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深水
深水
陳裕菀初中前,跟媽媽鐘钰玉和外婆外公生活在縣裏,初中後,為了她能獲得更好的學習資源,在榕城大學任教的陳舒年把她帶去了榕城。
她的初中、高中、大學都是在榕城度過的,算下來,她在劍州市待的時間,也不過是随外婆外公到市裏看媽媽演出的那幾次。
因此她對劍州市區并不熟。
下班時間,加上下雨,十幾分鐘的車程堵成了半個小時。
小區地庫不讓外來車輛停放,陳裕菀只好把車停到小區門口。
白笑正在接待客戶,于詩檬平常不怎麽開車,何季瀾另有一個存款客戶晚點會到店,她走不開,只好叫陳裕菀幫她送一下給客戶的米磚。
當時暴雨如注,廳堂門口所有的景物都被白色的雨幕擋在外面,分明就不是一個适合出行的時間,但何季瀾表示昨天晚上的線上活動這個老奶奶是第一名,她今天從嘉禾過來,只回家取一下房産證就走,她已經答應給人家送過去。
“而且這樣的天氣在劍州不是很常見嗎,開車開慢點不就行了嗎?這個老太太說嘗嘗我們的獎品,要是可以,等她嘉禾那邊房産證下來了,就把B行的存款轉到我們行,兩百萬,我們這個月就不用愁了,”她如是說,“快去吧,等下客人多起來你沒經驗又應付不了,留在這裏也沒用!”
陳裕菀當時怒火已經沖頂了,她硬是咬牙忍了下來,告訴自己第一天別惹麻煩,先看看這些都什麽人再說。
至少,在她還沒有業績傍身同時她也還沒觸及自己底線的時候,先不要讓褚行和于總顏面掃地。
就這麽,她應下了這門差事,開着車到了延福公館。
這是個老舊小區,但當初也是浩大工程,裏頭的建設一點兒不輸時興的新小區。
陳裕菀看着窗外的雨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把裝着三個米磚打着A行存款廣告的袋子打了個結,從後座地上拿了雨傘,推開車門下車。
車外面除了雨,還有風,風吹着雨,大雨一盆一盆往她肩上澆,吹着傘,完全把傘吹到了另一邊,趁虛而入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春末陰沉沉的天氣裏格外冰冷。
這鬼天氣!
這事兒就這一次,再有一次,她絕對不幹。
她這麽想着,一路猛沖,也不管是在哪一棟,反正哪兒有遮擋物她就往哪兒沖,到了樓下,她拿出手機看住址,又問了樓底下玩耍的小孩兒,冒雨跑了好一段路才到游老太家底下。
6棟1606,這老太還挺會挑,這個小區就數這個六棟在最中心位置,其他的都挨着東南西北門。
确實會挑,明明離她們分行營業室更近,卻非要到城西支行存錢。
這個天氣,基本沒什麽人願意出門,陳裕菀進電梯時就空無一人,狂奔了半天,四肢倏地閑下來,周邊又沒有一絲熱氣,被雨水浸濕的衣裳開始貼着皮膚透着冷意。
電梯到16樓,門一開,走廊四面透風,她還沒走出去,先打了一個噴嚏。
擡手搓了搓鼻子,她心裏頭罵罵咧咧地找到1606,按下門鈴。
門鈴響了一分鐘,沒有任何回應。
陳裕菀渾身發冷,按下了第二個後,先把手裏的袋子和雨傘放下,扣開行服袖腕上的兩枚扣子,把貼着小臂已經濕透的一截布料卷到手肘上。
第二個響完,依舊沒回應。
陳裕菀拿手機拍了張照給何季瀾。
陳裕菀:【是這裏嗎?延福公館6棟1606?】
陳裕菀:【我敲了兩遍門,都沒人應,是不是老太太聽力不太好或者在忙其他事沒聽見,麻煩給老太太發個消息。】
何季瀾回:【等下,我問下】
陳裕菀剛把手機放下,鼻子一癢,又一個噴嚏。
該死,她連一包紙巾都沒帶,還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何季瀾的消息進來:【裕菀,你要等一下啊,她還沒有回複我消息】
何季瀾:【可能是還沒有到,嘉禾那邊過來要一個多小時,今天最後一班車的話,馬上也快到了,辛苦你在那邊等一下哈】
陳裕菀:【我不能先放這裏嗎?她回來了自己拿?】
對話框足足沉默了兩分鐘,何季瀾的消息才彈出來:【你要跟客戶介紹一下我們這個大米,還有啊,我們這個存款也要介紹一下的,送獎品也不能白跑一趟嘛對吧】
陳裕菀甚至覺得是自己被雨淋了腦袋有點發昏,又仔細讀了一遍她發的這段話,确定不是人說出的話。
陳裕菀:【我現在渾身已經淋濕了,需要回去換衣服】
陳裕菀:【你不是說我還什麽都不會嗎?】
這兩句話發出,陳裕菀再也沒有收到回複。
五分鐘過去,她盯着對話框,罵了句神經病,給那邊發了個微笑的表情包,回:【我知道了季瀾姐,我這邊等一下客戶噢】
馬甲也已經濕透了,好在裏面貼着胸口的襯衣只有領子部分濕了點,為避免馬甲上的積水又滲透到襯衣裏,陳裕菀把馬甲脫下來,在地上找了一塊兒看起來稍微幹淨一點兒的地方,把馬甲扔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上面。
頭發也是濕的,頭花都能擠出水來,她把頭花摘了,頭發散落下來,還好頭皮沒怎麽遭殃,只是發尾濕了點。
行褲都是貼身的,口袋裏什麽都放不下,陳裕菀把頭花扔在一邊,拿出手機給梁桃子發消息。
梁桃子這會兒培訓正在中場休息。
好不容易停一下,消息欄裏全是那些客戶發來的消息,問她什麽時候能去取款,問她貸款什麽時候放款,陳裕菀的消息躺在那裏格外讨人喜歡。
陳裕菀:【桃,我們送活動獎品給客戶是一定要當面給嗎,這是分行的規定還是總行規定?】
梁桃子:【我們支行的習慣而已,不強制,今天延城大雨,劍州肯定也是大雨,你還給客戶送獎品啊?】
陳裕菀:【何季瀾讓我幫她會給一個姓游的老太太送】
梁桃子回了六個點。
陳裕菀蹙了蹙眉,扣了個問號過去。
梁桃子:【你聽她的幹嘛,那個客戶是她從周周手裏搶的,游老太在周周那裏存了二十萬,被她知道了,就故意拉人家進我們客戶群搞活動,還讓她退了城東的群】
陳裕菀扔了一串句號過去。
梁桃子:【你人沒事吧?】
陳裕菀:【淋了一身】
梁桃子:【啊,那你趕緊回去吧,我這邊要上課了,晚點說啊菀子】
陳裕菀回了個好。
總行和分行的規矩是規矩,支行的同樣是,習慣,只要不過分陳裕菀也是願意去遵守的,但她現在兩條手臂和小腿已經失去了溫度,胸口更是發冷。
但來都來了,不做點什麽就回去,到時候又被人抓住小辮子。
她這麽想着,側身靠着牆面刷手機,看了看嘉禾到這兒最後一趟車是什麽時候到火車站,再看北站到延福公館需要多長時間。
應該還需要十幾分鐘。
她退出界面,給胡姿苑和何桐析回了幾條消息,靜下來時竟有了幾分困意。
褚敏疑下午去了陶縣視察,剛回來,工作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處理完,他也就沒有回分行,在門口生鮮超市買了點排骨、冬瓜、鹵味回了家。
剛進電梯,就接到曹遇致的電話,說今晚上要開個視頻會議,讨論怎麽應對總行正在籌備的第二輪視察,“這第一輪視察還好有你和思锴,不然就要完蛋了,這個分數現在在十幾個分行裏算是中等,我們争取第二輪拿前三。”
電梯門開了,褚敏疑走出去,“今晚上幾點開?”
“六點半,你覺得呢,五點半下班,我跟思锴去吃個飯,我們兩個線下開,你們幾個線上?”
“可以——”褚敏疑腳步頓在家門口,看着靠在對門牆壁下的陳裕菀,微微皺了下眉,按掉了電話。
她披散着濕漉漉的卷發坐在牆角,側身靠着,肩膀抵在牆上,腦袋也磕着,她兩條腿并攏折疊着,雙手環抱雙腿,一手攥着手機,一手中指勾着塑料袋,就那麽小小一只。
他心口微微滞了一下,聽她說完那話後,褚敏疑告訴自己,也許是年齡到了,加上正好那天晚上有了那樣的接觸,他才會有所觸動,才會頻頻想起。
大概是這姑娘說的話有點傷人,他當真一個下午沒有想起她。
他好不容易沒有想起她,她又這麽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還出現在他家門口。
他看了一眼1606的房門,老太太他常見,之前自己做了點小生意,現在女兒嫁去了嘉禾,那天來給他送喜糖的時候告訴他:她預備把這裏的房子賣了,去嘉禾買一套房,陪女兒。
這戶人小有資産,再看陳裕菀手裏的袋子,就知道是維護客戶來了。
他看一眼腕表,距離開會時間還有一個半小時,他走過去開門。
陳裕菀不敢睡熟,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條縫,腳步聲響起,她迷迷糊糊地撐了下眼皮,縫裏闖進一只黑色皮鞋。
開門聲清脆,陳裕菀順着踩着皮鞋的那條腿往上面看去,視線定在那張臉上時,是一個男人的臉,不是老太太。
有點失望,正要繼續睡,她忽然清醒了幾分,再次看向那人,不由提了聲量:“褚行!”
褚敏疑推開了房門,一陣風由外面灌進去,經過陳裕菀時,她冷得一個哆嗦。
她已經完全清醒,微微坐正了,“您住在這兒?好巧啊。”
“來走客戶?”
“是呀。”她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
褚敏疑一時沒回話,背對着她換了一雙黑色拖鞋。
正在陳裕菀納悶兒自己是不是哪裏得罪他時,他打開了另一扇櫃門,從裏面抽出一雙一次性拖鞋。
他撕掉透明包裝後把拖鞋擺放在門口,“進來等吧,外面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