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水

深水

陳裕菀最後還是耐不住性子停在了回包廂的半道上。

褚敏疑也沒走神得多厲害,“怎麽了?”

“領導,剛剛吃早餐的時候我說出我的想法之後,您一直悶悶不樂,是我哪裏說錯了嗎?如果是我的問題,您可以直接批評我。”

不怪于麟文對她評價高。

褚敏疑頗愣神地打量了她一會兒,這副皮囊乍一看并不驚豔,久看了是極美的,但與她身上這股自信、灑脫比起來,不值一提。

她剛剛說“城東不要我其他支行也還有機會”的時候,就一臉“她們不要我是她們的損失”。

“我需要跟你道個歉,裕菀。”

陳裕菀:“啊?”這倒也不必。

“你的想法不算違規,可操作性也有,”他已經不容她客氣客氣,“但你剛說完我就收到C行的消息。”

陳裕菀眉頭一蹙,“什麽消息?”

他的聲音格外低沉:“今天上午孫太太贖回了在C行的三筆理財。”

陳裕菀略略思索,“已經轉到B行了嗎?”

褚敏疑颔首,“嗯。”

所以他并不是悶悶不樂,B行已經捷足先登讓孫太太把個人資産轉到B行,他真的只是在沉思接下來要怎麽應對。

他道:“抱歉,給你增加心理負擔了。”

陳裕菀覺得該輪到自己悶悶不樂了。

她有點兒沮喪,“領導,我心理負擔更重了。”

她現在要怎麽拿利息吸引孫銘鏡啊?她要去哪裏賺那難能可貴的十分?

褚敏疑笑,“你也可以把我們行的利率告訴他,或許B行給的也并不高。”

陳裕菀:“您探過B行的底嗎?”

褚敏疑搖頭。

陳裕菀:“那我可不敢瞎說,萬一比他們低,那我們和世周就沒有下一頓了。”

褚敏疑忍俊不禁。

“您還笑得出來啊,”她苦着臉嘆氣道,“到時候世周把存款都轉走了怎麽辦?那建麗支行對公存款要補多大窟窿啊,王總——”

“哎喲,我說您二位怎麽還在這兒聊着呢?世周那幾位鬧着要走啦,你們聊什麽呢,這麽……愁眉苦臉的?”他視線釘在陳裕菀臉上。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陳裕菀迅速解釋了一通,“王總,世周在建麗支行的存款多嗎?要是他們走了,這一季度存量客戶有沒有可能幫忙填一下?”

王總唉了一聲,“理論上是可以的,但現在春種時候,建麗這邊大部分是農業類企業,存款基本周轉去了,讓存量填,不容易。”

他馬上又笑了笑,“不過事在人為,我看瓯縣和陶縣這個季度做得不錯,實在不行去那邊求一個周轉,至少總行那兒不太難看?”

瓯縣跟陶縣……陳裕菀不太敢說話,這倆的對公一個比一個搬不上臺面,這個季度初那一點業績,都不夠他們自己分的。

但是,總之,王總好樂觀。

褚敏疑看她不說話,又擡手看了一眼腕表,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

建麗支行有個客戶是做水泥的,向A行申請了流動資金貸款,上次審貸會被指逾期,褚敏疑特地過來看一下生産情況,順便走訪旁邊一家化工企業。

一個下午,四個小時,有王琪鈞和褚敏疑在,話題就沒落在地上過。

陳裕菀早見識過褚行的八面玲珑,這種你來我往的場合,對他這種幹了十幾年的老油條來說太家常便飯,不一會兒功夫,水泥企業答應下個月還一部分本,而化工企業轉了1.5個億存款進來。

陳裕菀大概是沒睡午覺實在太困,化腐朽為神奇那一段她沒太聽,化工老板仰天長笑說“1.5就1.5”的時候,她驚醒了。

不止如此,對方還熱切邀請褚敏疑一起去感受建麗的特色藥浴,說自己每周都要去,去了沒煩惱,她敬畏且崇拜的褚行拿規定三言兩語堵了對方的嘴。

一行人回到酒店,褚敏疑問她晚飯吃什麽。

“這邊有什麽特色嗎?”

“不知道。”

王琪鈞道:“支行附近有一家特色菜館,味道很地道,可以去試一下。”

褚敏疑有那麽點印象了,“上次總行來人去的那家?”

“對對,當時柳總也說的很不錯。”

褚敏疑看向陳裕菀,“去試試麽?”

秉持既來之則薅之的原則,陳裕菀點了頭。

蔣毓然開車,王琪鈞坐副駕駛,陳裕菀跟着褚敏疑坐後座,下班時間,她正刷着今天的熱搜,褚敏疑在旁邊看建麗對公一季度報表,時不時地問王琪鈞一些問題。

建麗這邊的對公是分行的中流砥柱,王琪鈞又是建麗支行對公業務的中流砥柱,看得出來褚敏疑對他還是很信任的,幾個問題都切中要害,王琪鈞答不上來他也沒太責怪。

也是,到時候把人逼走了誰來給他幹活?現在對公培養一個有經驗的多不容易。

陳裕菀想到自己,默默放下了手機。

雖然她還沒有經驗,但于總和褚行培養自己這一年也不容易。

窗外,夜晚五彩斑斓的LED燈光飛馳而過,街道上行人悠閑,晚飯的氛圍上來,熱氣在店鋪門口的露天桌椅上方蒸騰。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而且建麗這裏坐班車回她家那個小縣城,比劍州市裏還近呢。

“褚行——”

一道電話鈴聲進來。

褚敏疑看一眼來電顯示後接起。

“是,”他瞧一眼旁邊欲言又止的人,正巧視線撞了下,“你有什麽意見?”

陳裕菀噤了聲,大概猜到對面是什麽人。

又要多一個拒絕她的人了,她禁不住想,又要多一個人知道她是個“吃不了苦”的人了。

褚敏疑耐心地聽那邊講完,“萬一零售适合她呢?”

那邊又說了什麽,他笑着問:“轉崗剛提的流程,怎麽你們一個個就都知道了?看來人力工作的保密性有待提高。”

電話兩端都靜默了。

許久,褚敏疑道:“就算沒有我,她一樣可以轉崗,城西本就在風口浪尖,這個人要不要你自己決定。”

這話是有些嚴肅了。

胡姿苑說她何德何能,陳裕菀現在才真正覺得,一個跟你見面都不超過十次的領導,為你工作調動跟那麽多人周旋,冒着被人诟病假公濟私的風險。

電話挂斷,他把手機扣在桌面上,看向陳裕菀:“城西大道的營業廳,你下周一直接去報到。剛剛想說什麽?”

你看,生活總這樣捉弄人。

陳裕菀抿了抿唇,輕聲說:“想說其實實在不行的話,安排我來建麗這邊,我也是願意的。”

褚敏疑沒說話。

倒是前頭的王琪鈞莫名地從後視鏡裏向她投來一瞥。

且視線一頓。

陳裕菀敏感地察覺他的視線,擡眼過去看他,對上視線的那一秒,明白了褚敏疑信任他的原因。

能幹到支行副行的位置,這人怎麽可能沒一點心機?

王琪鈞鎮定自若轉圜極快:“裕菀不做對公啦?”

陳裕菀道:“感覺不太适合自己。”

王琪鈞也道:“現在對公不好做咯,雖然零售也難,不過你一個女孩兒,做對公确實也難。”

陳裕菀認為這跟性別沒關系,都取決于個人,因為她有個跳槽去B行的朋友,就是公司業務做得特別風生水起的女孩子。

但她還是不怎麽計較地點了頭,“嗯。”

……

陳裕菀對這家特色菜館很失望,因為這裏的菜色跟她家的差不多,還不如她爸爸做的。

期間王琪鈞點了老板自己釀的楊梅酒,要了四個杯子。

陳裕菀想要說話,卻已經來不及。

褚敏疑安撫說這家的楊梅酒确實不錯,可以嘗一下。

一桌四個人,三個都是浸淫酒桌文化多年的老手,陳裕菀沒法直接拒絕上級的好意,警惕性極高地只抿了一口,然後蹙着眉頭一派受不了地說還是算了。

到底為什麽算了,顯然其他三個人一點兒也不關心。

王琪鈞和蔣毓然工作彙報得很勤快,褚敏疑的指導意見很專業,并表示如果分行那邊招到了有經驗的,會優先安排給建麗分擔他的工作,讓他們再堅持一下。

王琪鈞卻開了玩笑說:“曹行上回也這麽說,結果呢?還不是把裕菀留在了城裏?您不知道,我們吳行成天惦記怎麽開口把她要過來啊。”

褚敏疑朝陳裕菀看過去,她正埋頭咬着筷子想夾哪個菜吃,七八個菜,糾結成這樣,是有多難以下咽?

陳裕菀擡頭對上他的視線,笑得淺而乖。

褚敏疑說:“那他早不開口要?現在來不及了。”

王琪鈞笑笑,“所以說啊,可惜!不過啊,就算當時吳行想把裕菀要過來,裕菀自己也肯定不願意過來,是不是裕菀?跟着褚行和于總能學到的東西很多吧?”

陳裕菀看一眼褚敏疑,極度真誠地說:“受益匪淺,他們都很專業也很耐心。”

她沒說假話。

雖然褚行帶她出去統共沒超過十次,但每次從客戶那裏回來,他都會讓她在車上複盤,問她學到什麽,問她這個業務能不能做,能做的話下一步是什麽,讓她寫兩百字總結交給于麟文。

陳裕菀第一次拿了筆記本坐在車上記,但車子搖搖晃晃實在不好寫字,褚敏疑就說沒必要記,實在要記就用錄音。

他甚至同意把她的錄音筆夾在他襯衫胸口處的口袋裏。

“那你還舍得換條線?”

陳裕菀笑得腼腆,“那不是突然發現公司條線不适合我嗎,不想浪費自己的青春,也不想耽誤公司的業務。”

王琪鈞心道到底是于麟文和褚敏疑帶出來的人,看着是個溫軟單純的小姑娘,說起話來也這麽邏輯清晰滴水不漏。

他沒敢繼續放肆,“那祝你在零售條線大展宏圖。”

“謝謝王總,我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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