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生

新生

我看着電視直播裏的你,眼含淚光說着獲獎感言的時候,也忍不住紅了雙眼。那時的辛苦和壓抑,如今看來是多麽難忘且值得的回憶。我知道,那個獎項得來是有多麽不容易。我也知道,這并不意味着你就一定比沒得獎的人更不容易,更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會認同你。我為你感到開心,也感到擔憂。我理解每個人的喜好都不一樣,可我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些人的喜歡那麽霸蠻——一定要公告全天下自己喜歡的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其他的都不如他。如果別人持有相反的意見,一定是對方的問題,甚至從各個刁鑽的角度攻擊對方以及對方所喜歡的一切。這怎麽能讓人不害怕呢?

我認真地思考他們究竟為何會如此,或許是因為從小遭受了太多的打壓式教育,比如父母總是誇贊別人家的孩子,貶低自家的孩子哪哪都不如對方。那些日積月累卻無法釋放的壓抑像一團看不見的黑影包裹着他們,随着他們一同長大。越想要擺脫卻越受其影響,他們狂熱地擁護着自己所喜愛的一切,瘋狂地攻擊着這一切的潛在競争者。那其實是一種為了自保而開啓的極端防禦機制,因為受夠了無法反抗而變得加倍反抗一切不同的聲音。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一番思考提醒了我,對小朋友的教育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

當枝上的葉子從青綠色變成了深綠色的時候,小葉子呱呱墜地了。

那一年,我們在院子裏種上了一顆檸檬樹,希望它能陪着小葉子一起長大。

[關于懷孕生産的細節我不想過多地去描寫。那段時間的我就像是做了一個久久的夢,一個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夢。我的身體變得陌生,臃腫得讓我覺得醜陋,沉重得讓我像是失去了自由一樣,連心也變得沉重。有的時候我竟會認為,那裏面裝的不是一個可愛的小生靈,而是一個可怕的小惡魔。我竟希望,一覺睡醒它就會消失。這樣的想法太過可怕,我從未向任何人提起。(我怕他們會說,既然生孩子這麽讓你痛苦,你為什麽還要生呢?這就好比是在問:活着這麽痛苦,你幹嘛還要活着呢?我怕我會忍不住怼回去:說話這麽難聽,為什麽不閉嘴呢?)我只有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我和他解放的那一天。]

生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的認知。我原本以為生孩子才是最痛的,可沒想到喂孩子竟是那麽那麽的疼。其實那不全是因為他,大概是因為女人的構造吧,我們這一生所承受的委屈、郁悶、壓力有很多都堆積在了那兒,堵塞了本該輸送營養的道路。怎麽辦呢?只能使用蠻力疏通了。(如果在使用強行逼供的年代有模拟此等疼痛的技術,怕是沒幾個人能堅持得住吧。)那一刻我十分同情牧場上的奶牛。可轉念一想,它們應該沒有乳腺增生的問題吧。試想有哪頭母牛需要從小就接受教育(吃草的時候腿不要張得太開;毛一定要長得長一點,多一點,不能太透;要時刻保持作為一只母牛該具備的儀态;要好好吃草長大了才有資格成為一個優秀的産奶工具,報答農場主養育之恩;整個牧場乃至整個種族,再往大了說,整個地球的生命都是掌握在你們每一頭母牛手中的,繁殖、産奶就是你們作為一頭母牛的使命)和熏陶(看看那邊成年區的母牛們是多麽的偉大,那紅腫、垂墜的xx是光榮的象征)呢?我想應該是沒有的。

午後的知了越叫越起勁,小葉子依然緊閉着雙眼安然地睡着。而我在困與不困之間掙紮着,難得的清閑時光,怎能就這樣睡過去了呢?于是我準備喝一杯咖啡提神。

“你喝咖啡不?”我一邊走向咖啡罐一邊問你。

“好。”

“你要加什麽?牛奶?椰子粉?”

“你加啥我加啥。”

“我加西柚。你确定要?可能又酸又苦哦。”我舉着手上的西柚對你說。

“我記得店裏的西柚美式味道不錯呀。”

“人家那西柚汁得加不少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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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加?就這麽喝?”

“這多健康呀。要不我費勁自己做呢。”

我擡頭看了你一眼,就知道你又開始糾結了,“要不你先嘗嘗我這杯再決定喝啥。”

“好喝嗎?”

我嘗了一口,苦中帶澀,要從美式、西柚汁、西柚美式這三者中選一個最難喝的,我一定會選西柚美式。“還不錯,是健康的味道。”

你接過杯子抿了一小口,“嗯,還行。”

“真的?”

“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做的。”

“那給你也來一杯?”

“好。”

我打開手機,想要看看最近的新聞。刷着刷着,睡意越來越濃,而當我看到一條和你有關的新聞時,睡意瞬間被氣憤驅散了。那個新聞标題是“許一檸油膩”,圖片裏是幾張劇裏的動圖以及幾張近照。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劇情需要那麽演,要油膩也是角色油嘛,怎麽還上升到演員本人了呢。那張蓄着胡渣抱着嬰兒的照片,只不過是一個星期沒出門營業所以沒把胡子刮幹淨而已。還有那張出席活動倍顯疲憊的眼神,是在那前幾天帶孩子沒休息好然後又趕飛機導致的,這怎麽就是油膩了呢?

也許有了孩子讓我的內心變得更柔軟脆弱了。那時候那麽多難聽的話我都沒放在心上,可現在這些卻讓我十分難受。

我越想越生氣,這些人故意挑一些照片來找茬,是何居心?難道又是誰嫉妒這部劇的收視率所以買了黑通稿?

我點開評論想要找尋一絲安慰,最前排的評論竟是“辣眼睛,演技不忍直視,這樣的劇到底誰在看啊?”這明擺着就是沒看劇呢,靠一個動圖就否定了一部劇,真是太過分了。

我繼續往下翻,“爹味十足”,“就說那個獎有內幕吧”,“回家帶孩子吧”,“結婚生孩子給男人帶來了什麽”,甚至連洗潔精廣告都來湊熱鬧了。氣得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愛情是個盲目的東西。愛與不愛,也許都很盲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聲音太大,吓得小葉子哭了起來。我急忙放下手機,起身抱起小葉子,輕柔地安撫着他。很快他就不哭了,睜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仔細地看着他,這雙眼睛到底像誰呢?

我覺得他長得更像你,可你卻說他像我多一些。前來看望的親戚朋友們也是各執一詞,有說像你的,有說像我的,有說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還有人說像某個大明星小時候的。而且他們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什麽眉毛的弧度像媽媽的啦,笑起來的嘴角像爸爸的啦。而旁邊原本有其他看法的人經他這一說,認真觀察一番後,便點頭表示了認同。只剩下我暗暗地疑惑,我的眉毛有那麽彎嗎?

也許只要我們仔細觀察,合理地運用聯想力,人與人之間總能找到些許相似性的。如果硬要把某個詞往某個人身上套,也不是不能找到一絲可行性的。

我開始在腦海中播放你的照片和視頻,可我怎麽也無法把這張臉和油膩結合在一起。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吧。看着懷裏的小葉子,我那緊縮的眉頭瞬間就舒展開了。那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真是可愛得不行。這麽肉乎乎的臉,要忍住想捏的沖動,實在是太難了。

究竟是因為小小的可愛,還是因為他是我生出來的才讓我更加疼愛呢?

我突然想到網上說的一句話,每一個孩子在父母眼裏都是最美的。那是因為愛啊。“情人眼裏出西施”,也是因為愛。

愛,讓我們看着心愛之人的時候,自動且毫無意識地給他們加了層濾鏡。

也許他們說的“油膩”,并不都是惡意抹黑。我用我的濾鏡看你,他們也用他們的濾鏡看你。我們只不過是帶着不同的濾鏡看人而已。對着喜歡的人,我們帶着夢幻的濾鏡;對着讨厭的人,我們帶着挑剔的濾鏡;對着無感的人,我們帶着自己的審美濾鏡。

我又怎能确定透過我的濾鏡就比他們的濾鏡看人更真實呢?

我試着讓自己理智地去掉濾鏡看人。有時候我能做到,有時候卻不能。有時候我以為我做到了,可沒成想這濾鏡之下竟還有好幾層濾鏡。

也許真誠不足以震碎不好的濾鏡,但是虛僞足夠毀掉無數個美好的濾鏡,甚至還會築上一層堅不可摧的負面濾鏡。

也許總會有人帶着喜歡的濾鏡看待我們,他們贊美我們,支持我們。我們不會覺得他們帶着有色眼鏡。我們只會覺得那些批評聲、反對聲是帶着有色眼鏡的人發出的。可誰又能清晰地辨別出究竟哪一方帶的濾鏡更重呢?

我試着分裂更多的腦細胞去想象如何讓人看起來更清爽,可怎麽也想不出來。我試着研究那些備受好評的電影、電視劇的經典片段。一些我原本并未覺得很帥的演員,在看到他們的演繹之後,讓我不得不驚呼“太帥了”。我仔細分析着我這種轉變,在一開始看到演員表的時候,我帶着自己的審美濾鏡在看他們。而當他們出場之後,他們的演技魅力、他們诠釋的人格魅力成功地将我原本的濾鏡震碎了。那是只有強大的信念感和出神入化的演技才能做到的。

我想,也許是因為你的演技還沒有達到那個境界,不足以震碎絕大多數人的濾鏡,才會有那些評論的。可究竟要怎樣才能除去觀衆眼裏的油感、怎樣讓演技更好呢?我無法回答。我相信,只要你多聆聽各方聲音,多思考,不斷地努力、打磨自己,你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樹上的葉子漸漸地變黃、脫落,接着又開始發芽,長出了新的葉子。

我們悠閑地坐在院子裏,看着學步車裏的小葉子搖搖晃晃地在翠綠的大樹下玩耍。暖暖的太陽照得他的臉和耳朵都紅彤彤的。我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你,他還是像你多一些。

“想什麽呢?”

“我在想,小葉子長大了是不是就是你的樣子?”

“嗯,可能會比我的臉再圓一點?”

“他現在是嬰兒肥,長大就沒那麽圓啦。”

“那可不一定哦。”

“什麽意思?因為我臉圓是嗎?”

“圓圓的可愛嘛。”你說着把手伸了過來。

“你不要因為不能捏小葉子的臉,你就總捏我的!”我生氣地叉着腰說道。

“可愛我才捏的嘛。”

“那我也要捏你的。”

“好好好,随便捏。”

你說着把頭湊了過來。于是我撸起袖子,伸出兩只“大鉗子”。這手感,不夠瓷實,也不夠有彈性,簡直就是兩層皮嘛。

“你太瘦啦,不好捏。還是你的大耳朵好捏。你要再瘦下去,臉上的肉要比耳朵上還少了。”

“胖了不就油了。”

“怎麽會,胖跟油沒有關系。”

“那跟什麽有關系?”

“我也不知道。”

“至少不胖可以減少一個油膩風險嘛。”

“可要是有人認準了你油膩,你無論胖還是瘦,人家還是會覺得油。”

“你不知道,有些節目組可壞了,就故意整一些話題。上次參加一節目,有個任務是玩做一個可愛的表情。我都快40的人了,我還扮可愛。我這不讨罵呢。”

“那你換個方式做嘛。你就PUA他們。”

“這要怎麽P?”

“你就說‘那麽什麽是可愛呢?可愛就是:喜歡你的人,無論你做什麽他都會覺得你可愛;不喜歡你的人呢,不管你怎麽做他都不會覺得你可愛。我吧,還算挺喜歡我自己的。所以我覺得呢,我現在這樣已經夠可愛了,不能更可愛了。你們要是覺得我現在這樣不可愛呢,那是因為你們不喜歡我,可不是我的問題。’哈哈哈哈。”

說完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瘋了我這是?我這麽說不得被人追着罵油膩啊。”你一邊笑着一邊無奈地說。

“可是很有意思啊。”

“喜歡才會覺得有意思,不喜歡那就是油嘴滑舌。”

“你看,你這不挺會的。”

手腕上突然起了個紅包,癢癢的,我忍不住低下頭來撫摸它。

“咋了。”

“不知道可愛到哪只小蟲子了。”

“我看看,”你說着端起我的手腕,“我給你吹吹。”

“演過了。我這是癢,又不是疼。”

“那還給你。”

一片葉子緩緩地從翠綠的樹上飄落了下來......

[生命的更替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着,備受矚目的登場,悄然無聲的退場。]

我們的眼神又一齊落在了小葉子身上,他不知疲倦地在小車裏左搖右擺着。我們無法教會他如何行走,他只有在自己不斷地嘗試、摔倒下才能掌握獨立行走的技能。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學會了。不久後,我也該回去上班了。而你,也要進組拍新劇了。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繼續前行着。

橙子每次來都會給小葉子帶一些禮物逗他玩。怕我吃醋,這次來她給我帶了好喝的奶茶。

“你這麽喜歡小孩不打算生一個?”

“孩子還是別人家的可愛啊。養浪味軒就夠我累得了。”

“要不咱換着養幾天?”

橙子一臉驚恐地搖搖頭,“玩玩還行,照顧我可不會啊。”

“你要是想我家浪味軒了我下次帶來。”

“好。”

夜裏我失眠了,心髒砰砰地跳,看來下午的奶茶還沒有完全代謝掉。我真不明白為什麽有些奶茶裏的咖啡因含量那麽高呢,難道是為了讓人們重溫接吻後的心跳?

不知道這會的你睡了沒有,我打開手機微信,給你發了一條消息:“睡了嗎”

“沒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小葉子又哭鬧了嗎”

“沒有,他睡了,我睡不着”

你打來了語音電話,我們開始聊天。聊複工後公司的變化、積攢的八卦,聊最近大熱的劇情,聊你的劇本,聊小葉子以後會喜歡什麽興趣班......我們說好聊困了就挂電話,可我卻越聊越興奮。你明明很困了卻強撐着陪我聊天。我在咖啡因的作怪下興致高昂地說了很久之後才意識到,你明天還有好幾場戲要拍。我怕你會不忍心先挂電話,于是我就漸漸地放緩了語速,把話題抛給了你。而我只是時不時地回應着你,慢慢地沒有了回應。你不知道的是,那時候的我并沒有睡着,我故意裝作睡着了的樣子,甚至屏住了呼吸(我真傻,應該加重呼吸才對嘛),讓你以為我已經睡着了,這樣你就可以安心地挂掉電話了。我聽到你輕聲地确認了幾次“睡着了嗎?”“睡着了?”“真睡着了?”我緊閉着雙眼,抿緊嘴唇,沒有任何的回應。最後你低聲地說了句“晚安,大迷糊”。我差點就要笑出聲了。咖啡因帶來的興奮勁還沒過,這下我更激動地睡不着了,縮在被子裏傻笑個不停。

由于還是睡不着,我只好清醒着編織起了美夢——漸漸地小葉子長大了,考上了他喜歡的大學。我終于退休了,而你也半退休了,無所事事且享受着無所事事的我們去雲南住了大半年,吃遍了各個品牌的現烤鮮花餅。我們先後去了你的家鄉和我的家鄉,在對方的回憶裏找尋着童年的美味。我們去看了很多的雪山、大海、森林......直到我們都老了,我們仍依偎在一起計劃着明天、後天、大後天、下個月、下下個月的樂趣。

[真希望那時的我沒有給你打過那通電話。至少我不應該假裝睡着,讓你孤單地等在電話那頭。我不該擾了你的睡眠卻悄然離去,不該連聲晚安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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