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水

深水

有點不禮貌了，陳裕菀後知後覺，臉頰有點發熱。

她半真半假：“您這手表有點好看。”

褚敏疑看一眼自己的手腕，那手表是他去年用年終拿下的，讓朋友從國外帶回來，還賠上了一頓五位數的大餐，這是他櫥櫃裏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之一。

送是不可能送的，他說：“你要是喜歡，我讓人幫你看看還有沒有。”

陳裕菀問：“很貴嗎？”

褚敏疑道：“還好，十幾個。”

陳裕菀：“……”

褚敏疑說：“你好好工作，再過幾年也可以拿下。”

“領導，”陳裕菀說，“有這錢我還不如付個首付。”

劍州的房價漲得很快，褚敏疑當初調來這裏的時候原本準備買一套，但看了看劍州分行的形勢，不确定自己會在這裏待多久，還是在分行周圍的小區裏租了房。

難說沒有一點兒後悔，但住習慣了也沒必要再換地方，他去年年初交房租時跟房東詢問過，溢價得過分，他不想做冤大頭就作罷了。

“十幾個能付哪裏的首付？現在劍州好的小區都五十個起步，還不如買點喜歡的東西。”

陳裕菀說：“那我最喜歡的還是房。”

“這樣。”

“城東新開了一個盤，依山傍水的別墅超棒，我天天看直播，就是兜裏空空。”陳裕菀嘆氣。

褚敏疑笑笑，“會有的。”

那得到啥時候去？陳裕菀想着，等她到褚行這個年紀，要是也能花十幾個買一只手表，那她也算事業有成了。

正沉默間，她手機響了，是小鐘女士的視頻電話。

“領導，我能接一下媽媽的電話嗎？”

“接吧。”

陳裕菀點了接聽，鐘钰玉的漂亮太有侵略性了，哪怕她已經四十八歲。陳裕菀真的覺得自己比陳舒年更喜歡親小鐘女士的臉蛋。

“媽媽。”

嗓音又甜又軟，褚敏疑偏頭看了眼，降了車窗，看向外面。

沒想到視頻裏的聲音比她還嬌氣幾分。

“菀菀，媽媽要給你舅媽氣死啦，真是好過分！”

“舅媽又怎麽你啦？”

小鐘女士眼角挂了淚，委屈巴巴地哭訴：“今天下午我不是跟她一起出去打麻将嗎，本來輸了幾把心情就不好，她還在那裏炫耀說你姐夫馬上要升職去市裏了，說你姐姐馬上就生小孩兒了，這就算了，你知道她有多過分嗎，她說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我以為她好心吶，就問她是做什麽的。”

小鐘女士喘了口氣，陳裕菀很配合問：“是做什麽的呢？”

小鐘女士擦了眼淚，氣憤得不行：“她說是你姐夫單位裏的，馬上要接你姐夫的班了，我一聽覺得還不錯啊，就問你舅媽那個人是什麽年紀的，她說是三十四。”

陳裕菀啊了一聲。

小鐘女士把手裏的紙巾狠狠扔在紙簍裏，在電話裏義憤填膺：“三十四啊！比你姐夫還大了四歲，她怎麽敢給你介紹！我就拒絕她啊，我說算了，年紀太大了不合适吶，她居然說人家長得好看啊，學歷也比你高，還是公務員，配你綽綽有餘啦，那這我就不樂意啦，我家寶貝年輕又漂亮，學歷又不低，能力也很強，現在工作也不差呀，什麽老男人也敢拿我寶貝面前來！”

小鐘女士還是很愛她的，陳裕菀趕緊說：“就是就是。”

小鐘女士說：“可是你舅媽居然不依不饒，還說什麽，人家爹媽都是知識分子，在嘉禾全款買了房的，還不一定看得上你，那我就忍不了啦，誰還買不起嘉禾的房啊！我就說，那他條件那麽好，三十四歲怎麽還是一個小小科員，是不是沒上進心啊？我家寶貝可不要啃老的媽寶。”

“不要不要。”陳裕菀附和。

小鐘女士說：“我就罵她，我說她不安好心，三十四歲沒有女朋友沒有結婚，指定是性格不好或者身體有什麽毛病，想把我寶貝介紹給這種人，她簡直是神經病！你說是不是，菀菀？哪個正常男人三十四了還不結婚吶，十有八九身體有什麽毛病！爸爸回來了，我去跟爸爸說！”

陳裕菀：“好……”

電話嘟一聲挂了，果然小鐘女士還是愛爸爸多一點。

陳裕菀摁掉手機，才發現車裏只剩自己一個人，駕駛座上的褚行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車窗開着，外面路燈明亮，她透過後座的窗戶，看見路遠和褚行站在一起說話。

他怎麽下車了？是她太吵了嗎？還是……

等下。

她猛然想起于麟文說的話：“年輕有為，三十六。”

褚敏疑三十六歲，未婚。

完蛋，這下把領導得罪了。不僅得罪了，還百口莫辯。

她又不能找褚行解釋自己并不完全認同媽媽的說法，絲毫不覺得三十四歲沒結婚一定是有什麽性格或是身體的缺陷，因為她不能透露自己知道他這位領導的精确年齡。

她甚至沒有合适的切入點去提起這個話題！

更何況，她即便道了歉又能怎麽樣，得到他的一句沒關系？要是沒關系他就不會一聲不吭下車了啊。

陳裕菀這會兒是真的有點懊惱，她不願得罪領導，在現在這個這麽關鍵的時候，要是褚行一個生氣不給她轉崗或是不幫她要零售的編制，那她就得在對公一直加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接下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陳裕菀格外安靜。

褚敏疑專注地開車，陳裕菀不敢看他，連餘光都不敢，心裏過了幾百遍挽回的話術，最終都以不合适告終。

後座上的路遠早已經睡着，陳裕菀時時從後視鏡裏看他，希望他醒來，至少車裏不會那麽沉默。

“褚行，您累嗎，要不換我開會兒？”

“不用。”

很幹脆很簡單的拒絕。

陳裕菀一時無話。

“四十分鐘的車程還不至于讓我覺得累。”

“啊？”

陳裕菀機敏地從這句話裏察覺出什麽，趕緊順竿爬：“您看着一口氣開個來回也沒問題吶。”

車內靜默，褚行笑笑，笑得簡直如沐春風，“倒也沒有這麽誇張，畢竟我都三十六了，不像你們這些年輕人。”

機會來了，他在給她機會。

“您三十六啦？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真的！而且就算三十六，那也還是年輕人吶，您看，”她把手機舉到他面前，“14歲到48歲都屬于青年人的範疇的。”

褚敏疑簡單掠一眼，繼續開車。

陳裕菀覺得哪裏不對，但又一時想不明白。

褚敏疑的聲音裏帶着笑：“我還以為你一直在看孫銘鏡的材料，原來在看這個。”

陳裕菀：“……”好好好，這下徹底死透了。

“孫銘鏡的材料我剛就看完了。”她說。

褚敏疑問：“有什麽收獲？”

“收獲了一點疑問吧。”

“說說看。”

……

褚敏疑沒白比她年長這麽多，跟他聊完，她的疑惑一掃而空，一時覺得通體舒暢，到建麗大酒店時，她已經把車上的小插曲忘得一幹二淨，滿腦子都是怎麽對付孫銘鏡。

褚行叫她出一個簡易方案給他看看，今天很晚，又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明天上午十點半在建麗支行跟王琪鈞開會，她會前彙報思路就行。

但陳裕菀有點睡不着，于是直接拿出之前的授信方案，在原有基礎上改了一部分內容。

A行在利率上可以說是沒有一點優勢，但從孫銘鏡的升遷和跳槽情況來看，他這個人有點利己，而且他有個有點小錢的太太。這麽一看就簡單多了。

她改完授信方案準備睡覺，拿出手機一看，名為“月度存款三個億”的小群已經炸了，紅彤彤的艾特特別亮眼。

她點進去，劃到第一條未讀的消息。

談周周：【@好大一碗雲吞菀子你瘋啦？？？】

談周周：【今天聽見人力朱總給我們領導打電話說你要轉零售？？？】

消息一出，底下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扣“？”。

明寶圓：【不會吧，菀子你可是唯一一個上來就學對公的啊，這麽好的機會幹嘛不要？來零售幹啥，又苦又累還窮！】

梁桃子：【就是哇，別這麽想不開，每個月多拿一千塊不香嗎？菀子，別來真的】

柯珂：【真的假的？那盆不是難過死啦？你可是他唯一一個嫡系哇！】

雖然幾個人關系不錯，但也只是不到九個月的感情，在一個群裏說話難免會落人口實，所以習慣給那些領導取一個代號。

“盆”指的是初中歷史課本上的“魚紋彩陶盆”，這裏代指她的頂頭上司于麟文。

孟其媛：【我看仁也要難過死了，我聽陳行說當初可是他親自把你要過去的啊】

這個“仁”指的是褚行，是前不久才确定的代號，胡姿苑說線上不好說，會留下痕跡，等什麽時候一起吃飯再告訴她為什麽。

孟其媛這話一出，下面又是一列“？”。

明寶圓：【陳行真的這麽說？】

談周周：【褚行親自要過去的？】

梁桃子：【菀子！你不是跟褚行有什麽親戚關系吧！！】

幾十條消息過後，她們基本确定褚行一定是她的叔叔或者舅舅，要不就是她爹媽的朋友，胡姿苑看不下去，直接把她艾特出來:【解釋吧女人，不然群裏吵死了】

陳裕菀抿着唇打字：【沒有親戚關系，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把我要過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裕菀：【那我不去做零售就沒辦法了呀，我越做越不喜歡對公】

梁桃子：【那也不要來一線啊，好苦的】

陳裕菀：【我沒有一線經驗，去指導部門難以服衆，到時候真就會被人說是關系戶了】

梁桃子：【也是】

談周周發來一個羨慕的表情包：【誰懂啊，盆對你真的好啊，縣裏面本來說推薦一個過來，現在好像是支行的編要給你，這樣的話那人就得去社區，潔雨姐直接欠了陶縣那邊好大人情】

孟其媛：【盆一個支行的副行長哪有那麽大的權力喔@好大一碗雲吞大概率是仁幫你打點了】

可以去掉“大概率”三個字。

于麟文辦不到的事，褚敏疑可以輕易辦到，上位者不依賴職責範圍而依靠自身的影響力可以辦到很多事，在這件事情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陳裕菀覺得有點兒對不起要去鎮上的那個姐妹，也不想這鍋于總和褚行背了，便回複道：【我拜托了領導好久的，也用了好大情面，雖然我的情面不那麽值錢】

附帶一個陰陽怪氣表情包：【領導罵我的時候好酷啊.jpg】

談周周跟了一個：【而我哭得好大聲.jpg】

大家又在群裏勸了勸，陳裕菀接受了好意，但來意已決，大家也就偃旗息鼓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