,随着沙發不斷産生的輕微凹陷與回彈的節奏,愈發大膽地歡呼着。

片刻之後,呼吸開始放緩腳步,變得越來越均勻。沙發上的凹陷從絕對補集的示意圖漸漸切換成了并集的形狀。

“明天的臺詞背熟了嘛?”我靠在你的肩上問着。

“嗯?臺詞?”你低下頭用懷疑的眼神看着我。

“對哦。你這角色沒有臺詞。”

“是啊。可省了不少功夫呢。”我擡頭看着你,那麽的近,近得能看到你眼神裏的擔憂,近得仿佛能聽到你內心深處的嘆息聲。

“明天拍哪場戲呀?”

“明天有一場跳舞的戲。”那原本故作輕松的語調裏面摻和了一絲低沉的氣息。

我知道在劇本裏,那是一場苦中作樂的戲。你飾演的那個角色,需要掩飾着他的極度痛苦,在舞池狂歡着。并且,他不知道什麽是音樂。

想想都覺得很難,很苦。

“要不然我們先來跳跳看?”

“上了一天班,又大老遠趕過來,不累嘛?”

“不累啊。你累了嗎?累了我們就早點休息。”

“不累。”

“那就舞動起來。”我起身拉着你的手,“降噪耳機呢?”

“我去拿。”

我打開手機音樂軟件,将音量調大,看着你戴上了耳機。

“聽得見嗎?”我誇張地活動着嘴唇,小聲地說着。

“一點都聽不見。”你的聲音差點蓋過了音樂聲。

我跟着節奏随意地扭動着,你跟着我的節奏扭動着。

一開始我跟着音樂哼着歌,後來我一想反正你也聽不到,于是我就胡言亂語了起來。

“許一檸是傻瓜。”

“許一檸是最棒的。”

“阿檸很幼稚。”

“阿檸是誰呢?”

“阿檸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

我邊說邊笑着,你雖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也跟着我一起笑着。在我收起了笑容,憂郁地看着你地時候,你的眼睛也變得深沉了起來。

音樂進行到了下一首,節奏變得緩慢而悲傷。我放慢了舞動的姿态,摟着你的腰跳起了雙人舞。你跟着我的步伐緩緩地移動着。

“阿檸真聰明。”

兩首歌跳完,我摘下你的耳機,“累不累?”

“不累。你一直在說些什麽呢?我好像讀到了我的名字。是不是在罵我?”

“哪能呢?”我皺着眉頭抗議道。

“怎麽樣?有感覺了嗎?”我期待地問着。

“有,又好像沒有。感覺不夠痛苦。”

“不夠痛啊,我有個辦法,把鞋和襪子脫了。”

你将信将疑地照做了。四只腳丫子赤裸裸地踩在地板上,開着冷空調的房間,地板有些冰涼涼的。

“準備好了嗎?”

“嗯。”

看到你如此地信任我,我感到特別的幸福。

我踮起腳尖摟着你的脖子,然後擡起左腳踩在了你的腳趾上,慢慢地将身體的中心轉移到左腳上,“要是太疼你就說哦。”

“好,太疼我就把你拎起來。”

“哈哈。”

等全部重量集中在左腳,你依然沒有任何痛苦的反應,我忐忑地将右腳放在了你的右腳趾上。你大概讀懂了我的心意,還沒等我來得及發號指令,你摟着我的腰,擡起了一只腳向前移動了一小步,接着是另一只腳的移動,我的腳尖在随着你的腳丫子上擡而上擡,下落而下落。一開始我們的動作不太穩,只能像是太空漫步似地緩慢地移動。漸漸地我們掌握了技巧,越來越熟練,四只腳丫子越跳越歡快,在空中劃出了半圓。

每當一只腳懸空,我的另一只腳尖就不得不将全部的重量壓在你的腳趾上。那凸起的腳趾關節上,就像是鵝卵石一樣的硬,瘦得讓人心疼。

我突然被一股悲傷的情緒籠罩,把頭埋在了你的懷裏。說是要讓你體驗痛苦,我自己怎麽苦起來了呢?

“你是不是正好能看到我的頭頂?”為了轉換自己的心情,我開始閑聊了起來。

“是呀。”你說着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頭頂。

“要是哪一天你看到我的發縫變寬了,一定要告訴我哦。”

“這麽濃密的頭發,你是不是擔心地太早了點?”

“早發現早應對嘛。”

“好。”

我們的步伐越來越熟練,越來越快,也不顧站得穩不穩、會不會跌倒。我們越跳越起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任憑四只腳丫随意地舞動着。

不停在地板上滑來滑去的腳丫子越來越冰冷,雙腳的溫度仿佛全被心髒給掠去了,兩顆心愈來愈炙熱。于是我們換了一個柔軟溫暖的地方,繼續舞動着,疲憊而熱烈......

{附錄一:《失》(30-31章中提及的電影)許一檸角色概括

(背景,上世紀末某工廠用新收到的投資款從國外購置的一批新機器被發現是假冒僞劣産品,警方随即展開了調查。經調查,購買渠道并沒有問題,問題出在運輸過程中。警方懷疑是工廠內部人員暗中勾結,将目标鎖定在了廠長、會計以及參與本次采買的廠長女婿身上。)

他再次見到了哥哥,兒時的同伴——當其他小朋友圍成一圈捉弄他時,是哥哥從外面劈開了那個圈,拉着他離開了那個圈。他不知道他叫什麽,于是他在心裏叫他哥哥。(他從小就渴望有個兄弟姐妹陪他玩,可他是先天性聾啞人,盡管政策允許再生,他的父母卻不敢再生。)這下他終于有哥哥了。于是那個夏天,他總跟着哥哥玩。有哥哥在,他就不會被欺負。哥哥帶着他去樓頂上破損的磚石裏拔鐵絲,去小河溝裏抓小龍蝦,抱着泡沫箱賣冰棍,還有一次去了很遠的地方體驗了搬磚......哥哥比那些拉着他一起打蜂窩然後半路跑掉,捂着肚子看着他被蜜蜂追的男孩有意思多了。後來哥哥沒上高中就去打工了,沒有時間再帶他玩了。再後來哥哥的奶奶去世了,不久後的一天晚上很多人在院子裏玩時,世界突然放緩了。院子裏打乒乓球的、乘涼的、打牌的、就連你追我趕的小孩子都停了下來,擡頭向上看去。于是他也跟随着大家的眼光往上看。他只看到哥哥家裏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可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哥哥究竟是哪天搬走的。

如今時隔多年後,他再一次見到了哥哥。哥哥抓着站在一旁戴着鴨舌帽的男人的衣領,皺着眉憤怒地嘴巴一張一合。在寒冷的冬夜裏,哥哥的額頭冒着汗珠。這讓他想到了兒時搬磚時,他們才剛開始搬,哥哥就已經累得汗如雨下了。

他高興地朝着哥哥揮手,快步地跑了過去。哥哥看到了他,站到了鴨舌帽男人身前,朝着他做了個停止前進的動作。于是他停住了步伐,嘴角仍上揚着。哥哥身後的男人消失在月色中,接着哥哥走了過來。他高興地抱了抱哥哥。哥哥松開了他,做了個吃飯的手勢,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哥哥問他這麽晚怎麽會一個人在這。他說剛送完一單外賣,歇會,看看風景。

他們去了路邊的一家燒烤店,點了串兒和啤酒。路燈下的兩只影子,一只前後搖擺地晃動着手中的串,另一只紋絲不動,只能從頭上時不時冒出的煙影判斷出那影子的主人是個活物。

一個月後,哥哥來找他了。哥哥讓他幫忙作證,“那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沒有看到過別人。”

他沒有問為什麽,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用手語比了一個好。

哥哥憔悴的臉色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沒有過多的解釋,只說到時候會來接他,便匆匆地離去了。

作證的那天,他看到了哥哥的妻子和老丈人。

他真替哥哥感到高興。

幾天後,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張通緝犯的照片,那身影,有些眼熟。他突然想到了那天他見到哥哥時,從哥哥的嘴型讀到的幾個字:“假貨,錢,獨吞。”

(“我讓你用國産貨,你xx給我用假貨。本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事,這下鬧大了。你這是想害死我啊!我要是出事了你也脫不了幹系。你把錢弄哪去了?想獨吞,沒門!”)

原本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可這張照片,還有作證,讓他不得不産生懷疑。

可那是哥哥啊,那麽善良的哥哥,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呢?

他決定去找哥哥問清楚,他相信哥哥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

哥哥正準備出門,就摟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用手比劃着:“去哪?”

“跳舞。哥帶你去歌舞廳。”

哥哥的眼神不一樣了。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哥哥嗎?

地上無數只影子瘋狂地躍動着,交織在一起。一只魔鬼得意地旋轉着,大叫着,拉動着旁邊一只拘謹的影子。

“跳啊。”

他看着眼前這個人,他的哥哥哪去了?

他轉過身去,離開了那個人聲鼎沸的地方。

他想,他已經知道答案了。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做。

去揭發他?

還是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畢竟哥哥對他有恩。

他還沒想好,就看到了哥哥被抓起來的新聞。

他準備去看他,可又不知道該不該去。

他想到此時他的家人應該會很難過。于是他先去了趟他家,想安慰下他的家人,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麽能得幫忙的。

他去了幾趟,家裏都沒有人。

他最後去的那次,鄰居說“隔壁早沒人了。男的坐牢了,女的出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