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深水
深水
陳裕菀趕緊把鞋穿好,站起身整整衣裳。
她身上還穿着在網點大堂穿的馬甲,這是褚敏疑第一次見她穿戴整齊,連帶頭花一起。
馬甲小巧玲珑,收着她纖細的腰身,勾勒起伏的曲線,于幹練、專業之餘多了一分難以言說的風韻。
“您剛從陶縣回來嗎?”她問。
“是。”
“怎麽還來分行呀?”
“處理點工作,”視線終于能夠合理迅速地移開,他看着她的電腦,“看樣子你也是。”
雖然沒寫幾個字。
要在以前,在褚行面前抱怨,陳裕菀真要三思而後行,而且還可能不行。
但現在她完全不用,因為褚敏疑這個人太包容了,她說的那些話他或許會覺得不妥,但不會傳出去。
不像曹遇致,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能說到地動山搖去。
而且,褚敏疑已經知道目前她在這個銀行最重要的秘密了。
“我被風險部叫回來按照這個模板修改報告,”她無奈說,“領導,我跟您說句真心話,這個模板很沒有必要,它非要我把可以放在一起的兩部分內容分開,但是這兩部分內容又相互嵌套,我把它分開非常麻煩。”
褚敏疑上前,陳裕菀讓開了點,他滑動鼠标上下看了看。
左邊的是她之前做的瑞通的貸中報告,右邊是總行之前給他們選擇的模板。
“這個是最詳細的舊版模板。”他說。
“您不覺得太冗雜了嗎?”陳裕菀道,“不止對客戶經理來說麻煩,對做審核的風險部的同事來說也很浪費時間啊。您看現在風險部,本來人手就有限,這個季度業務量又多了些,再多花這麽些時間審這個材料,可以考慮搬一張床到公司來了。”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
“搬一張床到公司?”
“前面的。”
哦哦,差點又吓她一跳。
陳裕菀找了自己用的那一個模板給他看,“您看這個,只有六個大點,是不是一目了然?”
褚敏疑略略過了一眼,确實是簡單很多,邏輯也基本正确。
因為實操的是風險部,當時就讓劉旭堯去選擇模板,他沒多插手,但劉旭堯沒考慮到給手下人減負。
“你的建議很好,我改天跟風險部說一下。”
“改天是哪一天呀?”
明天說她就不用修改了。
這心思昭然若揭。
褚敏疑一時失笑,“看來你已經不怕流言蜚語了。”
陳裕菀明白他的意思。
她剛被催改材料,褚敏疑就要求風險部改模板,任誰也會說他因公假私了。
更加坐實了那些飛短流長。
但,“不是不怕,只是相比被那些人不痛不癢講兩句,我更不想改這個材料。”
褚敏疑沒立刻答她,又俯身去翻看她寫的材料和模板,将近兩萬字的材料。
他左手撐在桌面上,看得很認真。
顯示屏的光線照在他身上,将他本就出衆的側臉描繪得更加峭拔立體,于暗處透出嚴肅和專注。
陳裕菀順着他流暢的下颌線往下,視線不自覺地落在脖頸上突起的那一處。
他輕呵了一聲,“在這一個晚上,就改了這幾個字?”
喉結随着他開口上下滑動,陳裕菀的視線被勾住,連帶着思緒也被短暫地控在那兒了。
胡姿苑說她以後找老公一定要找喉結突出的。
陳裕菀問她為什麽,她說男性特征突出,更有張力。
什麽張力?噢,陳裕菀現在明白了。
确實,她也不小心就被勾引了一下,腦子裏不是領導真厲害啊,而是褚敏疑長得真好看。
胡姿苑看的書亂七八糟,說出的話也亂七八糟,卻還是有點道理的。
沒聽見回答的褚敏疑轉頭來看她,見她怔愣愣地看着自己,那視線的終點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
喉嚨有點幹,他想吞咽一下,卻只能輕咳一聲作為掩飾,“我脖子上有什麽東西?”
“啊?”思緒被強行拽回來,陳裕菀對上他那張神清骨秀的臉,後知後覺自己已經把下巴快搭到領導肩上去了,趕緊直了腰退出一點兒位置,“沒有沒有,您說。”
“沒什麽好說的,你一會兒把這個發給我。”
“發給您幹什麽?”
“看看。”
“這個風險查過了,內容上沒問題的。”
“我再看看,順便把這個模板也發我。”
“噢,好。”
陳裕菀不再問了。
褚敏疑要跟風險部說取締這個模板,也需要先查一下這個模板到底哪裏出問題了,哪裏是多餘的。
她直接手機上操作,把三個文件都轉發給褚敏疑,轉好之後側頭看他,“領導。”
“怎麽了?”
“我那個報告您就別仔細看了。”
“為什麽?”
“班門弄斧,囊中羞澀,您懂嗎?”
褚敏疑垂眸笑了笑,“你的報告我看得還少?行了,剛剛也看得差不多了。”
他擡手看一眼腕表,“十點多,早點回去休息,我看看今晚能不能處理完我手上這些事,如果可以,就梳理一下模板的問題,明天反饋給風險部。”
“我剛剛想了一下,”陳裕菀忙說,“這事兒不急的,我是不怕別人說我什麽,反正我跟您本來也沒有什麽對吧?可是您要是真找了風險部讓他們立刻換模板,您就相當于是利用自己的職權替我解決麻煩。”
“是我考慮不周了,褚行,對不起啊,我不該拿您的事業開玩笑。”
褚敏疑凝視她的雙眼。
她說這話時倒沒多鄭重其事,卻也并非舉重若輕,語氣平靜,像平日裏的寒暄,至少比起她時不時一聲“領導”要真實得多。
“這兩天也有人要做貸中了,我不是為了你,”褚敏疑道,他默了一下,也不可能只為了你一個人——這大概是一句違心的話,所以他沒法說出口,“再說,這麽點事,還不至于毀了我的事業。”
很好,她自作多情了。
陳裕菀臉微微發熱,“那就好。”
褚敏疑看向風險部的方向,“小何還沒走?”
“她說還有兩筆沒審完,”陳裕菀拿手機瞧了一眼時間,“我估計今天查不了兩筆,但明天就要上會了。”
“哪兩筆?”
“我不太清楚,”陳裕菀朝風險部那邊輕輕喊了何桐析,“析你那兩筆是誰的?”
“彙東和銘成的,怎麽了?”
陳裕菀回頭看向褚敏疑,“彙東和銘成,領導。”
褚敏疑想了想,“這兩個都不着急,讓她早點回去休息吧。”
陳裕菀點頭道好,去風險部找了何桐析,“何總,回家吧,褚行讓的。”
何桐析戴着她那副專門用于工作的黑框眼鏡,頭發用抓夾随意抓在後腦勺,大概是時間長了,幾縷頭發從側面落下來。
她剛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把臉上厚重的油光沖掉,但遮不住一臉的疲憊。
“褚行?”她從電腦後面探出頭來。
“嗯。”
“他怎麽來了?”
“有工作沒做完,走吧,回家吧,我都困了。”
何桐析看着面前幾個檔案盒,三四個都沒開封,“你瑞通的改完了嗎就回家?”
“改了一點,”陳裕菀走過去抱住她,她電腦上密密麻麻全是标注,還有測算的表格,陳裕菀可太讨厭這東西了,“明天再改,回家了嘛?你這個今天肯定做不完。”
何桐析看着數據,嘆了口氣,“這數據不對,我算了一晚上。”
“你別算了,這種沒有財報的小企業,我們很多數據都是估的,遇到說不明白的貸款人,算出來的利潤率周轉率都不能看,”陳裕菀道,“就知道叫我改,像這種才應該退回去叫客戶經理重寫呢。”
何桐析拿過一邊的奶茶啜了一口。
陳裕菀的三個小時前就見底了,她的還有一半多。
可見這工作多麽磨人。
何桐析覺得陳裕菀說得有道理,正要說好吧回去,門口突然出現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站起身,“褚行。”
“你這個崗位确實應該多一個人,”褚敏疑走進來,視線掃過那一摞檔案盒,看向何桐析,“這段時間辛苦了。”
“都是應該的。”
陳裕菀偏頭看她,眼裏的震驚稍縱即逝,多的是無奈和恨鐵不成鋼。
她那眼神就好像在問何桐析:哪裏應該了?你是不是傻啊這種話也說出口。
褚敏疑嘴角翹了翹,但好在不算很明顯。
何桐析道:“褚行,這兩筆預計是明天上會,恐怕客戶經理那邊會催。”
“把會議往後移一天,”褚敏疑說,“明天上午我跟你們劉總說。”
何桐析笑道:“謝謝領導。”
……
褚敏疑拿着材料上了樓,陳裕菀陪着何桐析把幾個檔案放回檔案室裏,檢查了辦公室的電器,關燈走人。
“我現在徹底相信了你跟褚行清清白白。”
兩人騎上電車時,何桐析突然說。
陳裕菀:“……你原來不相信的啊?我以為你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五年的情誼被狗吃了嗎?”
何桐析戴上頭盔說:“那不是褚行對你真的蠻好的,讓我覺得還真有點不一樣。現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對你好,是對大家都很好。”
“你明白了就好,”陳裕菀擡頭看向天空,紫黑色的幕布很是濃郁漂亮,零零落落的幾顆星遙遙相望,下過雨的夜裏,空氣清爽舒适,“我承受了好多啊。”
何桐析提醒說:“褚行也承受了很多。”
她想起什麽,“傳謠那幾個,真想揪出來讓她們看看,自己在給一個多麽善良的人潑髒水。”
陳裕菀瞧着她,扯扯嘴角,但沒說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用“善良”這個詞來形容褚敏疑。
雖然也不違和,但就是覺得差點意思。
兩輛小電車在路燈昏暗的街上慢慢跑着,陳裕菀說想吃點夜宵,何桐析說累死,讓她自己點外賣。
陳裕菀忽然想到,褚敏疑這個點辦公,會不會也餓了?
她猛地又想起,褚敏疑從一線做起的人,手裏會沒有一篇報告嗎?
就算手邊沒有,他也看過不下百篇報告了。
為什麽一定要她的報告?
“姑奶奶,說困的也是你,龜速的也是你——”
“析析,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要回分行一趟。”