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水

深水

很遺憾，陳裕菀沒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不好的東西。

恰恰相反，陳裕菀突然發現，褚行的眼睛有點好看。很标準的杏眼，雙眼皮薄薄地壓着，睫毛雖短，但濃密，眸色烏黑，平靜而溫和。

陳裕菀私底下會喊于麟文師父，對她來說，褚敏疑算半個師父，她怎麽看都不覺得除了師徒關系外還應該或者能夠有其他的。

她解釋說：“之前有您和于總帶着，我主要做輔助工作，現在我獨立做完瑞通的授信調查，還要後續跟進，有點吃力。”

校招生都是嚴格選拔，陳裕菀又是其中的佼佼者，各方面都是top，于麟文對她的評價很高，所以褚敏疑偶爾想起，也會帶她一起見大客戶。

業務能力毋庸置疑，那就是抗壓能力不行。

心理上的問題，他救不了。

“下定決心了？”

陳裕菀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

褚敏疑問：“之前了解過零售嗎？它可沒你認為的那麽容易。”

陳裕菀道：“我明白的，但我願意試試。”

“要是不行呢？可沒人再讓你轉崗了。”褚敏疑有時候覺得，于麟文把這個徒弟培養得稍微有點過了，他好像把這姑娘放溫室裏養了，養得十分幼稚。

把公司當家，把人力當親人，把人力老總和行領導的客套話當成真關心。

你不适合就淘汰、勸退，哪有到處試試的。

陳裕菀愁容和緊張一下子就浮到臉上了。

她解讀褚行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你去了做不好就再沒處去啦，我這邊不會讓你回來的。

“我之前跟零售的同事交流過，才敢提出轉崗的，也許我不會做得很出色，但我認為至少會比現在做對公更加得心應手一些，現在……對我來說有點痛苦。”

褚敏疑說：“你考慮好了就行。”

陳裕菀一邊回憶自己剛剛那段話有沒有不合适或者得罪他的地方，一邊說：“謝謝領導關心。”

褚敏疑叫她把茶喝完，自己拿了手機打電話給于麟文，問她具體去哪裏落實了沒。

于麟文說城南的編沒要到，已經跟人力溝通過了，具體要看人力那邊怎麽安排，零售的事對公左右不了。

好得很。褚敏疑覺得。

零售的事對公管不了，但在零售那邊安排個編，他這個副行還是說得上話的。

于麟文若有似無地，就向他傳達了這麽個意思。

他看向對面正襟危坐的陳裕菀，直接問：“想去哪做零售，現在城裏這幾個網點都滿員了，縣域能接受嗎？”

陳裕菀厚着臉皮說：“我想待在城裏。”

她很想爹媽，但她不想跟爹媽住在一個屋檐下，會被鐘钰玉指揮幹這幹那，會被陳舒年唠叨一無所成，會被狗糧噎死。

回自家縣裏，她就必須回家住，去其他縣域，人生地不熟。都不是好選擇。

實在是好，褚敏疑想，這師徒兩個真不拿他當外人。

他初見這陳裕菀是在校招生三輪面試的時候，當時第一反應就是這女孩真是出奇地好看，一衆漂亮女孩裏，她一把淡妝脫穎而出，平日裏不敢說話的幾個人竟都忍不住稱贊，太漂亮了，不要可惜。

做對公，是酒桌上招牌，做零售，那一把嗓音能扛來千萬存款。

後來新員工報到，在會議室裏寫材料簽合同，他剛回分行，經過會議室時瞥了一眼，脫了妝的小孩兒配得上“清水出芙蓉”五個字。

但也僅此而已了。

褚敏疑斂去眼底那淡淡的訝異，交代電話裏的于麟文：“我晚點問下陳行和人力。”

這句話落，陳裕菀簡直要瘋。

人果然是要努力争取，不争取怎麽知道你面前的不是一位神仙上司呢。

她趕緊說：“謝謝褚行，麻煩您啦！”

褚敏疑道：“今天下午你們于總要去一趟總行，我需要一個人陪我去建麗見幾個客戶，你跟我去吧。”

建麗是劍州下屬縣域，過去開車要三個小時，如果是往常，她真不樂意跟領導在一個狹小的車廂裏待那麽久，尤其是單獨跟話不多的褚行。

但今天不一樣，她決意站好最後一班崗，為她善良可愛的兩位領導。

陳裕菀積極點頭，“好的，我需要特別帶什麽嗎？”

“帶兩身衣服，需要過夜。”

“好。”

遇到好領導是職業生涯甚至是這一輩子修來的福氣。

陳裕菀下樓，胡姿苑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錢淺和沈東桓也在，圍在她工位上正說說笑笑，見她來，神色各異。

她先看向胡姿苑，正要問她怎麽這個時候來分行，胡姿苑一把把她拉到身邊，“我聽見于總給我們老總電話了，問城西零售團隊缺不缺人，你知道是誰嗎？”

陳裕菀臉上讪讪，不自覺地清了清嗓子，“是我。”

胡姿苑抓着她的手腕，“你瘋啦，站一天大堂拿那點破工資你也願意！”

陳裕菀：“願意。”

胡姿苑被她堵得啞口無言，錢淺勸她：“要是你去零售了，以後就不能跟我一起吃午飯了耶，不覺得難過嗎？”

陳裕菀還惦記她剛剛的幸災樂禍，“你還可以給我發哈哈哈哈，我還是不會回你。”

錢淺真心錯付，假模假式地嘆氣：“你個小氣鬼。”

陳裕菀出其不意撓她癢癢，卻被人一把扯住袖子。

“桓哥？”

沈東桓扔了一支水筆在桌面上，指着報銷說明單，“現在寫，我看着你寫，寫完我拿回去處理了。”

胡姿苑坐在她工位上，搖頭啧啧，“陳裕菀啊，你何德何能。”

有專業人士親自指導，陳裕菀很快寫完報銷單。

胡姿苑今天是過來開會的，錢淺給她們零售的客戶經理和中層開培訓會議，時間差不多兩個人就去了會議室，沈東桓也拿着報銷單回了財會部。

陳裕菀去向于麟文彙報今天跟褚行的談話，但于麟文已經出發去總行了，也就只好作罷。

何桐析又給她發了消息：【姑奶奶，你就改一下吧，別到時候被我們那個兩副面皮的老總告到行領導那裏去】

陳裕菀很讨厭風險部那個副總，就是他制定了一堆沒用的條例，搞得客戶經理和風險部的員工都苦不堪言，她加班的那三天，何桐析和她一起回家的。

陳裕菀堅決不改：【去告】

她絕不浪費時間。正無聊，她在內網電腦的通訊錄上找到褚敏疑，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褚敏疑剛給建麗支行的負責人打電話，讓他明天中午定一個包廂，陳裕菀的消息進來：【褚行，能要一下客戶資料嗎，我先學習一下】

褚敏疑回：【找建麗支行王總要】

陳裕菀：【王琪鈞王總嗎？】

褚敏疑：【嗯】

陳裕菀找王總要了客戶資料，王總把之前的授信材料給她，她花了不到兩個小時把全部看完，又上B行官網上看了下他們的産品。

對方的貸款利率降了将近100個bp，這是瘋了吧。

陳裕菀給褚敏疑發去消息：【褚行，打擾您一下，這次跟我們談的負責人是誰呀？是什麽職務嘞？】

褚敏疑正在家裏收拾衣物。

他把行服換下來，挑了一件淺灰色的襯衫和同色系更深點的西褲，表也換了一只貴點的，正在鏡子窗戶前站着打領帶，打得差不多，他左手調整，右手拿了手機給她回消息。

褚敏疑：【孫銘鏡，他們業務部一把手，執行董事之一】

陳裕菀回：【之前一直都是這人嗎？】

褚敏疑：【一直都是，還沒回家收拾東西？】

陳裕菀看了眼時間，才剛剛五點，距離下班打卡還有半個小時。

陳裕菀：【剛看完王總給的材料，想打完卡回去】

褚敏疑：【來得及嗎？我們六點前要出發。】

陳裕菀：【我家近，您放心】

褚敏疑：【你家地址發給路遠，等下我們直接去你家接你，不用回分行】

陳裕菀回：【好的】

她給分行的司機路遠發了消息，路遠回複一個收到，她收了下工位，到點就打卡下班。

……

去建麗要三個小時，前半程路遠開車，陳裕菀坐副駕駛，褚敏疑自己坐後座，跟行長彙報這次去總行的會議內容，說下個季度也就是年中沖刺的重點指标。

後半程褚敏疑讓路遠休息，自己開車，陳裕菀還坐副駕駛。

車到加油站，路遠下車去上廁所，陳裕菀有點餓，想下車去買點吃的。

“褚行，您要吃什麽嗎？”

都沒吃晚飯，褚敏疑不可能不餓，“你看着帶。”

“好。”

陳裕菀進去買了一大袋零食，兩袋燒餅、四根烤腸、一罐果茶和兩瓶礦泉水，跟路遠一塊出來，一邊走一邊分食物。

褚敏疑靠着車門抽煙，煙霧袅袅，他正在接電話，還是視頻電話。

陳裕菀小聲喊了一聲“褚行”，他示意她把東西先放進車裏。

視頻裏是一道中年女聲。

“阿敏，我都多大了？還好我生你早，不然我現在都七十歲了還沒抱上孫子，別提孫子孫女兒，我就連個兒媳婦都沒有，周邊人都說什麽，你喜歡男的！阿敏，你趕緊找一個，叫媽放心不行嗎？”

褚敏疑把聲音調小了，“媽，這邊還有工作。”

“二十六我就催你，你說工作，我說好，現在你多大了？三十六啦！你還跟我拿工作當擋箭牌？阿敏，你是想四十六還打光棍嗎？”

褚敏疑把煙蒂撚進車上常備的煙灰缸裏，笑笑說：“哪至于。”

“你二十六的時候，你大姨提醒我說不要放任你自己找，不然你的性格，三十六都不會有女朋友，我說不至于，結果嘞？”

陳裕菀跟路遠分完烤腸，把最後一根的包裝紙拆開圈在竹簽下面，走到駕駛座旁邊，遞給褚敏疑示意他趁熱吃。

褚敏疑接過，對視頻裏的人說：“周末回家再說？我要是四十歲還沒有女朋友，您叫我跟誰結婚，我就跟誰結。”

視頻裏的婦女說他貧嘴，“我不信你。”

電話挂了。

陳裕菀解釋說：“不知道您吃不吃烤腸，但這家味道超好，小時候每次跟我爸爸媽媽回老家看奶奶，我都要吃一根。”

褚敏疑嘗了一口，有點油，但這些小孩兒真就喜歡這些，她甚至拿了兩根。

“還行。”他說。

陳裕菀：“是吧。”

褚敏疑解決了烤腸，拿了一瓶礦泉水回了車上，路遠問他吃不吃燒餅，他說暫時不用。

陳裕菀吃完兩根烤腸也有點飽，把燒餅塞給路遠以後上了車。

褚敏疑正在看手機，可能是車外有點熱，他剛剛把袖子挽了起來，到車裏還沒來得及放下來，車裏燈光昏黃，陳裕菀看見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小臂和手掌。

手指微微用力地勾着方向盤，小臂上的肌肉便緊了幾分，一時間充滿力量感，手背并不瘦削，但隐約可見指骨凸出，指骨上錯落了遒勁的青色血管。

陳裕菀不由多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也有點好看。

是她一直想買的那個款式，但苦于存不下錢，所以一直在購物車裏躺着。

“你一直盯着我幹什麽？”他忽然摁滅了手機的光，朝她看過來，那雙眼睛在夜色下格外溫柔，“我臉上有什麽值得你這麽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